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胞胎

王荀

保民和保生是雙胞胎兄弟。保民早出生兩分鐘，是哥哥，保生是弟弟。

兄弟倆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保民臉長眼睛大，像父親，鼻子高像母親；保生臉方，跟父母沒有相似之處。可保民總覺得，父母偏愛弟弟。家里有啥好吃的，往往是弟弟吃得多，他吃得少。每到春節(jié)，父母給他們哥兒倆買新衣服，也總偏向保生。這讓保民心里很不是滋味。

保民、保生三歲那年冬天，姑媽到家里來走親戚，拿來一包點心。吃過午飯，姑媽剛走，兄弟倆像一對小饞貓，跟在母親后面嚷嚷著，媽媽，我要吃點心。

母親瞅了他倆一眼，小心翼翼解開紅繩子，打開包裝紙，給保民一塊點心，給保生兩塊。保民不樂意了，上去就奪保生的點心。保生沒防備，一屁股坐在地上，“哇”一聲哭了。

你是哥哥，就不能讓著弟弟一點？母親在保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厲聲道。

媽媽，我不想當哥哥，我想當?shù)艿?。保民看著母親，淚珠兒順著面頰落下。

母親撲哧一聲笑了，彎下腰把保民抱在懷里。

父親每天上班都早出晚歸。母親說，你們的爸爸是消防員，哪里有險情，就出現(xiàn)在哪里，是英雄，有擔當。長大了，你們要像爸爸那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兄弟倆上了初中，因為學(xué)校離家較遠，兩人便選擇了住校，每周五下午回家，周日晚上返校，見父親的次數(shù)就更少了。兩人上初一的那年秋天，老虎溝風(fēng)景區(qū)原始森林發(fā)生火災(zāi)，火借風(fēng)勢一路蔓延，山梁下的公路旁有個液化石油氣站，情況十分危急。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們前往撲救……從電視新聞上看到父親犧牲的消息，保民、保生淚流滿面。撫摸著父親生前的一張張榮譽證書，看著掛在墻上的“最美消防員”獎牌，他們?yōu)橛羞@樣英雄的父親而感到驕傲和自豪。

家里失去了頂梁柱，母親一個人挑起了家庭重擔，一邊干農(nóng)活操持家務(wù)，一邊供保民、保生讀書。不到四十歲，母親頭上便有了白發(fā)，額頭上爬滿了皺紋。保民知道，有幾個好心的叔叔，看母親日子太苦，負擔過重，勸母親改嫁，母親死活不肯。

保民、保生在學(xué)?？炭嘧x書，兩人都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重點大學(xué)。可是，貧困的家庭，實在供不起兩個孩子上大學(xué)。骨瘦如柴的母親含著淚，左看看保民，右看看保生，最后決定讓保生上大學(xué)。母親說，保民，你是哥哥，哥哥要支持弟弟上學(xué)。保生，你是弟弟，只有繼續(xù)深造，才能成為國家的棟梁。

就這樣，保民留在農(nóng)村，與母親一起養(yǎng)雞掙錢供保生上學(xué)，直到結(jié)婚生子。保生上完大學(xué)本科，又接著上了兩年研究生后，順利考進省城一家行政部門，過上了舒適的生活。

逢年過節(jié)，保生都帶著媳婦和女兒回老家小住。每次走的時候，都想接母親到城里去，可母親總是放不下家里那一畝三分地，放不下她養(yǎng)的那些花花草草和養(yǎng)雞場，說啥也不肯進城。有一次，保生哭著跪在地上求母親，母親才來到省城。可是，沒住上兩個月，母親就嚷嚷著要回去，說城里空氣沒有鄉(xiāng)下好，城里沒有熟人聊天，長時間坐在家里看電視也不習(xí)慣……保生怕母親急出毛病，只好把她送回農(nóng)村老家。

沒過多久，母親的心臟病犯了，出現(xiàn)陣發(fā)性心悸，吃藥效果不佳。保民給保生打電話，商量著把母親送到省城醫(yī)院治療。母親不同意，讓保民陪她上縣醫(yī)院看。保生知道母親的脾氣，只好給哥哥轉(zhuǎn)去一萬元錢，囑咐他一定要帶母親做好檢查用好藥，多住些日子。母親板著臉，對保民發(fā)號施令，快把錢給你弟弟退回去，他剛按揭買了房子，外面欠一屁股債，別再給他增添負擔。

花開花落，一年又一年。保生仕途很順，已是省民政廳副廳長，因為工作忙，很少回農(nóng)村老家了。母親的病越來越重，身體每況愈下，胸悶、氣短，整天煩躁不安，口唇發(fā)紺，經(jīng)常會暈倒。保民多次催促母親住院，母親不愿去。保民無奈，只好叫來了救護車，硬是把母親送到縣醫(yī)院治療。

母親彌留之際，保生趕到了縣醫(yī)院?？吹教稍诓〈采虾粑щy的母親，保生淚水如注，責(zé)問哥哥，每次打電話，你總說媽身體狀況還行，咋不說實話？保民欲言又止。母親拉著保生的手，艱難地說，兒子，別怪你哥，是我不讓他跟你說，怕你分心。有件事，我隱瞞了你好多年，現(xiàn)在必須要說明白。

媽，你說。保生俯下身來，傾聽母親的聲音。

我不是你親媽。你爸也是一名消防員，與保民的爸是戰(zhàn)友。那年，我上醫(yī)院生孩子，你媽也去了。你媽生你時難產(chǎn)大出血，離開了人世。你爸把你托付給我，又上了消防前線，再也沒有回來。在醫(yī)院開具出生證明時，我求醫(yī)院開成雙胞胎。每年清明節(jié)，咱都去松樹溝給你雷成叔兩口子掃墓，那就是你的親生父母……

母親又拉著保民的手，說話時斷時續(xù)，兒子，媽讓你受委屈了。

媽媽，我的好媽媽！保民、保生長跪在母親病床前，號啕大哭。

〔本刊責(zé)任編輯? 時舒敏〕

〔原載《雪花》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