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 李汀汀
一
一切,都是從賣貂開始。
陶樂是市電視臺《電視購物》欄目的外聘電視導(dǎo)購,負(fù)責(zé)在電視上賣貨,賣各種貨。電視臺外聘的導(dǎo)購并不是陶樂一個人,有好多人,這幾年電視購物,包括網(wǎng)上帶貨直播熱賣,是大火的搶手行當(dāng),各路人馬都蜂擁過來,競爭激烈,誰賣得好誰上崗。陶樂在電視上吆喝著賣貨也不是一個人,他有一個搭檔,《電視購物》的導(dǎo)購一般都是兩個人一組,相互墊話相互抬拉地賣,像東北二人轉(zhuǎn)一男一女兩個人一組,號稱是一副拐。跟陶樂組成一副拐的搭檔是莎莎,鞏莉莎,她嫌爹媽起的這個名字太嬌弱,在競爭如此慘烈的電視購物市場大潮里太沒有戰(zhàn)斗力,就給自己起了個網(wǎng)名叫莎人犯,激勵自己要像殺人犯一樣犀利出擊,殺伐征戰(zhàn),本來電視購物就是宰人的。
這一日,莎人犯來找陶樂,告訴他來活兒了,說:“有家公司庫存了一批貂絨大衣,找到電視臺來,電視臺讓咱倆去賣了?!?/p>
陶樂大叫一聲親娘耶,說:“現(xiàn)在是六月耶,光穿褲衩都熱得想扒了!讓我穿上貂去賣?!”
莎人犯說:“要是好賣能輪到咱倆去賣嗎?電視購物里的貨有好賣的嗎?好賣用得著上電視購物嗎?你要是不去賣,你老婆這個月的美容卡,還有瘦臉針什么的,你讓她去外面找個游擊隊給她付款嗎?你老婆有的是游擊隊想伏擊她!”
陶樂便隨莎人犯前往,他老婆路小佳是他的心愛。來至電視臺,兩人先坐下來策劃,電視購物也是要策劃的,也是要有腳本的,莎人犯的策劃方案是讓陶樂裝扮成一個體質(zhì)虛弱的人,失眠、盜汗、腹瀉、遺精,連續(xù)三十多天遺精,身體虛弱得不行不行的,渾身直冒寒氣,要不六月天大酷暑的穿上貂在上面晃不合理,在邏輯上不能成立。電視購物也要講邏輯合理。陶樂說:“就是說,賣完這檔子貨,我出門就得逝世是吧?”莎人犯說:“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碧諛繁阕鳛l死狀,里面就穿一條褲衩,裹著貂皮大氅上了臺,拍攝現(xiàn)場上千度的照明燈光照射著他,莎人犯配合陶樂與他一抬一拉地說著臺詞。陶樂裹緊貂皮陶醉地說:“真溫暖啊,就像是在媽媽的子宮里!”莎人犯在一旁抱肘縮頸演繹出窩在母腹子宮中的樣兒。電視臺審查節(jié)目的說這不行!不能演子宮,這是色情。陶樂和莎人犯急忙在現(xiàn)場改成“就像是在媽媽溫暖的懷抱里”,通過了審查。展示完了貂的好,接下來就是展示貂的價格,這是關(guān)乎貂最終能否賣出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所有電視賣貨的策略和做法都是價格一路猛跌猛降,降得心驚肉跳,讓觀眾(潛在的購買者)亢奮不已。陶樂宣布一件貂的原價是六萬元,然后把要降價的幾個點數(shù)寫在題板上用紙條分別貼住,隨著現(xiàn)場音樂大作,他揭開第一張貼條,露出直降到五萬,陶樂說:“霹靂一聲震天外,一把直降到五萬!”莎人犯發(fā)出“哇”一聲叫,像被人咬了一口。隨后陶樂揭開第二張貼條,露出直降到四萬,陶樂說:“改革春風(fēng)吹滿地,二把再降到四萬!”莎人犯又發(fā)出“哇”的更大聲的叫,像被人在麻筋上咬了一口。音樂愈發(fā)轟炸似的擂響,陶樂在震耳欲聾中揭開了第三張貼條,露出直降到三萬,陶樂又說:“抗疫疫苗打得好,降到三萬樂陶陶!”莎人犯“哇,哇,哇”地連續(xù)叫,像肛裂了一般。接下來就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陶樂宣布:“三萬元,它不是只買一件,而是……”他停住,隨即在舞臺上一溜兒小翻,翻畢,又踩著鑼鼓點兒,繞圓場,走臺步,四擊頭,一亮相,喊出今晚最核心的臺詞:“兩件!是三萬元買兩件耶!”莎人犯配合著叫:“耶!耶!耶!”而后陶樂裹緊貂皮作痛苦萬分狀,表示是吐血大甩賣,令賣家心碎。這時鼓樂齊鳴,舞臺上碎紙做成的花雨紛紛揚(yáng)揚(yáng)撒下,慶祝消費者又收獲了美好的一天。
售賣很成功,現(xiàn)場電話訂購就賣出去了十幾件。陶樂成了一個水人兒,貼身的褲衩被汗湮濕得像正在淘洗的一塊抹布,吊在他那兩條汗淋淋的腿上。電視臺當(dāng)場兌現(xiàn)酬金,發(fā)給陶樂和莎人犯每人三千七百元,這相當(dāng)可觀,陶樂和莎人犯累得喘氣同時也笑得喘氣。莎人犯提議到陶樂家去坐一坐,陶樂家離電視臺不遠(yuǎn),去歇歇,喝點水,累死了。來到陶家,家中無人,陶樂給莎人犯端來了水,兩人坐在沙發(fā)上,陶樂又掏出那三千七百元來看,依舊興奮不已,說:“這是我一次掙得最多的一把,三千七,好家伙!鞏莉莎,是你策劃得好?。∧奶煳艺埬愠燥埌??”莎人犯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陶樂,說:“樂啊,你也別請我吃飯了,你就請我親親吧,正好你老婆現(xiàn)在也不在?!彼f著噘起嘴。陶樂臉騰一下紅了,結(jié)巴起來,說:“這、這、這個問題嘛……”莎人犯咯咯咯咯地笑,說:“看把你嚇的!好像你是潘金蓮我是西門慶,我真要把你金瓶梅了怎么著!”陶樂臉紅地說:“頑皮!”正巧有人叩門,陶樂起身去開,兩人止了調(diào)笑。
陶樂打開門看見來人一下愣住,傻了,他一時迷茫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象。
進(jìn)來的兩個人是陶樂的媽媽吳玉珠和陶爸爸陶慶樹,爸媽來家是再正常不過的,本身不值得驚愕,陶樂驚愕的是老頭老太太的裝扮:他倆每人都穿一件貂!穿貂倒也罷了,他倆每人手提一件有電視臺臺標(biāo)的購物袋,里面有筆記本、筆、鑰匙鏈、棒球帽等零七碎八的小玩意兒,這是《電視購物》欄目在現(xiàn)場免費發(fā)放的。老頭老太太顯然是剛從電視臺過來。
陶樂牙疼。他又結(jié)巴起來。他一激動,或者一緊張,再或者一尷尬,就結(jié)巴。陶樂結(jié)巴地說:“媽媽媽媽媽,這貂,是你們剛從電視臺買的嗎?”
“對呀,這不是你賣給我們的嗎?”吳玉珠說。
“三萬塊錢兩件?”陶樂追問。
“對呀,商家吐血大甩賣!”吳玉珠說,她很高興,撿到便宜了。
陶樂又大叫一聲我的親娘耶,我親親的親娘耶,他說:“這是商家本來三千塊錢一件處理的,三千都賣不出去,老娘啊你三萬都敢掏錢買啊!”
吳玉珠急了,大急,說:“這不是你說的嗎?什么霹靂一聲,什么疫苗疫苗打得好,降到三萬樂得不行,這不全都是你說的嗎?”
陶樂說:“我說的你就信啊!”
陶樂有一點氣急敗壞。
吳玉珠已經(jīng)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了,三萬塊對于這個家是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狠刀。陶媽媽不禁心疼地哭了起來,話夾在抽噎里含混不清,罵,這是什么世道啊,世道咋就成這樣了呢,我親兒子的話都不能信了!陶爸爸陶慶樹卻在笑,詭譎地笑,甚至有一點幸災(zāi)樂禍的成分,他嘟囔地小聲說:“我讓你不要買不要買你非要買!這下好了吧,當(dāng)一把馬云爽了吧?過癮了吧?”吳玉珠更是火大,喝令陶慶樹閉上嘴,叨叨叨叨地?zé)┧懒?!吳玉珠宣布陶慶樹每月四兩的茉莉花茶從這個月起減去,家里要省下每一分錢來填這個窟窿。陶爸爸不情愿,但他不敢說,忍著。
陶樂的二姨、三姨和六姨是晚些時候趕來的。吳玉珠家姐妹多,有幾個妹妹已經(jīng)歿了,如今只給陶樂留下這三個姨,吳玉珠姐妹情深,有福同享,還是吳玉珠打電話通知三個妹妹電視臺貂大甩賣,是兒子陶樂的秀場,他在主持,價錢等于就是在賣白菜!三個妹妹于是也都每人三萬塊錢買了兩件。姐妹們本來約好是要聚一聚來歡慶她們以白菜價把珠玉瑰寶捧回了家,待來家知道是這個底細(xì)后,姨們倒是沒有哭,比哭讓陶樂覺得更可怕的是姨姨們對他的撕扯,三萬塊錢對并不是富人家的姨們就是如喪考妣般的打擊,姨姨們的撕扯就是揪,揪陶樂屁股蛋子上的肉,像小時候揍搗蛋的小陶樂,邊揪著邊說,樂啊,小樂樂啊,你出息了啊,你現(xiàn)在連你親姨都坑??!陶樂的屁股被揪成了兩瓣兒西紅柿。年紀(jì)最輕的六姨腦子最清楚,也最務(wù)實,她說,陶樂,你給電視臺賣貨電視臺總要給你勞務(wù)費的吧?拿來!你好歹總要補(bǔ)補(bǔ)你姨的損失吧?陶樂忙說,沒有沒有沒有!勞務(wù)費是沒有的,電視臺就給了兩筐蘋果。姨們不信,說,騙誰呀!蘋果呢?蘋果呢?蘋果呢?陶樂拿不出來蘋果,只好把那三千七百元拿了出來。姨們當(dāng)場分了,理直氣壯地認(rèn)為這就是被陶樂騙走的她們的血汗錢的一部分。分了錢,仍不解恨,仍強(qiáng)烈地不甘,六姨說,這點兒錢才哪兒到哪兒呀!姨們又去陶樂家的冰箱里翻找,把冰箱里的土豆、黃瓜、芹菜、芫荽、一把小蔥、幾塊豆腐、炸肉醬的肉末、老干媽辣醬、一盒蜂蜜、半個被切開的檸檬……大致分成三堆,用食品袋裝了,拎走,好歹也能吃兩頓,吃回一些損失來。吳玉珠在一旁看著,她心疼兒子,但不敢制止,怎么著也是因為她導(dǎo)致妹妹們遭受巨大損失,只好任憑妹妹折騰陶樂,無奈地看著她們把兒子冰箱里最后的幾瓣兒蒜也抄走,六妹說做個拍黃瓜可以用上,她只能訕訕地和陶慶樹跟著三個妹妹一起離去。
看著劫后的一地狼藉,一直不敢吭聲的莎人犯哭笑不得,她把自己的三千七百元拿了出來,數(shù)出一千八百五十元,給陶樂,說:“咱平分!不能我吃肉你連湯都沒得喝?!?/p>
陶樂看著那錢眼熱,畢竟他上躥下跳連喊帶叫累得幾乎心梗,現(xiàn)在連半毛錢都沒了,但這錢陶樂不能拿,拿了他還是男人嗎?陶樂自我慰藉,說:“還好,還好,現(xiàn)在我家損失的都還是外圍,我家的核心利益還在,還在!畢竟我老婆沒有傻到……”
老婆路小佳就在這時候回來了,她懷里也抱著兩件貂,手里也提著電視臺《電視購物》頻道發(fā)的免費購物袋,里面也裝著筆、筆記本、棒球帽這些七零八碎,顯然她也是剛從電視臺回來的。
陶樂用平生最大的力氣喊我的親娘耶,我親親的娘耶!陶樂說:“路小佳,我一直都認(rèn)為你是個諸葛亮,今天諸葛亮硬是讓豬強(qiáng)奸了!尤其是,我就是在現(xiàn)場賣貂的,你還特地給我也買件貂!老婆,我真是,我真是要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我不忘懷——”陶樂驀地不唱了,變成聲嘶力竭地喊了,他發(fā)現(xiàn)那件男服的貂尺寸不對。尺寸小!這應(yīng)該是買給一個較為矮小的男人穿的。若是英俊,應(yīng)該是形如撒貝寧,若不英俊,那就形如……現(xiàn)在有一堆身材矮矬且不英俊的人在充當(dāng)明星。
“你這是給誰買的?”陶樂問。
路小佳有些支吾,顯然她不太愿意明說。
“給個,朋友。他從東北來看我,東北那地方你知道,冷,正好看到這貂你們電視臺在甩賣,就,買個禮品送給他。”路小佳平淡地說。
“什么樣的朋友要送這么重的禮?”陶樂問。
“以前,關(guān)系,不錯唄。算是,婚前好友吧。”路小佳更淡地說。
“婚前好友?”陶樂眉峰一挑,直豎起來。
“婚前好友?!甭沸〖蜒鄄€低垂,扭臉看著別處。
“叫什么?”
