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洄游

      2023-04-10 21:00:16劉旭晨
      美文 2023年7期
      關(guān)鍵詞:媽媽

      前段時間在書上看到魚類有一種特殊的運動形式,叫洄游,這是一種有規(guī)律的往返遷移,貫穿著魚的生命始終。我的成長從來沒有離開過西安,從家到學校,再回到家;從西安去別的城市旅游,再回到西安;從冬天游到溫暖的春天里,再回到最熟悉的雪地……剝落舊的外殼,再一遍遍洄游到過去,周而復始,好像一直都在原地,又好像是繞著這個原點畫了一個又一個的圈,但就像有些洄游的目的和路徑并不一樣,每圈和每圈也是有所不同的。也許這種圈跟樹的年輪一樣,也是生命的一種行進軌跡吧。

      我喜歡冬天,要是談到我的冬天,就必須談冬天里的樹。在北方,最常見的樹在冬天都脫了枝葉,光禿禿的,直指著天空,那姿態(tài)有時候是一道優(yōu)美而流暢的曲線,是美人低頭時無意間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頸;有時候是戛然而止的,是生硬的,是文人嘴下冷峻的紋路。它的樹枝是國畫里最經(jīng)典的鹿角的畫法,每處枝節(jié)的拐角,都是筆墨停頓手腕用力的一筆;它的樹干也不需要點蒼,自然布著歲月的霉點和風沙的刮痕。這是我現(xiàn)在最常見到的樹,不過,以前的樹是不一樣的。

      初中的時候,學校的操場旁種了很多樹,只有到入冬的時候,樹葉才真正大片大片地往下掉,給人一種遲到的秋的錯覺。鋪在地面上厚厚的一層,剛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落葉底下就發(fā)出些簌簌的聲音,好像驚擾了魚的美夢,然后這些聲音開始在腳下飛快地游動起來,腳的觸感變得綿軟濕滑,惹人發(fā)笑,止不住的快樂從腳底往上竄。要是積了厚厚一層雪,腳下的世界就更豐盈了,一個腳印下去,身子就往下一陷,雪是堅實的,地面是濕軟的,好像踩在兩個世界的交界處。要是世界顛倒過來,我猜魚在水里游的時候,看到水草和漂浮的樹枝可能也會覺得那是樹吧。

      我和我的朋友就像思琪和怡婷,我們愛文學,雪就是我們最好的啟蒙老師。雪填滿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就用所有我們能想到的天馬行空的修辭填滿冬天。下了晚自習,我們往人潮的反方向走,在喧鬧的人群里,我們是一模一樣的兩個,卻又和別人迥乎不同。有時候笑著鬧著,有時候則肅穆著趕路,我們有要緊事要做。走進操場,世界驟然間就安靜下來了,樹干上貼著便簽“這是雪國”,肅立了一會兒,屏息凝神地往里走。我們步子邁得輕,可每一步落下,腳下還是會發(fā)出雪被壓實時“吱呀”的碎響,有聲音的人走進了沒有聲音的世界。

      雪地在月光下格外地亮,我們誰都沒有開口,明明走在操場上,我們卻好像頂著風雪,走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雪地荒原上,有時候亦步亦趨,有時候相互攙扶著,心里有只火爐噼里啪啦地燒著。為了排遣趕路時的寒冷和寂寞,我們常在手里攥上一小團雪,一遍遍地把它握緊,壓實,等到雪球完全變成一個堅硬的冰球,手心變得滾燙起來了,我們就立馬把它往火爐里甩去,加上一把炭火。慢慢地,雪下得越來越大,覆蓋了所有聲音,我們沒有任何顧忌了,卸下了所有的戒備和包袱,我們變回了兩棵樹,變回了雪花電視機里的兩個噪點,變回了最純潔最無知的孩子。我們在雪地里又跑又跳,然后猛地扎進雪地里打滾,然后以墜落的姿勢仰面倒進雪地里——雪地是貓咪腹部緊繃而柔軟的觸感,或者說,來摸摸我的心吧,也是我撫摸貓咪時心臟的觸感,一戳就陷進去一個小坑,然后慢慢地回彈。

