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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研究三題

      2023-04-29 15:31:42樊志民
      歷史地理研究 2023年3期
      關鍵詞:黃河

      樊志民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陜西楊凌 712100)

      今天,我不想側重對黃河歷史、社會、文化的認識,而是想從黃河的自然河義項方面做一些表達,這可能對同學們更有用。但也帶來一點風險——我如果順著PPT講,那是一個完整的體系,光把黃河作為“自然河”來講可能不太完整??茖W研究如果呈現出一種完整的狀態(tài),意味著這個問題的研究已經結束了。所以我不打算按提綱去講,而是把我自己想到的,甚至一些尚不成熟的內容展現給大家。(1)本文系2023年3月31日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中國農業(yè)歷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農業(yè)歷史博物館館長、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訪問學者樊志民教授在復旦大學作的學術報告“黃河與中華農業(yè)文明”整理稿。

      一、 黃河的自然河義項

      我想先介紹一下我們學校的老校長辛樹幟先生。辛老一生辦了兩個大學,一個是蘭州大學,一個是我們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他是對中國,尤其是對西北地區(qū)的高等教育發(fā)展做出重大貢獻的人物,毛澤東主席曾評價他“辛辛苦苦,獨樹一幟”。辛老晚年時候在日記本上寫過“十二大律”。他講,當時蘇聯有兩大律,一個叫“列寧律”,另一個叫“化學周期律”;德國有“三律”——“馬克思主義律”“相對論律”,還有一個叫“地震大律”或者“漂移學說律”;英國有三律,“牛頓律”“進化律”,以及“地質學律”或者“萊伊爾律”;波蘭有“哥白尼律”;尼泊爾有佛教的“華嚴律”。講到中國的時候,他認為中國有兩律,一個叫“毛澤東律”,奇怪的是他講的另一個叫“治河律”,也叫“水土保持律”。辛老是1977年去世的,他的這“十二大律”除去一些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特征,都是自然科學方面的內容。尤其辛老先生認為“治河律”兼具中國特色,是中華民族對世界的一種貢獻。把它置諸與其他“大律”媲美的地位,很可能是他基于當時中國北方的生態(tài)問題、環(huán)境問題的思考與認知,其中或有深意。

      過去我們很少從“自然河”的角度思考黃河問題。我們學校有個研究單位叫“西北水土保持研究所”,當年建所命名的時候,辛老作為自然科學家,又對歷史有深入了解,他不太主張用“水土保持”,而建議用“水土平治”這一概念。他認為水土流失是一種自然現象,“水土保持”太過于突出人的主觀能動性,而“水土平治”指在尊重自然的前提下確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相對客觀理性一些。辛老是如何想到“水土平治”的呢?《詩·小雅·黍苗》中有“原隰既平,泉流既清”,《毛傳》進一步解釋為“土治曰平,水治曰清”,后者或者就是周人所期望的水土治理的理想狀態(tài)。土地如果非常平衍,就不會水土流失;水文如果治理好,水流就是清澈的。雖然辛老傾向“水土平治”,但大家可能認為這一概念太“平”了,而“保持水土”突出了科學貢獻,所以最終定名的時候,依然用了“保持水土”這一名稱。

      無論“水土保持”還是“水土平治”,都是指人類歷史時期的活動。我們的黃河是后來才被稱作“黃河”的,早期稱“河”或“大河”者居多。地質時期沒有文獻記載,從現有資料看,《左傳》襄公八年(前565)有“俟河之清,人壽幾何”的記載,可見那時黃河已經不清了。黃河為什么不清呢?或許和地質變化有關系。有人認為現在的關中平原實則當年地質時代的大河主河道,原來的大河沒有曲折的“幾”字形大彎,而是從蘭州附近直接向東,沿今渭河河道與下游連接。后來鳥鼠山隆起,大河向北拐了一個大彎流經黃土高原,開始了從“河”到“黃河”的轉變。從黃土高原流過的河流如果不帶泥沙才是反?,F象,水流只有下切到基巖部分,從石上流過,才可能是清的。但泥沙沖刷導致黃河中游水土流失非常嚴重,很長時間里,僅陜北地區(qū)每年帶進黃河的泥沙量就有十數億噸(2)崔宗培: 《中國水利百科全書》,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2006年版,第615—616頁。。大量植被破壞、土地肥力損失對那些地方來講是災難性的。

      我們對水土流失現象應有一個基本認識: 它在某種程度上緣于人類作用,人類活動會對它造成擾動。但其中還涉及更理性的判斷和需要廓清的前提,即“水土流失”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自然現象。我們小時候可能干過比如去山里挖藥材把黃土刨開的事,被刨開的黃土就很容易在水力或風力的搬運下流失,所以我們一不小心也成了“生態(tài)殺手”。人類確實干過“壞事”,但黃河流經黃土高原,只要它的流速和流量超過一定數值,就必然會帶走一些泥沙。