“大勇?!?/p>
“姓?”
“姓什么重要嗎?我要說他姓拜,拜登的拜,你不還是不認(rèn)識嗎?”
路小佳在狡辯。
陶樂心抽搐起來,為什么要狡辯?狡辯是不是意味著掩飾?為什么要掩飾?做了什么事情才掩飾?婚前好友?要好到什么程度才會一把就送上萬塊錢的東西?這下事情大了,這家里恐怕不是僅僅損失錢而是損失人了——
這娘們兒怕是自己先去找游擊隊了吧?
陶樂悲傷地想。
二
現(xiàn)場的戰(zhàn)火竟是莎人犯先燒起來的。
莎人犯一拍茶幾,脆響了一下,發(fā)難道:“陶樂,你矯情什么!你這么刨根問底地問問問,你狹隘不狹隘呀!婚前好友怎么了?誰婚前沒幾個好友???誰現(xiàn)在婚前還是尼姑???以為現(xiàn)在還是民國還是滿清???以為女子進(jìn)了洞房上了炕才頭一回知道男人那東西是像餃子呢還是像包子?陶樂你太不大氣了!你還不如直接問路小佳你婚前甚至婚后你是不是已經(jīng)——我都不好意思替你說出口!”莎人犯把陶樂家的茶幾拍得啪啪響,和剛才拿出自己的勞務(wù)費來要替哥們兒排憂的她判若兩人。
路小佳被激活。路小佳本來已經(jīng)是有些心虛、處于閃躲的狀態(tài),讓莎人犯這么豪橫地一說,立刻理直氣壯起來,她也一拍家里的茶幾,對陶樂說:“對呀!你這么審問我,好像我也是那個誰誰誰了——”她扭頭問她的閨蜜:“最近網(wǎng)上議論的那個出軌的小明星叫什么呀?”莎人犯說:“不知道你說的誰,網(wǎng)上議論的多了,都是嫖界佳人。”路小佳轉(zhuǎn)回頭來繼續(xù)對陶樂說:“好像我也是嫖界佳人了!我不能有婚前好友嗎?官人,你老婆我,過去在吉大,不能說是校花吧也是副?;ㄟ@一級的,有幾個婚前好友,反常嗎?一朵山茶花有一群蜜蜂圍著轉(zhuǎn)反常嗎?”莎人犯插嘴道:“一盆麻辣燙有一堆筷子搶著夾,這反常嗎?”路小佳和莎人犯經(jīng)常這樣一唱一和,狼狽為奸。路小佳接著說:“婚前好友就一定會怎么樣???你以為會怎么樣呢?通奸?懷孕?墮胎?是嗎?你說!”
陶樂被噎住,他說不過這兩個伶牙俐齒的女人,很堵心,本來是他有理的,怎么眨眼間就變成他無理取鬧了?陶樂不忿地頂嘴說:“那么我問一下,你和你那位,大勇吧?那位婚前好友,你們的關(guān)系又是怎么樣的呢?是和尚和尼姑那樣純凈水的關(guān)系嗎?”
“淺?。\??!淺??!淺薄!”
路小佳和莎人犯一同奮起,一起把還擊的語言捆綁成集束手榴彈朝陶樂扔擲過來,炸得陶樂蒙圈。兩人經(jīng)常這樣聯(lián)手出擊。路小佳和莎人犯之前并不認(rèn)識,路小佳是通過陶樂才和莎人犯結(jié)識,兩人的年齡、學(xué)識、志趣共同一致,尤其是語言方面,遣詞用句,一樣的尖酸刻薄機(jī)敏熱辣,遂結(jié)為死黨。
陶樂又無一例外地落敗,一個路小佳他已經(jīng)說不過,何況再加上一個莎人犯。陶樂不作聲了,他只有不作聲,作聲只能引來更大的轟炸,他訕訕地靠在沙發(fā)上,閉眼,生悶氣。
路小佳看看表,抱起那件男服的貂,對莎人犯說:“我那個朋友過兩天要走,我得去把這貂給他。姐們兒,你再坐一會兒,幫我繼續(xù)教導(dǎo)我們家陶樂,這家伙就是欠提高?!?/p>
莎人犯猙獰地說:“行,我教育他!”
路小佳就笑盈盈地走了。
路小佳走后,莎人犯又直勾勾地望著陶樂。
陶樂沒好氣地說:“來教育我吧,什么餃子包子盡管說!”
莎人犯靠近陶樂,一把拽過他來,迎著陶樂訝異的目光,說:“你別說話,看著我給你展現(xiàn)。”然后她開始展現(xiàn),做動作,并且配著解說:“一男一女,相約來到一個地方,一般都是一個小樹林,有個土墩兒,是這種地方的標(biāo)配,兩人坐在土墩兒上,男的說:‘地上冰,妹,你屁股涼不?要不要我給你墊塊手絹?女的說:‘哥,不用,我還熱哩!這給你。把帶來的東西給男的,一般都是小零食,顯示女的對男的的貼心。男的一看,情不自禁,一把緊緊攥住了女的的手。女的開始激動,但欲迎還拒,說:‘你別這樣,我是有家的人。一般都要說這么一句。男的說:‘我不會破壞你的家庭。我要加入你的家庭。我要一輩子做你家庭的第三人,一輩子悄悄地、秘密地對你好、對你親,疼你、愛你,永遠(yuǎn)讓你享受安全放心的甜蜜!這時候……”
陶樂看得結(jié)巴起來,說:“你、你、你比畫這些,是什么意思?”
莎人犯說:“還沒到最有意思的時候?!彼焓止醋√諛返牟鳖i,把自己的唇送上去,叩在陶樂的唇上,“啪”,結(jié)結(jié)實實地啄了一口,說:“這是到高潮時候的意思!”
陶樂瞠目結(jié)舌,他似有所悟,又狐疑。
莎人犯點破他:“對,這就是婚前好友相約見面時的場景?!?/p>
陶樂覺得氣短,有點喘不上來,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家路小佳和、和她那個……”
莎人犯截斷陶樂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對,她有可能就是這樣了!但我真正的意思是,許她有婚前好友,憑什么你就不可以有婚前好友?你也可以有!”
陶樂叫嚷地說:“我、我、我哪有??!我婚前的好友,女的,就是我媽!”
莎人犯說:“你現(xiàn)在有一個了,就是我!”
陶樂是真傻了,半天,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后,陶樂說:“哎哎哎,姐們兒,你跟我們家路小佳,你們可是閨蜜!”
莎人犯哀怨地看著陶樂,眼中開始有淚花閃動,說:“陶樂,這么多年了,你就沒看出來,我一直、一直我都在愛著你嗎?愛情連國界都沒有,都可以跨過去,何況是閨蜜這么一個小渠溝!你真就一點都沒看出來嗎?”
陶樂嚅嚅地嘟囔說:“倒是看出你有企圖,沒看出你有藍(lán)圖,你夠陰的呀,姐們兒。”
莎人犯擦去淚花,擦去了方才的柔弱,說:“本來我還是不想表明的,這種事我喜歡還是男的來表白,如果不是碰上今天你老婆這種事,把牌都亮出來了,那索性就攤開唄!陶樂,我跟你說,你別啊,你跟她斗,斗到底!斗到崩盤了,有我給你接著!”
陶樂傻傻呆呆地立著,不知說什么好。
莎人犯又伸手去拉陶樂。
陶樂嚇得趕忙往后退:“哎哎哎,你又要——!”
莎人犯跺腳叫道:“我是給你整整衣服!你就那么害怕我沾你?。俊?/p>
莎人犯伸手把剛才比畫糾纏中陶樂弄皺了的衣服捋捋平整。
陶樂松了一口氣,說:“哦,弄衣服啊。”
“我先留你一條命,等結(jié)婚的時候,我親死你!”
莎人犯恨恨地說,她噔噔噔地走了。
陶樂跌坐在沙發(fā)上。屋子里沒人了,靜下來,很靜,但陶樂感覺是風(fēng)起云涌,雷電激蕩,他腦子蒙蒙的,一片混沌,他想理清一條思路出來,但發(fā)現(xiàn)這很困難,他現(xiàn)在勉強(qiáng)能想清楚的是,若出門去老媽家要坐32 路再轉(zhuǎn)19 路。沙發(fā)上有一根女人的簪子,簪子頭是一個蝴蝶的造型,他分不清是路小佳的還是莎人犯的,陶樂一直記不住辨不清路小佳那些七零八碎的小物件兒,諸如簪子、胸針、發(fā)卡、耳墜什么的,當(dāng)然他更記不住辨不清莎人犯的,所以他不知道一會兒要把這簪子還給她們中的誰。陶樂拿著這不知要給誰的簪子看,他覺得這有些像他現(xiàn)在的處境:他站在一個岔路口,而四周前去的路,湮在霧靄里,恍惚。
路小佳是真去找游擊隊了嗎,還是莎人犯有意挑撥演繹的?
陶樂恍惚地反復(fù)地想。
三
路小佳是晚上十二點一刻了才回家來的。
這是個無法不令人多想的時間。
路小佳自己就有些忐忑,她躡手躡腳地把鞋脫在了玄關(guān)里,連鞋柜都不敢放進(jìn)去,因為拉開鞋柜門會發(fā)出“吱——”的一聲響,這有可能會驚動已經(jīng)睡了的陶樂。路小佳想悄悄地上床也睡下,把今晚有可能的暴風(fēng)驟雨先避過去。
陶樂根本就醒著。待路小佳把腦袋剛放到枕頭上,陶樂“啪”地打開了燈,把本想隱匿的路小佳置于燈光照射之下,并且還對路小佳笑盈盈地說:“你回來了?!甭沸〖褜擂蔚卣f:“啊,聊得有點兒嗨,忘了時間?!碧諛防^續(xù)笑盈盈,仿佛路小佳這時候回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他把床頭柜上早已涼在那里的一杯蜂蜜水捧給路小佳,水涼得正好,溫?zé)幔踅o路小佳喝,蜂蜜水潤腸,據(jù)說還安神,這是路小佳每晚臨睡前必然的澆灌,不過,之前都是路小佳自己沖給自己喝的。陶樂不準(zhǔn)備聽莎人犯的和路小佳惡吵惡斗,他想采取綏靖政策,想溫和地、和風(fēng)細(xì)雨地、涓涓細(xì)流地,甚至是春風(fēng)化雨地和路小佳繾綣,要讓路小佳感到愧疚,讓她在愧疚中自己把事情講出來,然后他根據(jù)情況再決定怎么處理。陶樂要在路小佳面前讓她感到他不是一個沒有素養(yǎng)和內(nèi)涵的男人。路小佳狐疑警惕地捧著蜂蜜水喝,并沒有品嘗到甜蜜,她滿腦子都在專注地想,陶樂這個家伙突然這么甜膩有沒有什么設(shè)計?
喝了水,陶樂繼續(xù)甜膩,他伸出雙臂說:“來,到哥的港灣里來?!甭沸〖雅肋^來,鉆到陶樂的臂彎里,并且把臉埋在陶樂的腋下不仰起來,她其實是怕陶樂看見她眼里的閃躲。陶樂開始撫摸路小佳,有層次地?fù)崦諛返膿崦艹錾?,歷來得到路小佳的贊賞和醉心于此,他絕不像有的男人跟老婆前戲胡嚕兩把就完事,他是細(xì)柔的、全方位展開的,不漏過每一處高丘和低凹的,陶樂現(xiàn)在就是這樣在撫路小佳。
陶樂撫著,說:“戰(zhàn)斗一下?”
路小佳說:“必須戰(zhàn)斗!”
