宗 昊
常常想,一個人的詩寫多少與其有所思存在聯(lián)系。謝健健的詩,我解讀過多次,他對“斑駁”處尤為關注,試圖要理清它們內(nèi)部的秩序,故他的詩寫常融入歷史中,與此同時又延伸出詩之要義,每讀之時有忽然心孔開一竅的境地。他在所“思”的時刻,不斷地克服佯謬的悖論;他苦心構建的詞與句是思,他在陌異維度上的龍頭鋸角亦是思。當然,如此的展開話題,也是基于與其多年的交往。
謝健健的詩寫何以如此豐富?在其負笈紹興時,就對這座城市進行過多次考查?!叭绻诎滋?,陽光會讓建筑/統(tǒng)一成江南徽派的氣蘊?!比绱诉\筆,可謂形成一種渾然的彈性,溢滿詩意,但他并不繾綣于此,更向往喧囂,從長街上的海底撈、廢棄接頭的刮刮樂廢票、拱橋這些具象化的組合,極具藝術氣息?!霸铝琳找娔线呉舱找姳边?照亮前朝的廢墟也照亮此刻——”結尾處的浪漫亦有如夢如影的縹緲之美。
在閱讀《建設巷》這首詩時,我做了一次誤判,以為是其旅居途中的作品。他寫的是腳下的土地,洞頭。我去過這地方。記憶猶新的是,在一次活動的途中,他有些得意地指著一幢三層樓房告訴我,那是他的家?!耙簧劝l(fā)霉的百葉窗鼓動巷口的風/那停渡的航船帆葉嗅見海水的腥味。”確實是這樣的感覺,我也生活在海邊,與作者有著同樣的故鄉(xiāng),他在洞頭,我在射陽,一樣面朝大海。但謝健健是幸運的,他的建設巷保持著原貌,我的巷子被拆了又拆。通過巷子里的爬山虎、煤爐邊老奶奶手制的吃食、游戲廳里的龍珠激斗或三國無雙……如此大面積的詩寫,將記憶帶回到了從前。雖然他寫的是一條默默無聞的巷子,但大海才是他的背景。
“陳設頗多”,這是謝健健的方法,沒有閱讀經(jīng)驗的讀者面對其作品,會常有困惑或驚訝。何謂陳設頗多?即通過一些詞豐富詩句,盡管看起來顯得雜糅。“要翻遍二十四史/走完這一次我們西行的萬里路/才會明白哪里的風,更容易/壓下你每根桀驁不馴的頭發(fā)?!泵恳淮挝餍谢蚰舷?,謝健健都會寫出大量的詩句,這首《石鼓閣》便是其在寶雞寫下的一首。就詩寫而言,他尤其關注陌異的部分,比如“構字法”、先祖起源……這一部分是對歷史的發(fā)問,一部分也是對現(xiàn)實的發(fā)問,這種發(fā)問支撐起詩含苞吐萼的那一部分。很多句子就是因為不格外關注未知的事物(件),在詩寫之初便已宣告失敗。從感性、溫潤到“桀驁不馴”,他的每一次實驗都不急不緩,寫出所謂謝健健式的語言狂歡。
“父親在海上登山,我在高原上見海/我所叛離的,南轅北轍回到我身邊/我靜默于生活,這偶爾明亮的色彩?!边@首《高原上的燈塔》巧妙處在于句與句間銜接無礙,燈塔、巨浪、高原、父親……錯落之間,他父親眼中的燈塔,與謝健健眼中的燈塔形成對比,毋寧說他眼中的燈塔是他的父親。同時,這首詩較好地給予了讀者以空間美的享受,將高原與海洋熔于一爐,詞與句間不顯得突兀?!董h(huán)山路,梧桐》是我個人較為喜歡的一首,因為我長時間在南京、鹽城二地拍攝街道上的梧桐樹皮,時常被上面的紋路所詫異?!翱傆卸虝赫诒翁炜盏娜兆?在水鄉(xiāng)里浸泡得發(fā)黃,法國梧桐/會探出質感的氣泡符號。”謝健健的發(fā)現(xiàn)與我不同,他關注到了符號,繼而寫到了范蠡、文種墓,這種單向式的書寫則源自于其士大夫情懷。我與謝健健聊過,他詩里面存在著大量的江南風,哪怕他刻意規(guī)避這些,也隱藏不了骨子里的士大夫情懷。
如果你默會到了詩意,會發(fā)現(xiàn)這是詩寫的世界,盡管這個世界仍然存在著大量挑釁詩的部分。寫作者謝健健仍孜于漢語,仍要抵抗那些腐朽的形而上或形而下的東西。也如他所說,注視生活被遮蔽的角落,不過這也是大部分詩寫者都會關注到的。我比較反感的是,這種越界的想法支配著詩人去詩寫,上來即暮氣重重的句子。謝健健的特質便是深諳詩寫在某微妙處的力度,很自覺地規(guī)避空無沉悶的濫句子。當然,越往后寫,他所帶來的驚喜還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