      躺在雪地里看著天空,我的身體變成了一小片湖泊。天真的好黑??!書上說,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的眼睛是純正的黑色,我以為自己就是那一小部分人,還為經(jīng)常收到的關(guān)于頭發(fā)和眼睛烏黑的夸獎感到竊喜,后來發(fā)現(xiàn)我的眼睛在陽光下是隱隱的紅棕色,頭發(fā)也是,不過我并不難過,轉(zhuǎn)頭又為這獨特的另一面感到驕傲去了。酥麻的寒意像魚一樣游過了身體的每個角落,但是湖水始終沒有結(jié)冰。

      這時候的天空是我從前的眼睛,一朵朵雪絨花從無垠的黑色里緩慢而堅定地落下來,像一曲悠揚的牧笛。哼著、唱著,我們交錯的視線和樹的枝椏拉成了歪歪斜斜的五線譜,雪下大了,從五線譜里紛紛地落下來,變成了無序的音符,在深夜里緩緩地游蕩。壓在樹冠上,樹白了頭,以一種果實累累的姿態(tài)虔誠地俯下身子;堆在樹枝上,樹枝成了一段莽黑的山脊;撞到樹干上,就“?!钡匾宦暱牡粢粔K樹皮,露出一小塊白色的芯,像刺猬的肚子一樣在寒風里瑟縮著。我的一部分可能就是那個時候被磕掉了,永遠地留在這個雪夜,深埋在柔軟的雪地里,等著我一遍遍地洄游。

      樹的生活是什么樣的呢?兩棵在霜風里并排立著的樹,時不時笑得亂顫,葉子簌簌落滿地,笑累了,就靠在對方身上歇一會兒。魚的生活是什么樣的呢?兩顆紐扣般的小眼睛,在水面上吐泡泡的聲音也是鐵板上滋滋冒泡的聲音。有些魚很神秘,像鰻魚,年幼的時候就要經(jīng)歷一場長達多年的旅行,從馬尾藻海游到淡水去,等到成年了,再循著這種在幼年時就深入它們身體的大海的氣息游回海洋。

      為了考上好高中,媽媽給我找了更好的補課老師,不過那地方很偏遠。上完課的時候,我們趕著公交車回來,車里人很少,也沒有人說話,在一整首小夜曲里,只有車廂慢慢悠悠晃蕩的聲音,不斷碾過松動的井蓋、落葉和一些細長的車轍。因為路遠,我們不用盯著還有幾站下車,不用去想是把中午的飯熱一下還是煮個泡面,不用趕作業(yè)收拾第二天的書包,在這個車廂里,強勢的母親和倔強的女兒疲倦地靠在一起,女兒的搖籃也成了媽媽的搖籃,女兒的美夢也是媽媽的美夢,女兒感受到的樹啊鳥啊魚啊,不愛看書的媽媽在夢里悉數(shù)夢了一遍。

      媽媽沒有感受力嗎?媽媽不愛美嗎?媽媽不可愛嗎?媽媽始終是世俗的人嗎?我那個時候不懂,但是我以為我懂。我以為我懂很多道理,但是書和長輩們沒有告訴我的是,道理只有真正經(jīng)歷了才會理解。

      她們挨得很近,手臂像臍帶一樣依戀地環(huán)繞著,黑白的樹影和燈光像飛鳥一樣在她們臉上掠過,好像被時間賜予了某種剝奪的權(quán)力。光和影實在是太神奇的東西,當光落在母親臉上的時候,她的臉砰地一下飽滿起來了,她平時總是蹙著眉,可當她真的熟睡了,卸去了母親這個身份,那道皺紋變成了一道淺淺的光潔的疤痕,像是闔起來的第三只眼;光落在女兒臉上的時候,則顯示出歲月對年輕的苛刻,眼下郁積的青色,鼻翼淺淺的紋路,臉頰上的色斑,這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這些她在鏡子里苦惱的東西,在光下顯得異常清楚。