路小佳其實不想。她覺得這是在做戲,不是那種情到自然濃想要飛起來的感覺。但路小佳不敢說她不想,她怕她說了不想,陶樂會聯(lián)想到她方才和婚前好友是不是已經(jīng)做過了,困乏了,不想再做?或者干脆就聯(lián)想到她已經(jīng)移情別戀對陶樂沒感覺了?路小佳仰頭看著陶樂,眼睛作迷蒙狀,說:“哥,我現(xiàn)在可想可想了!”
陶樂說:“我也是可想可想了,比可口可樂還要可想!”陶樂其實也不想。他一想到路小佳有可能和她的婚前好友……他渾身就像要起蕁麻疹一樣。但陶樂也不能說他不想,他怕他說了不想,路小佳就會說他胡亂猜忌,心胸狹隘,思想庸俗,他會因此在路小佳面前失了素養(yǎng)和內(nèi)涵,所以陶樂竭力神情亢奮,說他比可口可樂還要可。
于是二人就做。陶樂比平時更加用力,喘息聲更加響亮并且急促,像哮喘一樣,顯得熱血沸騰。路小佳也努力調(diào)動自己投入,叫。但身體的語言是偽飾不來的,那種細(xì)微的皮膚的戰(zhàn)栗,皮膚的溫度,主要是溫度,那種騰然而起的溫度,這都是偽飾不來的。路小佳撐了一會兒撐不下去了,她覺得太假了,像演講比賽一樣,假得讓人起雞皮疙瘩。路小佳停了下來。
路小佳拍拍陶樂的屁股讓他也停了,說:“行了行了,別裝B 了!”
陶樂停止,擦去臉上不是因為激情澎湃而是由于竭力使勁流出的汗。
路小佳說:“別演了,心里有什么憋屈,有什么疙瘩,都吐出來吧?!?/p>
陶樂先把內(nèi)褲穿好,他覺得要談怎么也得正經(jīng)嚴(yán)肅一些,他也覺得有必要跟路小佳攤開來嚴(yán)肅地談一談。陶樂思忖著,看從哪兒切入怎么談好:“那、那個,那土墩兒,硌屁股不?”陶樂想起莎人犯啟發(fā)他演繹說的話,便從這個點切入詢問路小佳。
路小佳一臉的莫名其妙。
路小佳莫名其妙地說:“什么,土墩兒?”
陶樂想想,覺得路小佳的質(zhì)疑也有道理,如果那小樹林里沒有土墩而是放了一塊石頭呢?如果放了一把供游人休憩的長椅呢?或者干脆就沒在小樹林呢?陶樂放棄了這么問,他指指路小佳的腰間,說:“他的手,是不是也放在你這兒?”剛才,陶樂的手就放在路小佳腰胯,上下游走。
路小佳秒懂,她怒了,陶樂從路小佳的眉宇間看出來了她的憤怒,她的眉心猛烈地皺起,路小佳說:“你以為他是這么素的人嗎?他的手就光在我腰這兒放放?”
陶樂也怒了,說:“那他還往哪兒放呢?”
路小佳說:“我身上還有更大的面積讓他放!”
陶樂大叫:“啊——!”
路小佳也大叫:“啊——!”
兩人就吵。激烈地吵。兩人都聲嘶力竭,并且都嫌聲音還不夠嘹亮不足以壓倒對方,都采取了輔助性的動作來增加聲響的烈度:拍床、拍被子、拍枕頭、拍大腿、拍床頭柜(床頭柜床兩邊各一個),如果不是怕觸電還要拍床頭柜上的臺燈(臺燈也是床兩邊各一個),屋里嗚里哇啦,噼里啪啦,喧響。
路小佳先停了下來,說:“先休息一會兒,我喘不上氣來了!”
陶樂同意休息一下,他也喘。
兩人就休息。
休息期間,兩人互翻白眼,不理睬。
休息畢,路小佳一拍被子,類似叫板,繼續(xù)吵。
路小佳說:“你是不是還想著他把我哪兒哪兒都掃蕩了?”
陶樂說:“你說得真齷齪!”
路小佳說:“你想得更齷齪!”
陶樂說:“那么,掃蕩了嗎?”
路小佳齜牙一笑,說:“你猜!”
陶樂認(rèn)為路小佳這是挑釁的笑,勃然吼道:“到底有沒有?”
路小佳繼續(xù)齜牙笑,說:“你猜你猜你猜猜猜!”
陶樂怒火萬丈,他認(rèn)為路小佳這是戲謔,事做了還要戲謔人,太可惡!陶樂伸手一拂,掃到了床頭柜上的臺燈,燈墜落地,碎了,幾片碎玻璃碴子飛濺起來,差點要割傷到路小佳。陶樂心一悸,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給路小佳道歉,但又想到路小佳的所作所為就強(qiáng)繃住,他想,反正也沒真的傷到,就算嚇唬一下吧,你這么對我,我嚇唬一下你還不行嗎?
路小佳的臉完全黑沉了下來,說:“還帶砸東西攻擊人的,小人!”她穿衣,下床,把換洗衣服和日常要用的物品塞到旅行箱里,提著,出門離去。
陶樂坐在床上,咬牙切齒地生氣。
貂、老媽和姨婆們、莎人犯、老婆路小佳,以及,婚前好友……這是什么鬼的一天?。?/p>
陶樂恨恨地、悲傷地想。
四
路小佳期間回來過一次。
路小佳是回來拿面粉的,面粉是一家叫“山東老餃子”的餃子館發(fā)的,路小佳的工作是旅行社導(dǎo)游,因為反反復(fù)復(fù)的疫情,路小佳無論國內(nèi)國外短途長途的活兒都沒了,而且不是短期的沒,是連續(xù)幾個月乃至半年甚至整年的賦閑。路小佳和旅行社漂亮的導(dǎo)游小姐姐們開展生產(chǎn)自救,其中一條路就是給餃子館去包餃子,地主家真是沒余糧了,地主家的小姐也得洗去脂粉下手做羹湯了,正巧這家“山東老餃子”平時從甘肅靜寧、平?jīng)鲆粠мr(nóng)村雇的包餃子工也因為疫情回家去回不來了,嚴(yán)重缺人,雙方一拍即合,推出了這款“麗人水餃”,生意竟然也還不錯。路小佳和姐妹們包著餃子彼此安慰地說:“你怎么知道章子怡就不會有一天也給人去搓澡了呢?”路小佳取了面粉并不馬上走,她還要和面,用特意去買來的家用小型壓面機(jī)制成餃子皮,而后拿去和姐妹們包。
陶樂看著路小佳操弄她的餃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越想越氣,他想,這娘們兒!都到了要包餃子賣了,還一萬多一件的貂給人送,他倆是怎樣的深情厚愛?。√諛返哪樅诔恋孟癖本╈F霾的天。
路小佳看到了陶樂的臉,也看穿了陶樂的心思,她微笑,笑微微悠然地說:“是不是覺得我都這樣了還倒貼,我愛他愛得好堅貞???”
陶樂也轉(zhuǎn)化為微笑,他不能讓路小佳氣著,陶樂也笑微微地說:“沒事沒事,繼續(xù)愛,你忙活,我也沒閑著,你有婚前好友,我就不能也有一個嗎?”
路小佳愈發(fā)笑得燦爛,說:“看,急了!那你說出那個人來也讓我心碎一下呀。”
陶樂倒是遲疑了一下,然后他說出了莎人犯。他沒有明說莎人犯的名字,但他明里暗里都指向了她。他知道只有具體說莎人犯,路小佳才有可能被戳中敏感點,才有可能被氣著。陶樂尤其想氣氣囂張的路小佳。陶樂比畫著各種姿勢,演示著他和莎人犯的各種親昵。末了,他還在自己的手背上“叭叭”地嘬了好幾口,作親吻狀,暗示這是他和莎人犯,也就是鞏麗莎,幽會時的標(biāo)配動作。
陶樂看見路小佳的笑明顯地滯澀了一下,她的笑明顯地不流暢了,但路小佳還在繼續(xù)笑,她還要繼續(xù)保持心胸寬闊、從容優(yōu)雅、云淡風(fēng)輕,她笑微微,還跟陶樂調(diào)侃,說:“陶樂你那焦點都沒對準(zhǔn),你會不會跟鞏麗莎親嘴啊……”然后她的笑就勉強(qiáng)了,就不能持續(xù)了,她最終斂住了笑,作猛然想起一樁大事狀,跟陶樂說她要出去一趟,匆匆地走了。
陶樂知道路小佳急著要干什么去,他得意。
陶樂待聽到家里房門被“哐”一聲開啟又被帶上之后,立刻給莎人犯打電話,說,哥們兒哥們兒哥們兒,有件事務(wù)必你要幫個忙,路小佳現(xiàn)在找你去了,她要找你證實!莎人犯說,你干啥了她要找我證實?證實什么?你也去嫖娼讓朝陽群眾抓住了?莎人犯問陶樂是不是也因為穢亂被人舉報了?陶樂說,呸!他說,我跟路小佳說我跟你穢亂了!他解釋說,他想氣路小佳,因為那廝太囂張!他叮囑莎人犯,路小佳來問你,你別說有,也別說沒有,你就模棱兩可,讓她摸不著頭腦,讓她那一口悶氣一直悶在心里,讓她再氣一會兒,讓子彈再飛一會兒!陶樂說,等過兩天他再跟路小佳解釋,說清楚。莎人犯說,那你先微信上給我發(fā)五百塊錢紅包!我跟你很熟嗎?我要免費幫你?陶樂說,呸呸呸,都這么多年哥們兒了你還跟我講錢,這么點兒忙你還不幫,還要啥自行車呀!
陶樂打完了電話安置好,興致勃勃,他想等著看路小佳回來時的樣子。
一個多小時后,路小佳回來了,臉陰沉著,陶樂鎮(zhèn)定,他詭秘地笑,路小佳這副神情在他的意料之中。路小佳接著繼續(xù)和她沒有和完的面,她這時候的和面就是遮掩了,在克制和遮掩她內(nèi)心積蓄的、一點一點膨脹的情緒。終于路小佳忍不住了,膨脹爆炸了,她跳將起來,甩手給了陶樂一個大耳光,陶樂臉上綻開一朵白面粉成的花。
路小佳怒罵陶樂:“陶樂,你是×××加×××加×××(她說的是網(wǎng)上披露的臭名昭著的出軌男星)加所有渣男,你是渣里的渣!”
陶樂被打蒙,醒轉(zhuǎn),更怒不可遏,他甩手也給了路小佳一個耳光。
陶樂回罵路小佳:“路小佳,你是×××加×××加××加×××(他說的是網(wǎng)上披露的臭名昭著的出軌女星)加所有的渣女,你更是渣里的渣!”
路小佳哭,她哭著收拾剩下的東西,連沒和完的面都帶走,徹底不跟陶樂過了。
陶樂看著一地狼藉和失去老婆的家,他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家就崩潰成這樣了。陶樂急忙給莎人犯打手機(jī),他急切地想問她是怎么跟路小佳說的。莎人犯關(guān)機(jī),她或許是躲避陶樂或許是要勾陶樂去跟她見面。陶樂這時候即便是火海也是要去蹚一下的,他開車去了莎人犯的寓所。莎人犯果然是在家里等陶樂上門來,她甚至笑盈盈的,把拖鞋都提前在沙發(fā)前擺好,像老婆迎接老公回家。陶樂詰問她,我不是跟你說要說得含糊一點,只是適當(dāng)?shù)貧鈿饴沸〖褑??你是怎么說的呀?怎么她氣得回家就像要殺人一樣!莎人犯說,我沒含糊地說,我為什么要含糊地說,我平時都沒機(jī)會開口,好不容易機(jī)會來了我為什么要含糊閃躲,我就明確地跟她說,這事,有!莎人犯說:“我跟路小佳說,要不是我跟陶樂這些年采取了措施,我們的孩子現(xiàn)在都能玩手機(jī)了!”
陶樂氣炸,咬牙切齒地說:“你怎么不說咱倆的孩子現(xiàn)在都能打醬油了!”
莎人犯說:“那多老舊呀?,F(xiàn)在誰還打醬油,醬油在超市里早就論瓶賣了。”
陶樂氣得想咬莎人犯,但他不敢咬,他怕咬了,莎人犯會認(rèn)為是調(diào)情反倒會撲上來。
莎人犯繼續(xù)笑盈盈,她心情大好,把陶樂拉到沙發(fā)上坐下并且要給他換上拖鞋,她唱歌般的說:“不急,咱們現(xiàn)在有時間。親愛的,你慢慢飛,穿過叢林去看小溪水……”她暗示陶樂可以對她有所侵略。
陶樂怒吼道:“我跟你穿過叢林去看小陰溝!”
