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
一天,我從城里趕回鄉(xiāng)下老家,剛進村口,正好碰到二伯的兒子小文正在槐樹下打電話,他見我從村口進來,忙掛了電話上來擁抱我:“大慶哥,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我正好有件事向你請教。”
十多年前,小文就去了廣東東莞打工,經(jīng)過幾年的打拼,在那里結(jié)婚安家了,而且還有了一個上初中的可愛女兒。一年前,老婆懷孕又生了一個男孩,兒子的到來讓他感覺壓力大了,并且房子也還在還房貸,光憑自己一個人的工資是很難支撐起這個家的,他想回來請父母親去幫他看孩子。父母滿口應(yīng)承了他的請求,母親沒出過遠門,也想趁這機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大哥不允許,大哥希望父親在家?guī)鸵r他一下,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農(nóng)活,大哥的要求正好解決了小文的難言之隱。如果父母親都去了,父母的住宿卻成了問題。買房那時只有一個女兒,買的是兩房一廳,自己兩口子住一間,女兒住一間,并且那時的經(jīng)濟條件也不允許買大一點的房子。女兒現(xiàn)在長大了,也不可能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
二伯是個開車的老司機,雖沒什么文化,可人挺聰明,也愛倒騰,見別人開車他也想試一試。先是開手扶拖拉機,中間是小貨車,后來去了城內(nèi)一家貨運公司開大貨車跑長途,天南海北幾乎都跑遍了,一年四季也很少在家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二伯娘一個人的身上,他覺得這輩子虧欠了二伯娘的……好不容易挨到退休年齡回家和二伯娘住在一起,二伯為了找回他這幾十年來對二伯娘的虧欠,盡量不讓二伯娘干活,家務(wù)事也全包了,只讓二伯娘當(dāng)個甩手掌柜就行,每天把飯煮好了端上桌,用碗舀上,擺好筷子,讓她吃飯。二伯娘這兩年似乎也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臉上總是掛著微笑,看到二伯娘那高興的樣子,二伯的臉上也滿是幸福的模樣。
二伯娘在東莞兒子家,不時也打電話回來,二伯每次接完電話,心情都不是很好,后來是越來越差勁。有次,我從城里回來,二伯站在樹下正和東莞的二伯娘通電話,而且二伯的聲音很大“: 死老婆子,你究竟回不回來?!你想死在外面我尸都不會來給你收?!彪娫捘穷^,聲音軟軟的:“死老頭子,你不要發(fā)那么大的火,我知道你想我回來陪著你,你一個人晚上孤單,這事急不得,我總得找個理由和時間給兒媳婦說……”二伯聽著電話那頭二伯娘軟綿綿的聲音,二伯知道二伯娘又生病了,就放低了聲音,一半疼愛一半怨怪地說道“: 你是怎么搞的?黃土都埋半截的人了,還不好好照顧自己,整天就像一個讓人操不完心的小孩子一樣,你要是在那里病倒爬不起來了,我可怎么辦?”看到二伯那焦急的神情,我的心也不是滋味,感覺二伯人老了,就好像村口地里的秋草和花兒一樣,雖然綠著、開著,可葉子已顯得有些粗皺。
二伯每天無精打采,一副蔫兮兮的樣子,吃飯也沒了胃口,說話的腔調(diào)也是有氣無力,大哥以為他病了,就把他帶到縣人民醫(yī)院去做了個全身檢查,結(jié)果,什么大病也沒有。二伯像中了邪似的,他把二伯娘做的冬天冷時才能戴的青布瓜皮帽翻了出來,拆掉頂上的那塊布后歪戴在頭上,花白的頭發(fā)從頂上冒了出來,好似一窩踩塌了的枯草長在圓溜溜的小土崗上。
大哥覺得二伯越來越不對勁,叫我回來開導(dǎo)開導(dǎo)二伯。剛進村口,就聽到二伯和二伯娘在樹下通電話,只聽電話里那邊的二伯娘在說,糟老頭子,你怎么也病了?你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不學(xué)會照顧自己?老就老了也不讓人省點心……二伯聽到這里,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然后把手壓在手機的聽筒邊,壓低聲音說道:“老婆子,我沒有生病,我是故意裝給他們看的,其實,我是想你了……”
我聽了二伯的話,想起了人們常說的那句老話,都說“秤不離砣,公不離婆,少來夫妻,老來伴”?,F(xiàn)在看來這話一點不假,人老了不是在乎自己有多少金錢,而是在乎有生之年有一個陪伴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的親人。想到這里,我便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機,撥通了小文在東莞的電話……
時隔兩個月的一天,二伯娘從東莞趕了回來。這天,二伯早早地趕到了鎮(zhèn)上的汽車站,在站上東張西望了好幾個小時,每進站一輛大巴二伯都要上前去打聽,幾次都失望地嘀咕道“: 老婆子,你是否上錯車了,如果真是那樣你該怎么辦呀?”正在二伯嘮叨時,又一輛大巴開進了站臺,車門緩緩打開,二伯娘從車上走了下來,二伯忙迎了上去“: 老婆子,你終于到了,再不到我就要急瘋了?!倍锵萝嚸艘幌露念^:“你呀,還是這么黏人。”說完還揪了一下二伯的耳朵。
此時,二伯的臉上卻露出了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