      車顛簸著,駛進了一條樹葉繁茂的小路,搖曳的樹影投在女兒臉上,她年幼的臉突然變得嫻靜了,眼眶因為陰影顯得更加深邃,眼角變得細長,半邊臉埋在黑暗里,伏在母親肩頭。很少有人說她倆長得像,大家都說女兒像父親,可能是因為她們實在都像在一些太不起眼的東西上了。她們的臉龐像,是方臉,有一個圓潤的弧度;她們的眉毛像,是彎彎的柳葉眉;她們的皮膚像,很敏感,過敏的時候身上一撓就是一道紅印子,但還是撓……女兒更喜歡聽別人說自己像父親,可能是因為爸爸在心里總是一個完好的形象,可能是媽媽從記憶里就是胖胖的樣子,母親也樂得別人說女兒像她的父親,因為確實就像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我從小就知道媽媽以前很漂亮,是生了我之后才開始發(fā)胖,再也瘦不下來了。我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你看,就像我前面說的,我不懂這個道理。小時候看《淘氣包馬小跳》,馬小跳因為媽媽剪了短頭發(fā),覺得長頭發(fā)的漂亮媽媽不見了而哭了一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把這個情節(jié)記下了。有一次,媽媽去理發(fā)店把頭發(fā)剪短了些,新燙了波浪卷,我也學著馬小跳,跟她大哭了一場,然后我的媽媽就像馬小跳的媽媽一樣,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后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哄著我,說以后不剪頭發(fā)了,都留長頭發(fā),我這才抽抽嗒嗒地止住了哭,心里是特別特別的幸福,感覺自己變成了書里的小孩。

      媽媽留了幾十年的長發(fā),從我有記憶起,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去理發(fā)店燙一次頭,帶著一股刺鼻的理發(fā)店的味道回來。剛開始頭發(fā)是很緊繃的卷度,像撲克牌上的國王;過一段時間,就會變成記憶里最熟悉的樣子。這個樣子出現(xiàn)在我沒出生的舊照片里,出現(xiàn)在擁擠的小學門口,出現(xiàn)在補課班的最后一排,最后出現(xiàn)在高中的出租屋里。后來她生病了,剃了寸頭,就再沒去過理發(fā)店,后面的頭發(fā)扎脖子了,都讓我?guī)退?。我老摸她的頭發(fā),不扎手,像連刺都被烤軟的毛栗子,她的頭發(fā)每天都長得飛快,像小孩一樣,每天都變一個樣,沒過多久,就長到眉毛了,這時候摸起來已經(jīng)像毛絨絨的小貓了。

      隨著我的成長,那些年我們爆發(fā)的像洪水一樣猛烈的爭吵,那些不斷突破水位線的情緒,暗流一樣涌動的爭端,逐漸變回了它們最本質(zhì)的樣子,輕輕柔柔地包裹著我們。她憤怒的樣子在蕩漾的水波下變得柔和了很多;她斤斤計較、小氣吝嗇的樣子,波光映著居然還有點可愛。有時候,我在平靜的水里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穿著她從前的衣服,嘴角不自覺地含著笑意。我變成了媽媽的鏡子。

      如果非要拿河水這么不穩(wěn)定的東西來劃分垂釣區(qū)域,那么有人生在河的這邊,要經(jīng)過陡峭泥濘的斜坡,伐木取道才能到達垂釣區(qū);有人生在河的那邊,天生就是釣魚俱樂部的會員。在這種規(guī)則里,我總是一名偷漁者,撐著船劃到河的那邊,放下釣魚線。有時候,我心里是一種隱秘的難以啟齒的快樂,說到底,有誰會真的在意這些拿流水規(guī)定的所謂的禁令呢?有誰會在乎船上的一個小孩子呢?但更多時候,一種無根無萍的恍惚慢慢地把我環(huán)抱住了。年復一年的,在寧靜的夏夜里,緊繃的魚線就像突然拉響的警報,我的記憶繞著這根魚線飛速旋轉(zhuǎn)著,從來沒有人注意到船上的小孩子與怪魚的爭斗,直到我長成大人,退出這個偷漁的游戲。

      在我可以被當作小孩的這些年,我們住在一棟七層樓的老樓里,有著非常厚的藍玻璃。風一吹,對樓的一排排藍玻璃在陽光下像被拂動的風鈴一樣,有的露出正在做飯的泥塑般的小人,有的映著藍瑩瑩的影子,有的緊閉著,像正在腌制果脯的糖罐。所有的景物都是流動的,天然構(gòu)成了一幅傾斜著的濕答答的油畫,如果一直盯著頭頂上方的一朵云看,沒過一會兒,眼睛就被云牽著跑走了。

      往下看,這條路上的人并不多,都是不急不緩的步調(diào),從拐角出來走到樹蔭里頭,他們?nèi)松钠尉驮谖业难劬锊ネ炅恕N以囍驍噙@樣的相似,剛開始帶著一種打招呼的羞赧,聲音單薄得像蚊子哼哼:“嘿,下面的人!”但是沒有人意識到我在喊他們。