陶樂奪門而走。
莎人犯有一點失望,但她不生氣,長征不是一步走到的,她給陶樂發(fā)微信,發(fā)的是一瓶膠水的圖案,意即:你終會黏著我不放開,我會等。
陶樂回到家,家里依舊遍地狼藉,路小佳不見蹤影,陶樂有一瞬間想過要不要給路小佳打個電話解釋一下?但他隨即作罷,憤憤地想,去?!這廝在外面搞七捻三,回家還橫得不行,就不解釋,讓氣著去,氣死活該!陶樂還把路小佳遺留在沙發(fā)上沒帶走的一件吊帶小背心,撕爛,再踩踏了幾腳。
路小佳不回家,幾日后,她讓快遞送來一個物件,是一只梨。
快遞小哥問陶樂:“哥,知道啥意思不?”
陶樂說知道。梨(離),離婚唄。
快遞小哥惋惜地說:“哥,嫂子挺好看的,你再考慮考慮?!?/p>
陶樂說:“嘁!”
他讓快遞小哥等一會兒,去舀了半碗面,拿水和了,捏成一個屁股,而后把那個梨放在屁股上,付了回送的快遞費,讓小哥把這捎回去給路小佳。
快遞小哥說:“哥,這啥意思?”
陶樂說:“離‘定(腚)了!”
五
陶樂卻又厚著臉皮上門去求路小佳回來。
這皆因陶媽吳玉珠咬牙切齒地上門來,義正詞嚴(yán)地告訴陶樂:“兒子,媽堅決支持你和路小佳離婚!”陶樂駭了一大跳,哪有父母積極贊同和催促兒女離婚的,除非是……陶樂想,難道是老媽抓住路小佳的什么了嗎?抓住了她確實在外面偷人?吳玉珠咬牙切齒地說了原委,卻不是針對路小佳的,竟是關(guān)于陶爸陶慶樹的!吳玉珠說,陶慶樹檢查出來胰腺癌在住院(這陶樂知道,還是他把老爸送進(jìn)醫(yī)院的),陶樂不知道的是,吳玉珠又恨得牙癢地說,本來你爸生病是一件悲傷的事,但這老渣男!吳玉珠竟然哭了,哭啼啼地說陶慶樹這老渣男今天跟她攤牌了,他說這么多年了,他心里一直有個人,是他的婚前好友,他一直不能忘了她,過去他不敢說,現(xiàn)在他得胰腺癌這種治不好的癌,他要死了,他敢了!他現(xiàn)在什么都敢!他最后的心愿就是要見她,在他臨死時,他想要她守在他的床前!你聽聽這老渣男說的!吳玉珠是從菜市場買了菜過來的,她從菜兜里摸出一顆西紅柿,捏在手里,使勁,撲哧,捏碎,西紅柿的汁水像血液一樣四濺,她把這西紅柿當(dāng)作了陶慶樹。
陶媽吳玉珠說:“兒子,所以,媽理解你,媽不能忍的事你也不能忍,媽支持你離婚!”
吳玉珠對陶樂說,兒子啊,要不是看你爸病著,我先跟他陶慶樹離!
陶樂什么都不說了,趕忙去了醫(yī)院,他要先找老爸問問是怎么一回事。
陶爸陶慶樹已經(jīng)明顯地衰落了,明顯地看出生命的活力正在一點一點地剝離而去。陶樂看得一陣心酸,他只有幾天沒來醫(yī)院,老爸已經(jīng)判若兩人,胰腺癌這種惡疾發(fā)展得很快。陶慶樹唯一還有活力的是他的眼神,眼睛在骨碌碌地轉(zhuǎn),在等著盼著看他期望的人什么時候到來,是這一點信念像火柴棍一樣在支撐著他的眼簾不耷拉下去。
“李阿姨,”陶慶樹把那個女人,他的婚前好友,對陶樂稱李阿姨,“你們要問我和李阿姨的事,我是不會說的!”
“反正就是愛過,現(xiàn)在還愛著!”陶慶樹補(bǔ)充說。
“我活不長了,我沒有必要再為這事遮掩,更不懺悔!”陶慶樹又宣誓般的說。
陶樂默了好一會兒,他也要平定一下他的情緒。
“爸,我不問?!碧諛穼μ諔c樹說。
陶爸陶慶樹哭了,這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從他的家人至親嘴里聽到這樣有溫度的話,陶慶樹抽噎地說:“兒子,父子一場,我最后求你,把李阿姨找來,讓我們見一見,最后告?zhèn)€別。你給你媽好好做做工作,讓她別鬧,讓我最后了了這個心愿,行嗎?”
陶樂馬上說行!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說不行。
陶樂出了病房在醫(yī)院的走廊上號啕大哭,他發(fā)誓哪怕去殺人也要為父親做到這件事。
陶樂又去見老媽吳玉珠,神態(tài)嚴(yán)肅,像婦聯(lián)的干部,說,老媽,我覺得我爸的這件事吧,也能理解,人這一生,誰在情感上還能沒點枝枝杈杈的事?夫妻之間,應(yīng)該互相理解包容,互相擔(dān)當(dāng),夫妻別像刺猬像鴛鴦鳥行不行……陶樂都被自己說感動了,眼淚盈眶。
“嘁!”吳玉珠對陶樂的慷慨陳詞只是這一個字的回復(fù),不屑,她說:“兒子,你說得這么好,這些話你咋不對路小佳說呢?你自己不能忍的事,你讓你媽我都忍了?你和路小佳咋不當(dāng)鴛鴦呢?”
陶樂噎住,眼淚憋了回去,他覺得自己像個尷尬的逗號。
陶樂只能說:“媽,我和路小佳,只是鬧點小矛盾,其實,我們倆恩愛著哩!”
“屁!”吳玉珠又以一個字喝斷了陶樂的辯白,讓他不要再自欺欺人。
“恩愛著哩,你們要離婚?”吳玉珠說。
“恩愛著哩,路小佳跑回娘家去不回來?”吳玉珠補(bǔ)充說。
“恩愛著哩,我看你們浴室里,路小佳連梳頭的梳子都拿走了,你讓她以后回家拿手撓啊?你們這是啥屁的恩愛?”吳玉珠心明眼亮地說。
陶樂啞口無言。
陶樂只能去找路小佳求她回來和自己恩愛,恩愛給老媽吳玉珠看。
陶樂在路小佳的姐姐家見到路小佳的時候卻恨不得殺了她:他先看見了路小佳淚眼婆娑著,接著看見了路小佳的手被另一只手握著,再接著他順著這只手看到了另一個男人,陶樂想,這大概就是路小佳的婚前好友了吧?果然是不夠高大,顯矮,但應(yīng)該說屬于形象俊朗,屬于撒貝寧型,陶樂竟然是先松了一口氣,他想,要是路小佳讓一個又矮還丑的人如何了,他怎么能咽得下這團(tuán)腌臜!那婚前好友也是淚眼,和路小佳,兩人執(zhí)手,共同婆娑著,陶樂想,他如果晚一點推門進(jìn)來,他倆會不會……陶樂想起來了市井流傳的一段順口溜:先拉手,后摸肘,順著胳膊往上走。陶樂暗自切齒。
“這位就是婚前哥吧?”陶樂搶先按照現(xiàn)在流行的這哥那哥的叫法熱情地打招呼。
陶樂想顯得大度。
婚前好友被陶樂的熱情大度弄得窘了,很窘,他窘迫得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陶樂。
路小佳則是臉緋紅,說:“他是要回東北去了,來告?zhèn)€別?!?/p>
婚前好友趕忙接著路小佳的話茬退卻,說他要去火車站趕火車,逃似的走了。
陶樂收斂起了虛偽的笑,嚴(yán)肅冷峻地坐在路小佳面前,盯著她,以至于路小佳說他像殯儀館里給亡人們化妝的,整個兒一冰寒。
陶樂冰寒地說:“解釋一下吧?!?/p>
路小佳說:“解釋什么?”
陶樂說:“淚眼婆娑是幾個意思?不動情能淌眼淚嗎?”
路小佳于是解釋:“有漣漪,沒海嘯?!?/p>
陶樂說:“不懂。說勞動人民能聽懂的話!”
路小佳于是又通俗一些地說:“有想法,沒行動?!?/p>
陶樂冷笑,他冷笑并且拍自己的屁股,還放屁,那是重度的鄙視。
路小佳受屈辱地喊叫起來:“人這一生,對自己伴侶以外的異性,有過心動,有過想法,我認(rèn)為這很正常,屬于人的正常,絲毫不可恥!陶樂我不信你對其他的女人就沒有過一絲絲心動的時候,你沒有?”
陶樂有。但他說沒有。他必須說沒有,不能讓路小佳找借口逃逸過去。陶樂冷笑地說:“僅僅是有想法沒行動嗎?都這樣了,誰信!”停停,他又尖利地說,“還要怎么樣的行動呢?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商量到哪兒去打胎?打完胎該吃點什么好的補(bǔ)補(bǔ)?”
路小佳惱了,臉更紅,這回是氣的、恨的,她氣恨地說:“好,你非要這么想,那我告訴你,我和他什么都做了,你能想到的我們做了,你想不到的我們也做了,我們做得山崩地裂、山呼海嘯、天塌地陷!你要想聽具體的細(xì)節(jié)我也可以告訴你,聽嗎?哥們兒?”
陶樂就是在這時候想殺了路小佳的。他瞄著路小佳修長的脖子,那被他稱為是天鵝般的脖子,他瞄著那脖子的中段,想一口咬上去,狠咬,咬爛,咬斷,咬得鮮血橫流,咬得像周黑鴨那樣被人咬剩下的千瘡百孔的脖子!之前他是多么的愛這根脖子??!
陶樂想,他還要不要求路小佳回去跟他恩愛呢?
六
陶樂決定還是要求路小佳回去和自己恩愛。
老爸陶慶樹那瀕死之前哀求的哭,針一樣的扎著陶樂,讓他的心室一直顫跳地疼。
陶樂對路小佳說:“夫妻一場,就算求你幫個忙吧?!?/p>
陶樂在說這句話之前,先說了原委,聲明自己需要這一場恩愛。陶樂在來的路上想到求路小佳時,想過要不要給她服個軟,譬如先嬉皮笑臉地抱一抱她,或者摸摸她頭發(fā)什么的,來一點親昵?但陶樂進(jìn)門看見路小佳在跟別的男人親昵,兩人拉手含情對視那應(yīng)該就算是一種親昵吧?陶樂一大坨的塊壘堵在心里,他再做不出來和路小佳熱乎,因此就放棄不做。
路小佳不說什么,而是徑直問陶樂:“你說的這個幫你去恩愛一下,都包括什么內(nèi)容?”
陶樂沒能明白,說:“什么什么內(nèi)容?”
路小佳具體注解說:“要不要在你媽面前擁抱?或者是接吻?再或者是僅僅把頭靠在你的肩膀上,像小鳥依人那種?再或者是,晚上我們同居一室,我們做愛?你選擇。”
陶樂有點兒蒙,這些他都沒有想過:“要不,就擁抱吧?”陶樂想想,選擇了這一項,他想,若是說接吻做愛路小佳在這個時候肯定不干。
路小佳嫣然一笑,說:“不行?!?/p>
陶樂退后一步,說:“你把頭靠在我的膀子上?”
路小佳又嫣然一笑:“不行?!?/p>
陶樂說:“那要怎樣你才行?”
路小佳不笑了,冷峻斷然地說:“怎樣都不行,因為我根本就不去!”
陶樂怒了,說:“不去。你涮我呀!”
路小佳說:“我要看看你這帶魚形的腦袋瓜里都有哪些骯臟齷齪的念頭。”
陶樂火冒三丈,說:“我怎么就骯臟齷齪了?我還帶魚形的腦袋!”
路小佳冷笑,說:“你和我馬上就要離婚了,你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準(zhǔn)路人了,對一個路人,你滿腦子想的都是和她擁抱接吻讓人家靠在你身上,甚至做愛,你這不是骯臟齷齪又是什么?帶魚都不這么想,說你是帶魚都美化你了!”
陶樂氣得哆嗦,但無可奈何,他只有走,再不走,還不知道要被伶牙俐齒的路小佳糟蹋成什么樣子,他斗嘴永遠(yuǎn)都斗不過她。臨走,路過廚房,陶樂看見路小佳的一瓶指甲油放在灶臺上,旁邊是一瓶老抽,大概是路小佳一邊涂抹指甲油一邊做飯,在燉著什么,完事后,就順手把指甲油放這兒了,陶樂拿起老抽,給路小佳倒進(jìn)指甲油瓶子里去,紅艷艷的指甲油頓時變成黑乎乎的一團(tuán),路小佳遠(yuǎn)遠(yuǎn)看見,大吼大叫地沖過來,跳著腳大罵:“陶樂你王八蛋!你王八蛋加一倍你王十六蛋!”陶樂哈哈大笑,揚(yáng)長而去,他扳回了一城。
陶樂先去了菜市場,他要先買些菜帶回去,因為老媽吳玉珠要過來住幾天,吳玉珠認(rèn)為,陶樂和路小佳在她面前秀一下恩愛,這很容易,親個嘴也算是恩愛吧,那才兩秒鐘!所以吳玉珠要過來多住幾天,她要從旁仔細(xì)觀察,她的兒子和兒媳婦是真恩愛還是假恩愛。陶樂買好菜提著滿滿一網(wǎng)兜往家走的時候,他愁死了,他一路反復(fù)在想,在女主演路小佳缺席的情形下他的這場恩愛要怎么秀?