      辛老正是基于長期研究后的認識與考慮,形成了不同于一般學者的表述,在20世紀50年代這很不易。1956年他組織了一個團隊到陜北黃土高原18個縣市做考察,之后,他在全國政協二屆三次全體會議上把這些情況做了匯報,他說如果措施得當的話,通過數十年的努力是可以解決嚴重的水土流失問題的。中央領導也很贊賞,《人民日報》于1957年3月12日刊發(fā)了他的文章《怎樣改進陜北水土保持工作》。其中指出,我們在實際工作中過于偏重工程措施,種一年生糧食作物多于種多年生牧草果林、治下(游)先于治上、治溝多于治坡、治點多于治面、治標多于治本。

      1958年,辛先生寫下《我國水土保持的歷史研究》一文,這篇文章在我們農史界可與竺可楨先生的《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相媲美。早期,老先生們的文章經常發(fā)表之前就先將打印稿發(fā)給各個單位,竺老和辛老是好友,竺文在寫成、正式發(fā)表前就曾寄給辛先生、石(聲漢)先生請求補充完善、征詢意見。我們資料室中還存留的竺、辛書信與《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物候學》(竺可楨、宛敏渭)改訂本,都是非常珍貴的科技史資料?,F在生態(tài)史、環(huán)境史研究已經形成學科并深受重視,如果談及開端或者發(fā)起者,當是竺先生的《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和辛先生的《我國水土保持的歷史研究》。它們當時的發(fā)表既是重要的研究成果,也是現在生態(tài)環(huán)境史的經典文獻或必讀書目。

      1974年時,辛老將國內一些農業(yè)院校、林業(yè)院校的人員組織起來,想編一部《中國水土保持學》,不過最后定名為《中國水土保持概論》。但是辛、石等老一輩想“從歷史中尋找一些規(guī)律,把它上升到‘學’的高度表達”這種“立學”意識還是很強的。例如,20世紀50年代成立東(南京農大)、西(西北農大)、南(華南農大)、北(中國農大)四大農史研究機構時,其他幾家都叫“農業(yè)遺產/農業(yè)歷史遺產研究室”,只有我們西北叫“古農學研究室”。我們至今享用著辛老的遺惠,在西北相對僻遠的環(huán)境下,他根據中華5 000年文明和農業(yè)方面的優(yōu)秀傳統成立了古農學研究室;又考慮到西北的生態(tài)問題,組建了西北水土保持研究所。西農如今學科很多,雖然大部分與其他農業(yè)大學類似,但我們高水平的“水土保持研究”和特色型的“古農學研究”兩個專業(yè)依然保留著。

      1976年辛老82歲時又帶領團隊到西南地區(qū)考察了一圈。那時一般人還意識不到中國的西南和南方會存在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辛老當時預判,南方喀斯特地區(qū)如果不能保持水土,出現石漠化,會比西北地區(qū)的荒漠化還嚴重。那里的土層沒有黃土高原厚,而且西南地區(qū)的農業(yè)系統設計一直考慮的是水資源“過于”豐沛,沒有想過水資源短缺的應對問題,農業(yè)技術體系“基因”里就不存在“抗旱”的概念。辛老晚年把對“水土保持”的關注由西北轉向西南,顯示了科學大家的超前意識。

      介紹辛老是想展現他對于黃土和黃河的態(tài)度,或者說他關于黃河的“自然河”認知。他認為水土流失首先是一種自然現象,雖然會給人類帶來巨大危害,但不能因此對它的認識和評價就出現偏頗。辛老基于自然科學對此現象有一表述: 如果認可黃土高原的“風成說”,那在還沒有人類的地質時代,沙塵暴比現在還要厲害;如果贊同黃土高原的“水成說”,說明那時候的水土流失比人類歷史時期還要嚴重。我的老家在陜北洛川,那里有一個黃土國家地質公園,黃土最標準的剖面就在那里。如果幾百米厚的黃土層都是“風成”或“水成”,那或曾有過一個沙塵暴與水土流失集中或連續(xù)暴發(fā)的時期。