      沒有水波,甚至沒有漣漪,索性眼睛一閉大聲喊:“下面的傻蛋,我在你們上面!”然后漲紅了臉,飛快地縮在窗戶下面。有人停下來了,跨著籃子四處張望著,像電視機里的小泥人,但始終沒有人抬頭看看。這一切實在是太奇怪了,明明從樓下看起來我也應該是一個正在探頭探腦的泥塑般的小人,頑劣的、膽怯的,一個金燦燦的小人。這時候我突然明白了,樓上的人和樓下的人是隔著一層說不清的障壁的,有時候甚至就像在河的兩岸,如果我在河的這岸,那對岸的人是聽不到我的聲音的,如果我是一名偷漁者,就更沒道理打破這份寧靜。于是,這條小路就變成我一個人的了。

      沒有樹能長到七層樓這么高,小小的我就成為了樹們的主宰。潮汐是跟著風一起來的,小路上涌起了一陣綠色的波濤,準確地說,我并不知道潮汐的聲音是從哪里發(fā)出來的,有些是人發(fā)出來的,有一下沒一下?lián)渖鹊钠焉?,沙沙的掃地聲,浪一樣駛過去的車輪聲此起彼伏地拍打著窗戶……有些是樹發(fā)出來的,樹心深處的震動引起了樹葉的共鳴,像洪水來臨前一樣搖晃著巨大的樹冠,下暴雨的時候,水霧就從這里升騰起來。最令我著迷的是,有些聲音聽起來屬于其中之一,但源頭卻更像另外一個。

      這些樹好像一只酣睡的猛獸,每一根毛發(fā)都在陽光下舒展又自在地打著盹,那些鴿子往往會在它變換睡姿的時候像虱子一樣一頭扎進另一側(cè)的身子里。我常會想扔一個粉筆頭下去,驚走這些懶惰的鴿子,事實上,我就這么做了。

      像拋出魚鉤一樣,粉筆在空中有著漂亮的弧度。扔到樹冠里的時候,只有一個波瀾不驚的小水波,好像被某種怪魚當成食物一口吞掉了;有時候會落進樓下荒廢的小院子里,在被人遺忘的世界里,粉筆頭掉進愛麗絲的兔子洞里都不會奇怪;有一次不小心落在某輛倒霉的車上,沉悶的一聲,我猛地把頭縮回去,心臟跳得厲害,再探出頭的時候,車前蓋上的陽光有了某種光怪陸離的弧度,歪著嘴不懷好意地笑。

      我屏住氣,對面老樓上的光影像水波一樣緩緩流動著,有一棵樹綠得極其鮮艷,好像淌著濕漉漉的羊水,長著一雙小羊羔般黑曜石的眼睛。我的腦子變成了被風吹亂的書頁,急切地搜尋著掌握不多的法律知識,但是冒在我眼前的統(tǒng)統(tǒng)是一些青春文學,關(guān)于少年與法律,灰暗的前程和痛苦的父母……我跑到桌子前,在一張廢紙上寫下剛剛的煩惱,然后把這張紙折了幾折,用力地撕開。直到撕不動了,就把兩只攥滿碎紙片的手直直地伸出窗外,坦然地面對即將拷上的手銬。我的胸腔里面吹著一股英勇的風,所有內(nèi)臟都像手縫里的紙片一樣嘩啦啦地動,手一松,這些紙片就立刻飛了出去,身體隨即泛上了一種失重感,感受著四面八方吹來的風,我的煩惱,和以前的每一個煩惱一樣,全都散在風里了。

      并不是所有的紙片都能被放飛。有時候,手心的汗會粘住一些紙片的蟬翼,這些小家伙在手掌虛弱地動彈著,它們和房間里那些涂上顏料的石頭,還沒有經(jīng)過燒制的陶器一起被留下來了。我常常覺得它們就是斯蒂芬·金口中被滯留在過濾網(wǎng)孔里的淤泥,那些不愿意離開你我的東西。

      窗臺下邊的那一排石頭是我們從山下的小溪里拾回來的,有的被我涂上了各種圖案和顏料,有的只是粗粗勾了線,細嗅有著淡淡的河腥味;衣柜上面的幾個花朵狀的盤子是和媽媽在陶吧捏出來的,因為沒有燒制就帶了回來,現(xiàn)在的質(zhì)地就跟粉筆一樣又干又脆,爬上了很多細小的裂痕,變成了干涸的河道;在盤子旁邊,一個一米高的白色玩具熊靠在墻上,它是逛超市的時候我央著媽媽買下的生日禮物,我總是希望自己成為書里的小孩,而擁有大玩具熊和擁有答應孩子永遠留長頭發(fā)的媽媽一樣,都是書里面最幸福的情節(jié)。