陶樂回到家,一看,傻了:路小佳已經(jīng)在屋里了!這個鬼精靈,正和吳玉珠親親熱熱地拉著話,見到陶樂歸家,忙殷勤地迎上來,給陶樂倒水喝,拿毛巾給陶樂擦汗,一雙手在陶樂臉上拂呀拂的,像擦玻璃一般,愛不夠地愛,恩愛得不得了。連吳玉珠都看不下眼了,尷尬地扭過臉去。
然后就到了晚上,剛吃過晚飯,路小佳對婆婆吳玉珠笑笑,就急切地把陶樂往臥室里拽,仿佛是爭吵了一場荒疏了幾天,已經(jīng)春心大動,春情泛濫,迫不及待了,陶樂想,這個婆娘不去考中戲或者北電真是糟蹋了!進(jìn)到臥室來,關(guān)上門,路小佳立刻冷下臉,說:“我這可全是為了你爸!你爸對我不錯,這么多年,你爸對我就像是親閨女。”然后路小佳鄭重地對陶樂說:“雖然是共處一室,我可不跟你做愛,我現(xiàn)在看你就像新冠肺炎德爾塔病毒!”
陶樂沒好氣地說:“我更不跟你做愛,我現(xiàn)在看你就像奧密克戎病毒!”
路小佳不氣,她知道陶樂必用惡語還擊她,她笑著說:“不做愛,但是陶樂你得搖晃床?!?/p>
陶樂說:“我為什么要搖晃床?”
路小佳說:“你媽肯定在觀察我們。你怎么知道你媽現(xiàn)在就沒有在門口偷偷聽著我們的動靜?床要是沒響動,怎么證明我們在親熱?我們倆冷戰(zhàn)了這么長時間,一塊地,荒了這么久,要不來把親熱,這正常嗎?能叫恩愛嗎?”
陶樂還氣著,但他認(rèn)為路小佳說得有道理,于是就使勁搖晃床,搖得像地震了一樣。
路小佳小聲地叫起來:“哎,哎,你晃那么大勁兒干什么,你是吃了藥的西門慶嗎?”
陶樂于是又輕輕地?fù)u,像搖嬰兒的小床一樣。
路小佳又叫:“哎,哎,老西、老西、老西,你搖這么輕,你媽能聽見嗎?”
路小佳“老西老西”地叫著陶樂,把西門慶簡化成了老西,指揮著陶樂輕重緩急地?fù)u晃著床,她不禁笑了起來,覺得這很好玩,這太好玩了,她咯咯咯地在床上笑作一團(tuán)。
陶樂沒有笑,之前他肯定也會笑的,也會笑作一團(tuán)樂不可支,而現(xiàn)在陶樂心里堵堵的,他想哭。陶樂看著笑成玩具雞一樣的路小佳(他曾經(jīng)給路小佳買過一只電動的玩具母雞就是這樣一直咯咯地笑個不停),想起之前,他們有多少的房中之樂啊,經(jīng)常他和路小佳是說一宿笑一宿,直到天亮,無限歡娛,怎么現(xiàn)在就成這樣了呢?本來是甜甜蜜蜜的肌膚之親怎么就換成是搖床來代替了呢?陶樂很悲傷。
天明,新的一天也是考驗的第二天開始,陶樂又去菜市場買菜,他計劃今天要買一只烏雞回來給路小佳燉湯,路小佳有宮寒,他計劃把這當(dāng)作向老媽吳玉珠具體展示他和路小佳恩愛的體現(xiàn)。在菜市場的門口,陶樂碰見了莎人犯,準(zhǔn)確地說,是莎人犯在菜市場門口截住了陶樂,她每天都在打探陶樂的行蹤。
莎人犯說:“樂啊,聽說路小佳跟她那位婚前好友在她姐姐家……被你當(dāng)場抓住了?”
陶樂厭惡地說:“這你是怎么知道的?”
莎人犯興高采烈地說:“你別管我是怎么知道的,確實是有這回事對吧?”
陶樂不作聲,他臉上的悲哀和嫌棄說明了問題。
莎人犯立刻說:“那我們正式相好吧!”
莎人犯把自己的嘴唇高高噘起來朝陶樂遞過去,說:“親我!”
莎人犯看見菜市場門口有一個男人窺到了她的舉動,正探頭探腦地朝這邊瞅,她厲聲地斥責(zé):“看什么看!回避!”然后她轉(zhuǎn)過臉繼續(xù)面對陶樂,強(qiáng)調(diào)說:“親我,現(xiàn)在!”
莎人犯對陶樂說明她急切地想要他親吻她的緣由,她說:“我一直在隱忍,有想法但沒行動,我一直有個顧慮,我怕你和路小佳是因為一些家庭瑣事引起的矛盾,并沒有太深的壕塹,我不想破壞你們的家庭,現(xiàn)在路小佳移情別戀實錘了,那我就不猶豫了,我要你現(xiàn)在就親我,你必須親我!我要你現(xiàn)在就在我身上蓋章,證明你從此是我的!當(dāng)然,我也是你的!你再跑不了了!親我,快點兒,一會兒這兒人就多了!”
陶樂面對莎人犯這一串連珠炮般的進(jìn)攻,不禁暈眩,人在婚姻和家庭出現(xiàn)裂隙的時候,面對其他異性的撫慰和進(jìn)攻是敏感和易心動的,陶樂第一次覺得莎人犯,也挺嬌好的,像水蜜桃一樣毛茸茸的臉,啃一口,也會甜汁四濺。但陶樂豎起一根指頭擋住了莎人犯噘過來的嘴,說:“鞏莉莎,我就算是要跟你好,也不是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要跟你做什么,那多半是因為我在氣頭上,我多半是出于對路小佳的報復(fù)。而出于報復(fù)一個女人跟另一個女人相好,這對另一個女人是不公平的,這種愛也是不會長久的,最終這也是會傷害另一個女人的,所以,我現(xiàn)在不能跟你做這種事。把你的嘴拿回去。你嘴角這兒有片蔥葉,早上吃餛飩了吧?擦擦?!?/p>
莎人犯把她噘著的嘴收回去,說:“陶樂,你真是戀愛界的雷鋒!”
莎人犯對陶樂很滿意,更滿意了,她更認(rèn)為陶樂是個好男人,對女人很負(fù)責(zé),不像有些男人,面對送上門來的梅菜扣肉,先就著米飯吃了再說。莎人犯擦去嘴角的蔥葉兒,走了,對陶樂說,等他和路小佳辦完離婚手續(xù)的時候,她再正式地來說。陶樂站著,他腦子亂亂的、蒙蒙的,他要平復(fù)一下情緒,剛才,他差一點就要朝莎人犯那張高高噘起的、肉肉的嘴親下去了,若親下去,那他現(xiàn)在的生活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兒了。由此陶樂想到婚姻是一條道,道兩邊其實是有很多的拐彎處的,你稍不堅定,經(jīng)不住誘惑,扛不住,婚姻就拐彎兒了。剛才,無非是他扛住了。
陶樂想,路小佳到底是像他這樣扛住了呢,還是扛不住已經(jīng)拐彎了?
七
陶樂急著要跟老媽吳玉珠攤牌,他要搶在和路小佳離婚之前先把老爸的事辦妥了。陶樂在晚飯后趁路小佳出去遛彎兒,拉吳玉珠坐下,嚴(yán)正地說,媽,我必須要和你嚴(yán)肅地談一談!于是就談,他說:“老媽呀,我和路小佳的狀態(tài)你都看見了,我和路小佳之間和諧恩愛你不懷疑了吧。我和路小佳,盡管發(fā)生了婚前好友插杠子這種事,但我們能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相互擔(dān)當(dāng)。我們這兩個孩子都是媽媽您平時教育出來的,我們都能這樣處理問題,媽媽您,作為長輩,作為老師,作為榜樣,您不是得比我們更優(yōu)秀得沒話說了嗎?您不是得更讓我們感動得沒話說了嗎?您不是更得讓我爸覺得您胸懷寬廣得沒話說了嗎?所以說,老媽啊,您更得給我們做榜樣呀……”陶樂滔滔不絕地說得慷慨激昂,再一次把自己說感動了,眼圈開始濕潤。
吳玉珠卻說:“滾蛋!”
陶樂說:“為什么要讓我滾蛋?”
吳玉珠說:“因為你們倆在演戲!當(dāng)我看不出來嗎?我之所以沒有當(dāng)面揭穿你們,是我想著在你媳婦面前給你留點兒面子!”
陶樂笑言道:“哪有的事!我和路小佳親吻您都看見了,不恩愛能親嘴嗎?”
吳玉珠說:“打開電視都是親嘴的,那都是恩愛?”
陶樂依舊在笑著爭辯,說:“老媽呀您真能掰扯!那,我們倆晚上不都在一起了嘛,我們那個啥……您不都聽見了嗎?”
吳玉珠說:“我聽見你們在搖晃床!你們光搖晃床了,你以為我沒聽出來?”
陶樂大驚,說:“老媽,老媽——”他說不下去了。
吳玉珠不無得意地一笑:“你媽我是老司機(jī)了!”
陶樂便不再說,此時說什么也沒用了。陶樂想,他現(xiàn)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再去求路小佳。
“別動,你頭上有根雜毛!”晚上,路小佳又進(jìn)到臥室來,陶樂就嬉笑地湊到她身邊,去摩挲她的頭,其實那頭上,毛是有的,但只是頭發(fā),并無雜蔓,陶樂只是想著法兒跟路小佳套近乎。
“滾開!少犯賤!你別想乘機(jī)占我便宜!”路小佳厲聲地呵斥陶樂。
“就要犯賤!必須犯賤!”陶樂繼續(xù)堅持地賴笑著,手也在路小佳的頭上賴著不拿下來,他要把路小佳摩挲軟乎了。
路小佳擺脫,手與口并用,手撲打,同時放嘴去咬陶樂的腕,但陶樂決心要完成對路小佳的俘獲,無論路小佳怎樣犀利他都不放手,路小佳急了,發(fā)力,一腳蹬在陶樂的腰眼上,把陶樂從床上蹬下去。
這一腳踹得結(jié)實!陶樂趴在地上起不來了,他只有頭能勉強(qiáng)抬起來,他掙扎地吃力地抬頭,呻吟著,還陣陣喘息著,望著踹他的路小佳。
路小佳趕忙抓起她的一只拖鞋攥在手里當(dāng)防衛(wèi)的器械,她怕陶樂爬起來打她。
陶樂望著路小佳,嫣然一笑,說:“你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子!”
陶樂決心要把他的諂媚進(jìn)行到底。
路小佳“撲哧”一聲笑了,說:“而你是一只豬!”
“對,是豬!你的點評很準(zhǔn)確!”陶樂繼續(xù)諂媚地說,他此刻只要路小佳高興。
路小佳說:“看來你來是有事要求我,那你先學(xué)豬在地上爬五圈兒,因為我還生氣著!”
陶樂在地上爬了六圈兒。
陶樂偷眼看路小佳臉上的神色不太凜冽了,說了他今天跟老媽吳玉珠交談的情況,強(qiáng)調(diào)此事的緊迫性,并保證他這是最后一次,說利用也好,說相助也好,是最后一次讓路小佳幫忙。同時,陶樂保證不白幫,絕對是有償?shù)?,他可以付費,按小時付費都可以,或者他可以幫路小佳做事,譬如,幫路小佳洗車,為期兩到三個月,再譬如,他可以來幫路小佳修門,他每次來她姐家開關(guān)門,這門都哐哐地響,那是門軸松了,等等,諸如此類的事,只要在法律允許和他的體能允許的范圍內(nèi),當(dāng)然還要他的經(jīng)濟(jì)能力允許,路小佳都可以提。陶樂說完,又四肢朝下趴在地上。
路小佳說:“你干嗎?”
陶樂說:“我再爬五圈兒!”
路小佳想笑,憋著,臉上依舊作很不悅狀,說:“算了,先記著賬!你要讓我?guī)湍闵???/p>
陶樂鄭重地說:“我要你和我做愛,真的做愛!”
