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杭州第九中學 童言 圖/朱大鳳
所有人似乎都在努力抓住機會,把我從自己的小世界里拉出來,再把我填進一個新的大世界里。
好黑。我一抬頭就撞進窗外那片濃重的夜色里,黑夜?jié)獬淼米屓撕ε隆?/p>
我們班在老教學樓這邊,晚上沒有路燈,教室里的白熾燈倒是很亮。大家都很安靜,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互不侵犯,互不打擾。我寫作業(yè)寫得有點累了,放下筆,捏捏眉心,突然想起自己來高中這么久,甚至都沒抬頭看過校園的夜空。
我來到了新的學校、新的班級,卻總做不到松弛自在,甚至不敢放聲大笑。倒也不是不喜歡這所學校,相反,我很喜歡這幢紅色的教學樓、流水的小池塘,還有整個校園舊舊的韻味。但我在這里,就好像只是窗外的一棵樹,安安靜靜地看著同學們上課、聊天,不接近任何人,也沒和誰交上朋友。
下課鈴響了,我拎起水杯走下樓,抬頭往天上看。四角的天空一片漆黑,甚至沒有點綴幾顆明星,沒有一輪彎彎的蛾眉月。
夜不會寂寞嗎?我想。
晚自習就這么過去了,下課后,同學們熙熙攘攘地擠在一起,催促著結伴回家的朋友。我沒有人可以等,干脆背上書包搶先出了門。我要等的車是最后一班,座位上沒幾個人,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忙碌一天后的疲態(tài)。三站路很快就到了,我下了車,逆著車流在馬路上行走。路燈從樹葉的縫隙中透出來,我拿出手機想拍下,卻發(fā)現(xiàn)這畫面像褪了色的老照片,很不好看。
我失望地收起了手機,到家后立刻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鬧鐘在剛響起那一秒鐘被我按掉了。我翻身起床洗漱,牙膏在嘴里涼涼的。坐電梯下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近視散光的緣故,總覺得所有東西都帶點藍色,籠罩在柔和的微光里。快走到車站時,旁邊的店門口鉆出一條小黑狗,搖著小尾巴,步子輕快地往對面走去。我目視著它離開。它似乎很高興,盡管它只是一條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狗。
中午又是那樣,我一個人端著餐盤找到靠窗的位置,聽著周圍人的嬉笑打鬧,安靜而迅速地吃完飯走人。我總是走得最早的那一個,并且總是一個人。我慢慢沿著路走回教室,心中突然升起一陣強烈的孤獨感。我想象著會有一個人從后面跑上來,拍一下我的肩,在我回頭之后笑著跟我打招呼說:“嗨,好久不見?!边@樣的感覺太過強烈,讓我忍不住真的回頭看了看。
什么都沒有,沒有人從后面跑上來。總是這樣。
我把自己藏在一個人的小世界里,害怕走出去,內心卻期待著有人能把我的世界撕開一道口子闖進來,同時,也做好了一個人度過三年的準備。
晚飯時,我照例一個人吃著飯,沒想到一道身影在我對面唰地坐下了。
“是你呀,我還以為看錯了呢,還記得我嗎?”我嚇了一跳,是開學軍訓時和我一起搬水的女生。
“哈哈,還記得我就行。”她很自然地和我說起了話,我拘謹?shù)臓顟B(tài)也慢慢放松下來。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和我吃飯聊天了。
“最近過得怎么樣,高中生活還適應嗎?”她很關切地看著我。
“還行,但是我……我總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p>
“為什么這么覺得,沒人和你交朋友嗎?”
“不知道?!?/p>
“你縮在自己的殼里不出來,別人還以為你多不好相處呢,你倒是給他們一個認識你的機會呀。”
我沒再說什么。吃完飯,我若有所思地來到走廊,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平常這個時候我都在教室里埋頭寫作業(yè)。正打算回去,卻碰上了前桌,她見到我也有點吃驚,迎了上來:“你今天怎么出來了,我看你平常都在教室里悶著。出來透氣?”
“嗯?!蔽也恢滥芑卮鹦┦裁?。
“那既然都出來了,你能不能陪我去看歷史成績?你歷史不是特別好嗎,我怕自己一個人去,考得太差老師會罵我……”她祈求地看向我,“一下子就好,相信我,很快的!”
我不忍心拒絕她,便同她上了路。一路上她都在嘰嘰喳喳:“天吶,你居然同意陪我出來看成績了,之前一直覺得你好高冷,大家想跟你搭話都搭不上,發(fā)現(xiàn)你還是個學霸后,我們更不敢找你了?!?/p>
“大家?找我?為什么?”我想不明白。
“都是一個班的,肯定要互相認識啊。何況你長得這么漂亮?!彼_玩笑一般地說。我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也對我笑起來,在這個班這么久,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有一對可愛的小虎牙。
班會課上,班主任和我們商量:“我們班現(xiàn)在需要兩個班長,一男一女,分工合作。男生很積極,已經有人選了。女生們有沒有自愿當班長的?或者有誰可以推薦合適的人選?”大家互相看看,而我則盯著桌上的筆袋發(fā)呆。
沒等老師講完,中午我遇見的那個女生舉起手大聲說:“老師,我推薦童方!她可以勝任這個職位!”
老師推了推鏡框:“大家都同意嗎?”
“同意!”同學們喊得很整齊。
我很意外,臉漲得通紅。班主任看向我:“好,那童方同學你可以嗎?這周你可以先試一試,不行再換別人?!蔽掖竽X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說什么。半晌我才反應過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低聲說:“我可以試試?!崩蠋煄ь^鼓起了掌,鼓勵我這個新上任的班長,同學們也高興地笑了起來。
下了課,有膽子大、自來熟的女生湊過來和我搭話:“班長,班長,你怎么不通過我的好友申請呀,我上周末已經申請了?!?/p>
“班長,你歷史又考第一,有你在,咱們考不考無所謂了,反正你是第一?!?/p>
“開什么玩笑,不考試你怎么知道自己在哪個水平,就你那文科成績……”
“你在說什么?給我點面子,不要在班長面前毀我名聲行嗎?”
我被熱情地圍在中間,這讓我受寵若驚,但我還是很好奇,同學們?yōu)槭裁炊荚敢庾屛耶敯嚅L?明明我在班里沉默寡言,幾乎沒有存在感。
“怎么會?是不是厲害的人都這么謙虛?。∩洗伟嚅L寫的那個周記你們去看了沒?寫得真好,我們都很佩服……”
“而且班里很多事都是班長你默默做的!上次我因為訓練沒有打掃衛(wèi)生,他們都說是你幫我擦的黑板,好險啊,班級要是因為我被扣分就完了?!?/p>
“還有那天,我丟筆了,是班長……”
周圍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說到丑事時都忍不住放聲大笑。我真的沒想到自己做的一些小事,大家都記得。所有人似乎都在努力抓住機會,把我從自己的小世界里拉出來,再把我填進一個新的大世界里。我被數(shù)不盡的溫暖包圍了,幾乎要在同學們的歡笑中濕了眼眶。
又是一天晚自習,我透過窗戶望著圍墻外遙遠的燈光笑了笑。今晚的夜,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