      現在發(fā)生一兩次沙塵暴就覺得是大事了,我們也確實曾經花了很大力氣解決這個問題。但不知大家有沒有印象,過去我們沙塵暴很厲害,卻沒有霧霾;后來沙塵暴少了,北方城市的霧霾變得非常嚴重。很多人甚至覺得沙塵暴就是環(huán)境污染,其實它只是一種自然現象。千百萬年來,在氣候與自然的作用下,地殼表面的巖石變成有機土壤,經風力、水力輸送他處,是造土(或搬移)的過程,也是造陸的過程。沙塵暴來臨時確實不舒服,但過境后的幾天空氣往往很好,沙塵相當于把空氣過濾了一遍,將空氣里的有害物質帶到地面。某次在日本開會,剛好來了一場沙塵暴,東京的空氣里已有了一絲土腥味,日本朋友當時開玩笑說:“你們那邊的沙塵暴把我們的空氣質量也降低了。”我也開著玩笑回他:“應該給你們這些島國多吹一點土,讓你們的土層厚一點,地質災難少一些?!?/p>

      辛老雖曾長期在西北工作,但他的視野并不局限于此。他曾說過:“水土流失,在靜態(tài)情況下它是災難。如果動態(tài)地看,則有利有弊。在水土流失的地區(qū)肯定是弊大于利,但在水土沉積區(qū)域利大于弊。如果放在一個長時段、大范圍里面看,水土流失也利大于弊。所謂的水土流失就是從不毛之地把泥沙土帶走,然后在低隰之地堆積起來,形成沖積平原。人類早期文明幾乎都是在沖積平原上出現的,而不在高緯度、高海拔地區(qū)。”這樣的認識充滿了宏闊的、歷史的、科學的、辯證的智慧與眼界。在辛老看來,某種程度上水土流失就是在借助自然力進行水土搬移,把生態(tài)條件較差區(qū)域的泥沙帶到下游,促進中下游地區(qū)形成沖積平原。所以,黃河或黃土高原“水”和“土”是一種致災和造福并存的關系。

      我們總講“九州”,“州”就是高出水面的丘島。如果沒有黃河帶來泥沙,很可能形成不了華北平原。古時形容華北平原為“沮洳之地”,相當于“濕地”。濕地對于南方稻作農業(yè)種植是一種好環(huán)境,但黃河流域在早期就選擇了旱作農業(yè)類型,濕地環(huán)境卻是不利的。有人以為殷商時期當地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現在的江南差不多,但談到當時的糧食結構并鋪陳生態(tài)環(huán)境時就有了問題。如果以稻作為主,類似江南的環(huán)境是有利的;但如果糧食主體是“黍”“稷”等北方旱作作物,水環(huán)境太多反倒不利。歷史早期北方的湖泊不少,所以發(fā)展旱作農業(yè),排水往往是必要的前提。先秦時期黃河流域的水利設施,即溝洫系統,與現在溝渠作用正好相反。當時的溝洫系統是用來排水,后來在戰(zhàn)國秦漢時期發(fā)生變化,直到現在都起灌水作用,但原因何在還有待研究。早期的多水對當地的農業(yè)并不是有利的環(huán)境,黃河帶來的泥沙不斷沉淀才形成了華北平原,加上旱作農業(yè)的排水,逐漸給后世造成了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

      黃土高原上的百姓雖然飽受水土流失的困苦,但是黃土地上的人們,尤其我們陜北民眾懂得如何利用它,變害為利。陜北人民有意識地在河川平衍處用石頭等材料打壩,然后在山口、斜坡上刨開黃土引水沖刷,使土壤在河道中沉積。連續(xù)幾年后就可以在河川地帶淤漫出一片平地,陜北人稱作“淤地壩”。在水土流失地區(qū)人們主動利用水土流失原理來造田,避免了水肥有機質的自然流失,做到旱澇保收。在陜北,如果一個村子有幾塊淤地壩,基本上可以保證糧食自給。與陜北的淤地壩相比,華北平原是一個規(guī)模、范圍更大的“淤地壩”。不過陜北的淤地壩是人力所創(chuàng),華北平原則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它是黃河造出來的。歷史時期黃河的泛濫對中下游人民的生命與財產確實帶來一些傷害,但也正是黃河的造陸之功孕育了中華民族早期的社會、經濟、思想與文化,奠定了黃河的母親河地位。認識了黃河的自然河義項,知曉造福與致災并存是它應有的屬性之一,帶著這種心態(tài)再來看這條河的時候,我們就會相對客觀、理性一些了。

      這些年通過各種工程、生物措施等使黃土高原的植被漸次得到恢復,降水徑流造成的侵蝕也在減少。黃河的年挾沙量由十數億噸降到正常年份的四億噸,低值年份甚至只有一億多噸。但是泥沙量變少后卻出現了新的“沖淤不平衡”問題。過去泥沙量大,河床上淤積就多;現在黃河變清且流速較大,過程中會造成沖蝕,導致河床逐漸下切。下切如果是微量的,不構成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過去河床淤積時,河水相對周邊地下水位為正壓,會向周圍的農田、河渠兩岸滲水;現在河床下切后,農田里原來的水分會向河床匯聚,造成農田蓄含水位下降。同時,因為河床下切,河基發(fā)生變化,兩岸襯砌的河岸工程也容易坍塌、損壞。