路小佳卻哈哈大笑了,說:“多大點兒事啊,你說得這么災(zāi)難深重的!那,操練吧!”
陶樂被路小佳笑得也鼓舞起來,說:“對呀!法律規(guī)定我們現(xiàn)在性愛,合法!”
于是兩人就愛愛,如火如荼的。兩人都覺得酣暢,舒肝明目。
路小佳完事后嚶嚶地哭了,說:“陶樂你混蛋,你是一個大混蛋!”“我、我、我怎么又渾蛋了?”陶樂仍興猶未盡雞啄米般的親著路小佳的乳,他有些日子沒親近了,在親的間隙中他問。路小佳讓他輕點兒,別咬,說那里不是漢堡,然后抽噎地說:“你為什么不能一直像現(xiàn)在這么好?你為什么非要氣我,你讓我哭!”陶樂心底里泛起一絲漣漪,他長久地摩挲著路小佳因哭泣而抖動的背,撫慰她。
兩人睡去再醒來,窗外,滿天晴好,太陽公公咧嘴笑,陶樂身心舒展地伸手去撫摸旁邊的路小佳,路卻冷漠地甩開陶樂的手,說:“別碰我!”她徑自下床去衛(wèi)生間洗漱去了。
陶樂躁了,跟過去,說:“你又怎么了?昨晚你不是挺……挺激情滿懷的嗎?”
路小佳刷著她的牙說:“昨晚,我那是好久沒做了,我想做了,我來勁兒了,我把你當(dāng)成了婦女用品。你以為我能輕易忘記你和鞏莉莎的事嗎?”
陶樂于是又恨得想撲上去咬路小佳的脖子!
但是路小佳很盡人事,路小佳梳洗畢,出房間,見到婆婆吳玉珠,她有些慵懶地笑著,滿臉是幸福的光澤,夫妻間,有沒有經(jīng)過愛的潤澤,那是能看出來的,作為老司機(jī)的吳玉珠一眼便洞察了,她竊笑。陶樂長噓了一口氣,滿意。
陶樂對路小佳說:“路小佳,你呢,也助人為樂了,我媽這邊呢,也有效果了,你要現(xiàn)在就走,我謝謝你。當(dāng)然,你要再留些日子,在我媽面前再鞏固一下,效果就更好,我當(dāng)然是更歡迎。你看,你是再留些日子呢,還是,還是再怎么著?”
路小佳冷冷地說:“看情況吧?!?/p>
八
情況很快就來了。
鞏莉莎,莎人犯,她迫不及待地上門來了。
莎人犯上門來,見到路小佳在,給路小佳致歉地鞠一躬,說:“閨蜜,有句話說,女大不由娘,女大更不由閨蜜,我也這么大了,感情的事我也控制不住。但我是在你們決定要離婚才介入的,之前我都是,算暗懷鬼胎吧,暗懷鬼胎但不行動不能算道德敗壞,我單身這么多年,發(fā)育正常,對其他一些人家的男人也暗懷鬼胎過。反正你們也是要離婚了,我不能說我是撿剩,那對我是一種矮化,我就說我是繼承吧。我今天來,就是想和陶樂商量一下我們倆繼承的事,我怕拖得越久,又橫生枝蔓,我不想我下決心投入一次的行動又遭到夭折,那對我是不小的傷害!所以,請你行個方便?!?/p>
莎人犯又向路小佳鞠躬。
路小佳臉色鐵青,噔噔地走出客廳去,須臾,聽到外面房門“咣當(dāng)”碰響,她走了。
陶樂想追出去,被莎人犯拽住。
莎人犯說:“這里也有芳草!”她說的是她自己。
陶樂這回對莎人犯是氣得牙癢,說:“我不是跟你說了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能跟你做嘛!”
“我知道?!鄙朔笢厝岬卣f,并不計較陶樂的冷臉和惡語,她對陶樂解釋她闖上門來的緣由:“可是我不放心,我越想越不放心,很多小夫妻,一直說要離要離,眼看要離了,回家,晚上,一膩乎,又不離了!這種例子多得很。所以我得來,我得來宣示我的主權(quán)!”莎人犯朝陶樂偎過來,說:“陶樂,你可以先親我,這樣我們交談可以融洽很多。”
陶樂簡直要氣暈了,火冒三丈,吼道:“你有什么主權(quán)??!廁所里屙屎,你宣示個糞啊!”
莎人犯繼續(xù)溫柔地說:“你說的你現(xiàn)在不跟我好,你以后會跟我好?!?/p>
陶樂更暈,惡狠狠地說:“我已經(jīng)跟路小佳膩乎了!我昨晚上和路小佳過夫妻生活了,我現(xiàn)在吃得很飽,不餓!”他特別強(qiáng)調(diào)和路小佳過夫妻生活了,他們還在過夫妻生活。
莎人犯說:“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晚一會兒再親,那時候你就又有情緒了,你這身體!”
陶樂簡直匪夷所思,不知再說什么好了。
莎人犯迎著陶樂芒刺一樣的目光堅定地說:“我這人,只要開弓就沒打算有回頭箭,不管前面是什么!不管前面是荊棘、沼澤,還是你和路小佳又過夫妻生活了!”
陶樂更是語塞,這個婆娘是顆鐵蒺藜?。?/p>
莎人犯站起來,在屋子里溜達(dá),她還對著鏡子攏攏自己的頭發(fā),還幫陶樂將客廳里沒來得及倒的垃圾拿到廚房垃圾桶去倒了,她想讓陶樂和自己都松弛下來。莎人犯邊做著這些閑散活,邊對陶樂說,無論路小佳是不是還黏糊著,藕斷絲連,她都會鍥而不舍地進(jìn)行到底,因為這次她是極認(rèn)真的,她絕不是和陶樂玩玩的,她活這么大是頭一回這么認(rèn)真地來經(jīng)營她的感情,還有婚姻!她也沒指望她和陶樂的事能一蹴而就,北京申奧還折騰了好幾年呢,好事多磨,她會一直堅持到和陶樂結(jié)婚的那一天,而且婚后還要繼續(xù)蕩漾!永久蕩漾!莎人犯還說到了陶媽吳玉珠,她說她不光要和陶樂經(jīng)營好情感,她還要和阿姨經(jīng)營好婆媳關(guān)系,從現(xiàn)在起,她要經(jīng)常上家來,和阿姨交流溝通磨合好,讓阿姨,現(xiàn)在叫阿姨,以后叫媽,從路小佳那個前兒媳婦到她這個后兒媳婦,完全無縫對接。莎人犯說完了要點,又對陶樂說,樂啊,我們來說說具體的事吧,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覺得早點準(zhǔn)備也好。她重新坐下來,款款深情,準(zhǔn)備促膝長談。
莎人犯說:“陶樂,要是有一天我們結(jié)婚,你是還想在這套房子里呢還是怎么著?你要是不想在這老房子里,咱們買新房也行,你覺得呢?”
陶樂說:“我想在故宮里弄一間房,你讓國務(wù)院給咱們批一下!”
莎人犯不計較陶樂的態(tài)度,說:“行,你要不想現(xiàn)在說房子的事那咱們就不說,但有件事,你和路小佳沒有孩子,咱們要是結(jié)婚,你是不是想要個孩子?如果要,我這個歲數(shù),備孕是需要提前做點兒準(zhǔn)備的,要鍛煉身體,要做做瑜伽什么的,還要加強(qiáng)營養(yǎng)。陶樂你是想要個男孩還是女孩?”
陶樂徹底不耐煩了,吼似的說:“我想要個卡扎菲,你給我生一個吧!”
莎人犯被吼愣了,她也嚶嚶地哭起來,莎人犯哭和路小佳哭一樣,都是嚶嚶嚀嚀地哭,委委屈屈的樣子,陶樂一時慌神。莎人犯哭泣著說:“我就是奔著結(jié)婚的目的去的,我提前考慮一下準(zhǔn)備一下結(jié)婚的事我有錯嗎?你要這么懟我!咱倆這么多年了,不說別的,你哪回張口讓我?guī)湍?,我打過磕巴沒有?陶樂你這么懟我你有勁兒嗎?你有勁兒嗎?”莎人犯哭得梨花帶雨,掛著淚的臉蛋兒紅撲撲的,像菜農(nóng)剛摘下來往上灑了水要賣的西紅柿。
陶樂心軟了,確實!莎人犯,鞏莉莎,莎莎,這么多年了,盡管行為舉止不像個女孩,但作為哥們兒,沒說的,她杠杠的!
陶樂訕訕地說:“對不起啊?!?/p>
莎人犯哭著說:“撫摸我!我心里難受!”
陶樂一只胳膊,哆哆嗦嗦地,朝莎人犯的脖子伸過去,在幾寸遠(yuǎn)的地方,又停住。
莎人犯說:“你手抽筋了嗎?抱!然后撫摸!”
陶樂的手臂又朝莎人犯的脖頸伸去,在指尖要觸到她肌膚的時候,再次停下。
陶樂說:“改、改日?!?/p>
莎人犯真的氣了,連哭泣都讓氣惱帶走了,她瞪著陶樂,一把拽過陶樂想伸又不敢伸的手臂來,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說:“我讓你改日!”陶樂疼得嗷嗷叫。莎人犯解氣地破涕而笑,她穿上外套,對鏡整妝,特意往下攏攏頭發(fā)遮住有些顯方闊的兩腮,那是她認(rèn)為自己顏值的短板,對陶樂說:“我還會再來的!”意氣風(fēng)發(fā)地走了。
陶樂坐著,手繼續(xù)疼,比肉疼難受的是懊惱和焦急,路小佳摔門而去,老媽出門去買菜的時候,還叮囑路小佳把面和了,說一家人聚在一起,等她買回肉餡來包餃子,熱熱鬧鬧的!這下子好了,徹底把路小佳惹惱了,她肯定不會再在這家里待了,等一會兒老媽吳玉珠回來,看到家里這一地雞毛——陶樂想,他這么多天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傍晚的時候,路小佳回來了,她繼續(xù)陰沉著臉。
路小佳手指著陶樂說:“你給我等著!”
陶樂心沉沉地往下墜,他知道他完了。
須臾又到了晚上,路小佳又對婆婆笑笑,又把陶樂拽進(jìn)臥室去,但這回她進(jìn)屋并沒有冷下臉來,而是拍拍床,對陶樂莞爾一笑說:“來,繼續(xù)操練!”
陶樂驚愕了,說:“你、你、你不走了?”
路小佳說:“我為什么要走?我知道鞏莉莎上門來跟我叫板,是想來宣示對你的占有,是想讓我給她騰地方!我憑什么要給她挪窩窩?這是我的領(lǐng)土!是我的主權(quán)和領(lǐng)土完整!我偏不讓給她,我急死她!我要繼續(xù)和你繾綣,十分地繾綣!我要讓你知道什么是高山,什么是小土坎兒,什么是鳳凰,什么是小麻雀兒,什么是蘋果七,什么是老年機(jī)!”
然后路小佳開始捯飭自己:沐浴,熏香,描眉,勾唇……把自己精精致致地裝扮好,然后把自己扔上床,對陶樂風(fēng)情萬種地打開,臥成一道嫵媚的曲線。
路小佳說:“官人,你是想來民族的呢,還是西洋的呢,你選擇。”
陶樂看傻了。
九
老媽吳玉珠被感動了。
路小佳對婆婆格外的好,對陶樂亦格外的好,甚至每天晚上睡覺前還給陶樂洗腳,陶樂說能想象國家突然有一天宣布銀行的錢大家可以隨便去拿,愛拿多少拿多少,都不能想象路小佳每天給他洗腳,白天路小佳更像陶樂身上的一個掛件,黏在他身上,親不夠愛不夠。吳玉珠不知道這背后都是拜莎人犯的催動,她還認(rèn)為這真的是兒子兒媳氣量大度,相互理解包容,相親相愛,反觀自己,不免就覺得有些狹隘了,覺得再拗下去,會讓晚輩笑話和輕看,便松口同意讓陶爸陶慶樹去見他的婚前好友。
雨過天晴朗,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怎么見了。
據(jù)陶爸說,李阿姨人在東北,在一個市里工作,陶樂和路小佳商議后,覺得不好這么遠(yuǎn)把人叫來,畢竟這種事不好像下通知一樣調(diào)集,這事得先跟人家商量,人家還有個愿見和不愿見的問題。正巧陶樂的三姨輾轉(zhuǎn)打聽到東北琿春市有個老中醫(yī),據(jù)說治療胰腺癌有自己獨特的療法,不說是能治愈,但據(jù)說能緩解,能延長生命,而且琿春離李阿姨的那個市很近,車程只有三十來分鐘。陶樂又跟老媽商議,決定帶陶爸去琿春,一方面治療,萬一有療效呢?阿彌陀佛!陶樂說,這期間他和路小佳去面見李阿姨,無論如何,鐵杵磨成針,也要把李阿姨請來,讓兩位有情人見一見!陶樂見老媽驟然暗沉下臉來,急忙改口:“讓兩位同志見一見!”