      那個時候我只愛上語文課,其他課要么是語文課緊張軒昂的前奏,要么就是作戰(zhàn)對象。戰(zhàn)場無處不在,鉛筆是最常用的武器,手肘是最親切的耳語,在大家都埋著頭記筆記的時候,飛快地在五顏六色的批注旁寫下最新的情報,用手肘抵著課本慢慢推向桌子的另一邊,再迅速地碰一下那人的手肘,就完成了對接。有時候,課桌也是我們的戰(zhàn)場,淡淡的鉛筆印,一擦就成了黑乎乎的一團,內(nèi)訌也在這里發(fā)生,兩條手肘在三八線左右拉鋸,反目為仇。

      紙條是最忠實的信鴿,飛躍了大半個教室再回到我的口袋。為了防止消息被我媽竊取,我總是把它塞到書包的內(nèi)兜,夾在書頁里??煽偸窃谖彝羲哪骋惶?,它以一種光明磊落的姿態(tài)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在我媽洗書包的時候,它和書包里的其他雜物、書本,被整整齊齊地碼在桌子上,我心里突地一跳,知道秘密泄露了。

      于是,對這些紙條,我有了更狡猾的處理方法,撕碎扔進垃圾桶是下策,我一般會撕碎扔到窗外。拉開紗窗,再用力頂開玻璃,各種聲音順著縫隙擠了進來,黑夜張開了它寒風凜冽的嘴巴。在風里,紙片像突然有了生命一樣,一面閃著泠泠的稍縱即逝的光,波光脆弱地顫動著,一面隱匿在黑夜里,用單薄的羽翼庇護著幼稚的心事,我們的字跡在這兩面不斷的翻轉(zhuǎn)中,被揉進了每一條水波里。在這些紛飛的紙片上,亮面與暗面、黑夜和白晝飛快地交替著,在我一次次跑到窗口放飛這些紙片的時候,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也順著風不回頭地飛走了。

      有一次,我在褲兜里摸到了一個有些硌腿的東西,拿出來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個又硬又皺的紙團,稍微一搓就有白花花的紙屑往下掉。它逃過了我媽的搜查和歲月的處決,但字跡已經(jīng)被水氤得看不太清了,仔細辨認也只認出了兩句話:

      “那個,你的臉磕青了,當時沒來得及問,沒事吧?”

      “哎呀!你別擔心了,我是誰呀!肯定沒事。”

      其他的話認不出來了,更多的話,也散在風里了。我早都忘了這些紙條上的內(nèi)容,只是這個沒有被放飛的紙條和屋子里其他的老物件一起,證明了我的記憶有個來處。

      我抓了一把網(wǎng)孔上的淤泥,摩挲著淤泥里的小顆粒,沿著河道慢慢地走。這條河,我和爸爸媽媽一起來過,在佛坪,倚著山奔騰下來的水,被人們試圖修繕成縣城里規(guī)規(guī)整整的河,但水是活的,水底的秘密和人們的想象力是不被拘束的??粗抢锏暮樱傁裨诳粗粋€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長相平淡的女人,看著這條河,卻忍不住想里面會不會有數(shù)米長的大魚在翕動著嘴巴慢慢地游,河上的水波會不會也是它吐出的氣浪。抓著欄桿,目光從對岸的山體一寸一寸地往上挪,起初,山體和夜色不過是墨的濃淡之差,越往上,越是辨不出山的輪廓,只覺得原先靜謐涼爽的夜突然變成了筆直的望不到頂?shù)纳窖?,滿山的寂靜吹動山林,四周傳來嘩啦啦的聲響和霧一樣飄渺的回聲。我立在山腳,變成了華山求道的弟子,越害怕,越要往上看。頭頂上的星星,剛開始只是一兩顆,越看越多,后來漫山遍野的都是星星,沒星星的地方,黑壓壓的就是山。

      眼睛被山風吹澀了,才回過神來。看到爸爸媽媽在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趕緊跑到他們中間去,把他們的手一拉。心里感覺有點異樣,托起媽媽的手在燈下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上面多了層松垮的褶皺。小時候抓蝴蝶,等到蝴蝶的兩個翅膀并在一起的時候,猛地用食指和大拇指把它的翅膀夾住,一陣猛烈地抽動后,手指上沾了一層滑膩膩的鱗粉,還印上了部分翅膀的圖案,像不均勻的斑點?,F(xiàn)在這層鱗粉覆在了媽媽的手背上。我的嘴唇上下動了動,半天說不出話,心里有點苦楚,有點悔恨,汪洋的愛在金色的燈光下沸騰起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原來,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