全家人集體出動,去琿春!陶爸陶慶樹精神頓時就抖擻,在飛機(jī)上,他竟然能自己走到機(jī)艙最后端衛(wèi)生間去上廁所,而在醫(yī)院,他都是要人攙的,婚前好友會有這么大的催動!陶樂看得心驚,他不由得又想到,路小佳和她的婚前好友在一塊兒,也會這么……亢奮嗎?陶樂又有些黯然。
到達(dá)琿春,住進(jìn)中醫(yī)院,約見大夫,定下療程,開始醫(yī)治,一切順利,陶樂和路小佳就乘車去鄰近的市里找李阿姨,到了李阿姨的工作單位,一看,一驚,竟是市政府!再一打問,更一驚,竟是市長!李阿姨是市長!李阿姨從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生(和陶爸陶慶樹是同學(xué)),從基層一步步地做起,一直做到了市長!好多年不通音信,陶爸竟然都不知道。陶樂和路小佳傻眼了,這事兒,對一名市長,該怎么張口說呢?難道能說:“李市長,您的婚前好友,也就是您以前相好的,想見您?”陶樂和路小佳想想就膽寒。
然而陶樂和路小佳卻是想多了,事情根本就不是該如何開口說,根本就是沒機(jī)會說!陶樂和路小佳根本就見不到李市長,他們能見到的只是秘書,見市長必須要先由秘書把關(guān),由秘書先來審查甄別是否有必要市長接見。那秘書對陶樂和路小佳自我介紹姓韓,韓秘一聽陶樂和路小佳前來所為之事,忙把陶樂和路小佳從大接待室讓到小辦公室,讓到他自己的辦公室里,先把交談環(huán)境私密了,嚴(yán)格屏蔽四周,然后說:“胡鬧!”那韓秘說陶樂一家人簡直是胡鬧,怎么能做這種事呢?他說,李市長作為一市之長,全市矚目,現(xiàn)在,冷不丁地,冒出個老情人來,還要相見!男女關(guān)系本來就是敏感話題,這要傳出去,大家知道了,會怎么議論?到時候說什么的都可能有!就算李市長自己能扛得住,還有她的家人哩!韓秘介紹說李市長的愛人在省里工作,也是一位廳局級的領(lǐng)導(dǎo),最重要的是李市長的婆婆,老人家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是著名的老抗聯(lián),中央文史檔案館編纂的《東北抗聯(lián)史志》,頭一頁上就有奶奶的名字,老奶奶是從省政協(xié)副主席的領(lǐng)導(dǎo)崗位上退下來的,絕對的德高望重,她現(xiàn)在就和李市長一家人住在一起,如果這種議論四處流傳,說她當(dāng)市長的兒媳婦偷偷和舊情人去——光想想就心驚肉跳!你讓老人家情何以堪啊!那韓秘應(yīng)該是個好人,不是那種惡吏,他很和藹地對陶樂和路小佳說,回去吧,回去吧,別想這事兒了,專心治病,能治好了更好,如果治不好,在這里買點人參帶回去,這兒產(chǎn)人參,質(zhì)量不錯,對病人的滋養(yǎng)和增強(qiáng)抵抗力都有益處。韓秘還特地介紹了到市里的什么地方去買人參。
陶樂和路小佳無語。他們只能無語,一堵高大的墻封堵得陶樂和路小佳啞口無言。但是回去,就此停止,這也是萬不能的,先不說是千里迢迢地來,光憑這是一個垂死之人的最后一點期望,那已經(jīng)逐漸枯萎的眼窩里最后一星跳躍著希冀的小火苗!陶樂央求韓秘書,能不能給李市長去反映一下這個情況,懇求市長在百忙之中在萬難之中,再斟酌斟酌!陶樂說他過幾天后會再來。
三日之后,陶樂和路小佳迫不及待地又來。還是韓秘書接待他們。韓秘還是一如既往的和藹,仍不口出惡言冷語,表現(xiàn)了市府秘書的素質(zhì),但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不悅,韓秘說,已經(jīng)給李市長匯報過了,市長的答復(fù)是不方便見,很抱歉,懇請理解。韓秘拿給陶樂和路小佳一盒人參,說這是李市長送給病人的,她的一點心意。韓秘最后還是很和藹地對陶樂和路小佳說,回去吧,拿著這參回去吧,市長不輕易給人送禮品的,你們應(yīng)該知足。
陶樂和路小佳已經(jīng)預(yù)料二次再去也可能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還是被激怒了,激怒他們的就是這株人參。人參是好人參,陶樂不懂人參,但他在網(wǎng)上看過介紹,好人參是莖直立,圓柱形,不分枝,這人參就是這樣的,想必價錢也不會便宜,這人參讓陶樂和路小佳強(qiáng)烈感受到的是兩個字:打發(fā)!陶樂和路小佳激生了憤慨,覺得他們的父親,以最后的拼死之力,千里之遠(yuǎn),來求一見,卻只被甩給了這一株參,盡管價錢不菲,但對市長來說這也就是平常,雙方的付出太不對等,陶樂和路小佳覺得他們的父親被太過輕視了。
陶樂站在大樓的走廊里,長久地看著進(jìn)出的人,最后,他決定要破釜沉舟做一件事!
“路小佳,”陶樂在沉寂中開口說,“我要做一件事,為了我爸我也得把這事做了!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需要你的配合。我們必須要表現(xiàn)出恩愛來,這是我們現(xiàn)在唯一的武器,不管之前我做過什么你做過什么,我們現(xiàn)在必須恩愛。我們是曾經(jīng)恩愛過的,讓我們回到從前,好嗎?”
路小佳知道陶樂要干什么,她目光炯炯地望著陶樂,說:“必須的!”
陶樂和路小佳于是手拉著手,上三樓,闖進(jìn)李市長的辦公室去。
路小佳覺得有一股熱流在周身奔涌,她覺得又像回到和陶樂戀愛的那個時候了,挨著他,就暖融融的。陶樂也覺得周身熱流涌動,也像又回到了和路小佳戀愛的那個時候,不過,陶樂并沒有暖融融,而是躁,他那時一挨近路小佳,就躁動,老想親她啃她。
李市長已是中年偏老,一頭已經(jīng)顯出稀疏的頭發(fā)明顯看出是焗黑過的,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顯得有些疲憊,顯然是剛接待的一撥,讓她耗神不少,看到陶樂和路小佳進(jìn)來,她沒有意外和驚訝,而是工作狀態(tài)的禮貌和客套,說:“你們是省煤炭廳的吧,來談碳化硅二期項目擴(kuò)建的事對嗎?你們朱廳長給我打過電話了。歡迎,坐!”
陶樂不坐,也不能坐,他徑直說:“我是陶慶樹的兒子陶樂!”
路小佳緊跟隨陶樂也徑直地表明自己:“我是陶慶樹的兒媳婦路小佳!”
李市長臉上有數(shù)秒的時間顯出茫然來,這個名字對她是一個有些遙遠(yuǎn)的記載了。但也只是瞬間,她很快就露出意外來,表示她記得或者是想起來了,然后就是驚訝,驚訝這么多年了忽然就冒出來一雙陶慶樹的兒子兒媳來!這個表情讓陶樂和路小佳對李更生鄙夷,裝什么裝,裝×!你昨天不是剛給過人參嗎,這就不記得了?裝模作樣是你們做官的標(biāo)配嗎?裝模作樣是要顯得你地位高貴、事務(wù)繁忙、日理萬機(jī),因此一般瑣碎的事很難都記得嗎?李讓陶樂和路小佳更平添出戰(zhàn)斗性來,決心要跟這個對人輕蔑還十足虛偽的人,干她,絕不客氣!
陶樂更是直接劈頭就說,因為時間也很緊,下一撥訪客隨時都有可能進(jìn)來。陶樂說的時候還緊攥著拳,克制著他的緊張:“李市長,我們來,是想問問您,您為什么不敢面對您和陶慶樹當(dāng)年的愛情?為什么不敢見他?難道這很骯臟見不得人嗎?”
路小佳緊隨著也說:“或者是,您自己很骯臟?”
連陶樂都被驚得一顫,不由得乜斜了路小佳一眼,這婆娘,話說得過了!
李市長的表情就不只是驚訝,而是驚訝之上又添了惱,她生氣了。
陶樂不容她喘息,繼續(xù)說:“李市長,您或許能干大事,譬如您剛才問我們的什么碳化硅二期擴(kuò)建工程,但您活得很空虛,因為您不懂愛,或者說您根本就沒有愛!”
路小佳神補(bǔ)刀說:“因此我們很輕視您,一個沒有愛的人不值得敬重!”
李市長的眉峰挑立了起來,她氣得重了。
但陶樂這回沒有乜斜路小佳一眼,他認(rèn)為路小佳說得對!
陶樂沿著路小佳的鋒利繼續(xù)說下去:“李市長,婚前好友又怎么了?很丑陋嗎?您到底是懼怕什么不敢面對?您看看我們,路小佳,我老婆,她就有一個婚前好友,關(guān)系很親密,這又有什么呢?我照樣理解她包容她為她擔(dān)當(dāng),我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好著哩!相比我們,我覺得您有些猥瑣?!碧諛酚掷鹆寺沸〖训氖郑?,以示他們的高潔。
“對!”路小佳又緊隨著說,“我丈夫,他也有一個……好友,女的,這有什么呢,我一樣信任他理解他支持他,所以才換來我丈夫?qū)ξ腋畹膼郏∥覀儸F(xiàn)在的關(guān)系好得很!我也覺得,相比我們,您很無趣!”路小佳甚至伸出左手來,疊放在陶樂攥著她右手的手上,兩只手一起蕩秋千般的搖,以示她和陶樂恩愛無限。
陶樂和路小佳手攥著手,瞪著眼前這個他們的父親愛過,現(xiàn)在被其輕慢拋卻的女人。
李市長則愣愣地看著面前這一對以高調(diào)示愛向她示威的小夫妻倆。
陶樂拿出那盒人參來,于是沖突到了高潮,這也是陶樂孤注一擲要硬闖市長辦公室的目的,他要為他的父親掙回尊嚴(yán)來!陶樂說:“李市長,這是您給我爸的人參,我爸以一個垂死之人,千里迢迢來見您,您卻只是輕飄飄地甩給他這么一盒玩意兒,您的秘書說,市長是不隨便給一個老百姓禮品的,也許您認(rèn)為這已經(jīng)是很給陶慶樹面子了,但是,陶慶樹雖然人微言輕,他也是有尊嚴(yán)的!現(xiàn)在我把這人參還給您,我要告訴您的是,陶慶樹,他—不—稀—罕!”陶樂把人參扔在李的辦公桌上,這一扔,讓他心里很爽,他覺得在這一拋之間,他的爸爸,那個病懨懨已經(jīng)躺在床上起不來的人,高大地站起來了!
路小佳依舊想補(bǔ)充再說點什么,她想想,覺得陶樂說得很到位了,完美!就沒有再補(bǔ)充,而是把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并排放在自己的唇上,一吻,而后按在陶樂的唇上,以示褒獎。這個親昵的動作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和陶樂做了。
陶樂還想為他的爸爸陶慶樹再擴(kuò)大地掙回一些優(yōu)勢來,他又說:“李市長,我還要說句不怕得罪您的話,但我說的是實話,您長得不好看,可以推想您年輕的時候,很一般化。您最大的缺陷是您的眼睛,你眼睛往上吊,俗稱吊角眼,這很破壞美感!”
路小佳補(bǔ)充說:“不光是吊,還有點向外鼓,腫眼泡兒,也俗稱金魚眼,非常不好看!”
陶樂說:“我想,年輕的時候,我爸或許是同情憐憫您,才跟您好的?!?/p>
路小佳補(bǔ)刀說:“不是或許,根本就是!”
李市長的眉峰本來挑立著,現(xiàn)在垂下,很深地皺起。
陶樂卻還想再敲打這個輕辱人的市長幾句,他氣未消,反正也已經(jīng)是豁出來了,他繼續(xù)說:“這盒人參,一般老百姓覺得已經(jīng)很貴重了,但對您,我想不過是您在許多人送您的東西中,隨便地捏出來了這么一小點吧?有人說,現(xiàn)在有些干部的辦公室就是一個小超市,里面什么都有,李市長,我想,您的辦公室怕是一個家樂福吧?”