      鰻魚也從這條河,游回馬尾藻海去。我的日子過得囫圇吞棗,很多細碎的小事,媽媽、姥姥都記得比我清。我記得最清的是一些重要節(jié)點的畫面,比如我不想上學了,背著書包去曲江書城,從書城出來的時候正趕上落日,幾千扇高樓的玻璃都在重復著落日的情景,夕陽像酒液一樣從一扇玻璃流淌到另一扇玻璃;比如我下了晚自習往家走,雨下大了,所有人都舉著傘在這場雨里模糊了面目,我混跡在人群里,從傘下伸出頭,貪婪地吸著水汽;比如我考上了大學,和爸爸在隔壁小區(qū)的空地上散步,爸爸說,我們就是在這里孕育出了一個偉大的奇跡。我心想,這不是離家、離學校還有一段距離嗎?后來他說,每次我去上晚自習,他就和我媽在這些樓房旁一遍一遍繞著圈走,心里是忐忑的斗爭和燒不滅的希望。對于他和他的親密戰(zhàn)友而言,這里就是最偉大的戰(zhàn)場。

      要么是這里,要么就再往回游,循著這種在幼年時就深入身體的大海的氣息游回海洋。長大之后,我走路開始喜歡看天、看窗戶、看云慢慢流到天的另一邊去,我不想當被樓上默默觀察的傻蛋。有一次,我躺在高中的出租屋里,聽到樓上傳來的練琴聲,不斷重重地重復著三個音符,突然意識到不管我搬到哪里,好像總能聽到這種搭配的琴聲。重重的三個音符,讓過去的記憶砸醒了我,像山崖上空靈的霧氣一樣把我包裹起來。我突然意識到,幼年的經(jīng)歷早在我身上烙下了印記,是這些記憶塑造了現(xiàn)在的我,也決定了我未來的走向。我可能必須得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想走寫作這一條路,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洄游到這些舊時光里,它們會告訴我,為什么我回到西安就如乳燕投林,我不夠了解這里,但那灰色的城墻、霧蒙蒙的天、扎實磅礴的土地早就不知不覺地扎進了我的身體,像根系一樣生長,再從我的筆尖鉆出來。是哪些記憶構(gòu)成了我性格里謹慎的一部分,哪些構(gòu)成了果敢,又是哪些構(gòu)成了愛;我最愛的這些人,是他們的哪個時期碰撞擠壓出了現(xiàn)在的我,又是哪些困難,將我烘干定型……如果來得及,我一定會把他們都寫在我的筆下。于我而言,寫作的一部分是為了抒發(fā),另一部分是為了愛。

      寫這些話,像在曬一床壓了很久的被子,好多微小的塵埃,在陽光下靜靜地漂浮著。萬千波濤的馬尾藻海,無數(shù)欲語還休的回憶與畫面,在我梳理自己的過程中,給了我一個歸處。

      (責任編輯:孫婷)

      劉旭晨 陜西西安人,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在讀。作品散見于《三秦都市報》《華商報》等報刊。

      猜你喜歡
      媽媽
      媽媽的愛
      蟲媽媽接來了
      鳥媽媽
      我的媽媽是個寶
      37°女人(2016年8期)2016-08-11 12:03:47
      不會看鐘的媽媽
      致媽媽
      淘氣
      媽媽去哪兒了
      南方周末(2014-09-25)2014-09-25 01:12:23
      辛苦的媽媽
      娃娃畫報(2014年5期)2014-07-31 08:04:38
      海丰县| 天柱县| 兴业县| 定兴县| 彰化县| 云南省| 新闻| 屏边| 乳源| 萨迦县| 景宁| 临泽县| 策勒县| 乌兰察布市| 新安县| 禹州市| 吉水县| 惠州市| 马山县| 乐都县| 莎车县| 天祝| 大埔县| 东乡| 新绛县| 桑植县| 屏东县| 时尚| 弥勒县| 濮阳市| 多伦县| 大邑县| 海安县| 保山市| 金华市| 马龙县| 新巴尔虎右旗| 中西区| 平遥县| 平定县| 大丰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