路小佳又緊跟隨地說:“就是!市長,您這屋里,這一排排的柜子,打開柜門,里面都是人民幣和金條吧,像《人民的名義》那電視劇里演的——”
陶樂的心都停跳了,他嚇?biāo)懒?,他看見李市長的臉真的黑沉了下來,他拉著路小佳就逃似的快走,而后就快跑,一邊快跑,一邊狠狠地瞪路小佳,這個婆娘??!這個婆娘真是不能帶出來啊,這個婆娘遲早要把人折騰進(jìn)心內(nèi)科去!
陶樂拉著路小佳一直跑,跑出市政府還一直跑,直到市府大樓有些遙遠(yuǎn)了,大樓門前懸掛的市政府的牌子都看不真切了,陶樂跑不動了,停下來氣喘吁吁地說:“路小佳,后面沒有警察追過來吧?”路小佳也是喘,但她很歡樂,覺得很爽,玩兒嗨了,她哈哈哈地笑,說后面沒有警察,只有牛在路上溜達(dá),然后她不知死活地唱起來:高高的山上有兩頭牛啊,公牛對母牛說愛拉夫油……
路小佳唱夠了,對陶樂說:“陶樂,你剛才在那市長辦公室里撒謊了,你說你對我有婚前好友這事,你理解我包容我,你為我擔(dān)當(dāng),你對我特好,可你并沒有這么做!”
陶樂說:“路小佳,你也撒謊了。你說我有一個女友,你說的是鞏莉莎,你說你一點都不在乎,特能理解包容,你也并沒有這么做!”
路小佳含情脈脈地望著陶樂,說:“但我喜歡你那么說,特好!”
陶樂沒有含情脈脈地看路小佳,他覺得這有點娘,但是他說:“我也喜歡你那么說!”
路小佳卻又幽怨了起來,說:“可是我一想到你和鞏莉莎親嘴了,我就不爽,很不爽!”
陶樂也不高興了,他也想再懟路小佳幾句,他想說我還看見你和你那位拉著手淚眼相對,誰知道你們干啥了?但他不想破壞這剛凝聚起來的久違了的一點溫潤,覺得這溫潤暖暖的,很舒心,就咽下了,沒有再說。
十
陶樂、路小佳以及陶媽吳玉珠站在陶爸陶慶樹的病房門前,已經(jīng)站了很長時間,在猶豫、躊躇、糾結(jié),思想激烈斗爭,拿不定是否要推門進(jìn)去把李市長拒絕相見的事告訴陶慶樹。
陶樂最后拍板說:“告訴吧。還能再給他變個市長出來嗎?不說又能咋辦!”
只能這樣殘酷了。
陶樂心一橫,手抓住病房門把手要推進(jìn)去,走廊上傳來的一串響動滯停了他一下,這是輪椅在水泥地上摩擦的轔轔聲,病區(qū)走廊上時有這種聲音響起,陶樂本能地被這響動牽扯地抬頭看了一眼,一望之下,他大吃一驚——
陶樂看見李市長走了過來!路小佳也看見了,她的驚愕更甚過陶樂。李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她用輪椅還推著一位奶奶,奶奶已經(jīng)很老了,但矍鑠,旁邊跟著一名照料的保姆或者是護(hù)工。李市長一行,在輪椅擦碰地面的轔轔聲中,徑直走到木呆呆的陶樂一眾人面前,李禮貌地過去先跟吳玉珠打招呼,她猜到了這是陶樂的母親是陶慶樹的現(xiàn)妻,說:“您好。我是——”李介紹了她自己。吳玉珠也驚了,巨驚,接著是巨大的拘束。李介紹了輪椅上的老奶奶,說這是她的婆婆。李說,她決定今天抽空來看老陶,婆婆知道了,也要來。婆婆說,這事,她應(yīng)該陪著來,這是她家的態(tài)度!老奶奶慈眉善目地望著陶樂一眾人笑,她的笑從橘皮般的滿臉皺紋中散發(fā)出來。陶樂和路小佳更呆了,呆呆地看著這位著名的老抗聯(lián)、老神仙一樣的奶奶,說不出來話。
李市長走過來,鄭重地對陶樂和路小佳說:“抱歉!”李說這事她事先完全不知道,是韓秘書擋駕一手處理的,當(dāng)然,韓秘也是好意,他也是要給他的首長扛事兒。“但是,”李市長認(rèn)真地說,“他境界低了!”李隨后從包里拿出來了那盒人參,那人參又被拿出來了!李說,這人參也是韓秘書買的,他這也是想為首長扛事兒,李說,但是這人參現(xiàn)在是她的了!她付給了韓秘錢,她把這人參買過來了。李市長把人參塞給陶樂,特別叮囑陶樂和路小佳說,切片。最好用玉石做的瓷刀切,不傷藥性。煮水,煲湯,熬粥,都可以,對病人有滋補(bǔ)。拿著!
幸福來得太突然,陶樂和路小佳瞠目結(jié)舌。
陶樂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李、李、李市長——”
李市長嗔道:“叫阿姨!那天我就想敲你們倆,沒大沒??!”
于是李市長又變成了李阿姨,關(guān)系,柔軟了。
李阿姨把陶樂和路小佳叫到一邊,有意避開一點吳玉珠,然后說:“你們兩個小家伙,現(xiàn)在,看著我的眼睛。仔細(xì)看!”她特地將自己的眼睛湊近去,讓觀瞧。
陶樂和路小佳茫然不解地看,那一雙眼睛晶晶亮地閃爍。
李說:“我的眼睛是吊角眼嗎?是腫泡泡的金魚眼嗎?我是典型的丹鳳眼!”
李的眼睛眨一下,又眨一下,再眨一下,然后半瞇,呈一彎新月。
李說:“你們這兩個小家伙居然還說我破壞美感!當(dāng)年,就這一雙眼睛,我把你們的爸爸迷得……你們盡可以想象阿姨我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
李阿姨,李市長,莞爾一笑,推門走進(jìn)病房里去了。
陶樂一眾人,也包括老奶奶,都在門前靜靜地守候著,讓陶爸和李姨兩個人說說話兒。氣氛如水,氤氳地、柔曼地、恬靜地,在每個人的心頭汩汩地流。醫(yī)院如今竟不再單純是肅靜,而是鋪陳了音樂,如同墻上掛著的那些治病須知和圖表,不知這是不是中醫(yī)院的新療法,音樂是如歌的行板,把氛圍鋪陳得更加慢、更加靜,像緩慢流水淌過的一縷綠的浮萍,像浮萍上佇立的一只蜻蜓。
陶媽吳玉珠卻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她心里的什么結(jié)被眼前的場景擊破了,覺得委屈、傷心。
陶樂急忙問:“媽,好好的,你哭什么呀?”
吳玉珠抽噎地說:“你爸他,他倆,也不知道這時候在里面干什么哩!”
氛圍被打碎了,心境被打碎了,變得尷尬起來,尷尬而僵硬了。
陶樂羞臊地將頭深深埋下去,他簡直不敢去看旁邊的抗聯(lián)老奶奶。
老奶奶,讓保姆(或是護(hù)工)把她的輪椅推到吳玉珠跟前,抓起吳玉珠的一只手,輕輕拍著,喚她:“孩子?!彼芤咽菨M頭白發(fā)的吳玉珠叫孩子,眼前的一眾人對于她都是孩子,老奶奶說,孩子啊,我給你說說我的往事吧。她說,抗聯(lián)時期,她率領(lǐng)部隊就在這一帶活動。白天行軍打仗,晚上在深山老林里宿營,沒有住所,就在大樹下,在土坷塄后面,男男女女就睡在一起。半夜,就有男同志摸過來,想要親親。都是一起浴血奮戰(zhàn)的戰(zhàn)友,都是常年舍家拋業(yè)在外奔波的人,都是血肉之軀,也許,明天,天一亮,一場遭遇戰(zhàn),一個沖鋒,這些同志就犧牲了,所以,想要親親,那就親唄。而且,不久,果真我的那個戰(zhàn)友就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抗聯(lián)老奶奶說:“人活在世上,有比在乎男女貞操更重要的事!”
鴉雀無聲,大家都在想著老奶奶的話。
十一
東北的老中醫(yī)和人參沒能挽留住陶慶樹,陶樂一行人是捧著陶慶樹的骨灰回來的。但陶慶樹走得很歡愉,他自己說他很歡愉,他滿足了。經(jīng)歷了這件事,陶樂和路小佳也很歡愉,覺得之前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塊壘,在縮小,在消融,在化解于無形。
有一天晚上,臨睡前,路小佳認(rèn)真地坐下來,認(rèn)真地對陶樂說:“陶樂,我想跟你說說我和我那位婚前好友的事,我為什么要花一萬多塊錢給他買件貂,以及我那天和他牽手淚眼汪汪真實的情況是怎樣的——”
“我不聽!”陶樂一擺手打斷了路小佳,“你要這么說,就成了我在審查而你在交代,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就像奶奶說的,人活著,有更重要的事!”
路小佳由衷地說:“陶樂,你成熟了!”
陶樂說:“我倒是想跟你說說我和鞏莉莎的事,我原原本本地跟你說……”
“我也不聽!”路小佳也一揮手打斷了陶樂,“你要這么說,也成了我在審查而你在交代,我也不想要這樣的生活。我活著,也有更重要的事!”
陶樂說:“那我們來過夫妻生活?”
路小佳說:“這倒是很重要!”
于是兩人投入進(jìn)去。陶樂和路小佳的歡愛又如清渠一樣流淌著。
事畢,路小佳躺在陶樂懷里感慨地說:“樂,婚姻其實是很脆弱的,如果沒有這次的東北行,特別是沒有你今天這么說,我很有可能就到別人的懷里去了,我現(xiàn)在想想都可怕!”
陶樂抱著像貓一樣偎在他懷里的路小佳,也感慨地說:“對,婚姻其實是站在懸崖邊上的,要是沒有這次東北行,沒有你今天這么說,我有一天也可能……”陶樂想起莎人犯那張噘起朝他送過來的肉肉的嘴,但他沒有說下去,他怕刺激路小佳,他不想破壞此刻的甜蜜。
莎人犯卻又找上門來了。莎人犯進(jìn)門,見到路小佳又在,這次她沒鞠躬,而是直接跟路小佳說:“我要跟陶樂談?wù)劇N也荒茉俚认氯グ炎约赫勰サ靡挂苟妓恢X!”
路小佳笑盈盈地說:“好,你們聊吧?!?/p>
路小佳背上包,出門走了。她真的走了。
陶樂坐下來,讓莎人犯也坐,說:“也好,我們今天就認(rèn)真地談一談。”
莎人犯沒坐,愣怔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后說,她不談了。莎人犯對陶樂說:“如果今天,路小佳還跟我黑臉,跟我吵,跟我罵,我還覺得我有戲,因為那是她不自信也是你們家有裂隙的表現(xiàn),但她今天跟我笑盈盈的,放心讓你跟我談,我就知道,你們家的籬笆已經(jīng)扎上了。家里的籬笆扎嚴(yán)實了,那些活物,狗啊、貓啊、雞啊,還有人,人是最能鉆空子的,就都進(jìn)不來了?!鄙朔刚f著,把已經(jīng)脫下的外套又穿起來,要走。
陶樂看出了莎人犯的悲傷,他由衷地想安慰她。
陶樂說:“莎莎,我們還做朋友好嗎?像從前一樣,從此我們還是兄弟,親兄弟!好嗎?”
莎人犯不作聲,她拿出一只舊計算器來,算賬,她常用這計算器跟電視臺結(jié)算她和陶樂的工錢,莎人犯計算著,說,某月某日,她和陶樂吃飯,共花銀若干,是她付的錢,應(yīng)該AA;又某月某日,她又和陶樂吃飯,花銀若干,還是她付的賬,也應(yīng)該AA;此外,陶樂還買過一雙鞋,當(dāng)時找她借的錢,沒還;又有一次,陶樂想買一只錄音筆找她借錢……如此若干若干若干,莎人犯讓陶樂把這些錢還給她。
陶樂把錢從微信上轉(zhuǎn)給了莎人犯。
莎人犯對陶樂說:“從此我們就只能是明算賬?!?/p>
莎人犯冷峻地走了。
莎人犯走后不久,路小佳就回來了,仿佛她料定莎人犯待的時間絕不會長。
路小佳說:“陶樂,你老實交代你和鞏莉莎剛才干啥了?你是不是和鞏莉莎親了一個嘴?”
陶樂說:“我和鞏莉莎親了六個嘴!”
路小佳說:“少了。你應(yīng)該和她親十個嘴!”
陶樂笑,路小佳也笑,然后,熱烈地親吻。
十二
陶樂和路小佳如今幸福地生活著。
原載《北京文學(xué)》2022年第12期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