      我們常講“按下葫蘆浮起瓢”,這個問題解決了,別的問題就會出現。河清本該是件好事,結果黃河泥沙量減少卻無形中增加了流經地區(qū)農業(yè)經營和工程建設的代價和成本,這可能是未曾想到或遇到過的情況。還有一個變化出現在黃河入海口,即沖積形成的三角洲等區(qū)域。在黃河水即淡水長期處于高壓狀態(tài)的時候,陸地有一個不斷沉積、往前推進的趨勢;但現在泥沙量減少,水變清了,海水比重相對變大,就造成了譚其驤先生當年研究過的海蝕或海水倒灌現象。黃河三角洲長期生活的植被、生物由于海水倒灌、海蝕等導致生存條件發(fā)生了變化,出現大量的干枯、死亡。

      除了水土流失,黃河還頻繁改道,大多數是自然改道,也存在人為的情況,離我們最近的就是“花園口改道”。雖然黃河每次改道都會給人們的生命財產造成重大損失,但一旦改道,泥沙淤積有一個過程,形成新河道也是形成一種新平衡,往往二三百年內是“安流”的,在新的地方重新造田造陸也是一種“補償”。所以我們要遵從黃河的自然河義項。尤其歷史時期沒有現在的工程措施和材料,黃河改道多數不是人力能制止的,到了臨界狀態(tài),制止改道反倒可能造成更大災難。作為一條自然河,如果能夠順應規(guī)律、有效利用,反倒是一個“柳暗花明”的過程。

      二、 東漢以后的安流局面

      譚其驤先生在1962年寫了著名的《何以黃河在東漢以后會出現一個長期安流的局面——從歷史上論證黃河中游的土地合理利用是消弭下游水害的決定性因素》一文。過去學界許多人認為黃河在東漢以后“安流”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王景治河”: 選擇一條相對低洼、距海較近、行水暢通的河道,加上科學合理的建設措施,完成了一個工程性的解決方案。但是譚先生的文章不僅著眼于黃河下游河道的治理,更關注了黃河水土流失和黃河上下游治理之間的關系。后者在過去并不太受關注,譚先生此處展現了他的學術視野,這和辛老也有相通之處,尤其是他們對認識論與方法論的把握。譚先生還通過上中游農牧產業(yè)結構的變化觀察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的災害問題。基于水流位置、產業(yè)結構、民族關系來討論黃河安流問題,將他那個時代的認知推進了一步,對純粹以“工程措施治理黃河”予以了沖擊。

      我們現在討論“當時黃土高原地區(qū)‘農牧變換’的規(guī)模、范圍到底有多大”,過去只能有一個大致的判斷,還不具備完全解答的能力和條件。比如,秦漢時期整個西北地區(qū)尤其黃河流經的黃土高原區(qū)開發(fā)規(guī)模有多大,會否對大自然造成擾動?這種擾動是否有危害,甚至超出了大自然的自我修復范圍?過去我們講到刀耕火種、伐薪燒炭、宮室建筑,就覺得一定會對生態(tài)環(huán)境造成破壞,但其實用木石金屬工具而非現代機器砍伐,森林自然增長量甚至會大于(或等于)人工砍伐量。由于自然增長量的修復補充,即便人類生產生活存在擾動,或許也不足以對生態(tài)環(huán)境造成根本性影響。

      再看譚先生所講“由農變牧”或者“由牧變農”過程的烈度,是否足以造成黃河攜帶泥沙量發(fā)生根本性變化?中國漢代人口多時達到近6 000萬,東漢初比較低的情況也只有兩三千萬。古時廣袤的黃土高原上有限的農牧負載量對自然產生的擾動,到底能不能導致黃河泥沙量的變化?譚先生這個觀點打破了舊識,但隨著更多自然科學知識和技術手段得以運用,回頭思考當時黃河的實際是否如譚先生所想,值得一些更深入的研究。

      1997年,我在《中國文物報》上發(fā)表了一篇《尹灣簡牘宿麥面積資料的農史透視》的文章?!段奈铩冯s志在1996年第8、10期先后刊文介紹江蘇省東??h尹灣村漢墓出土文物,其中六號墓出土了部分簡牘,是我國已發(fā)現最早的郡級行政文書檔案,尤其木牘“集簿”上記載了宿麥種植面積。在此之前,大家對漢代及其前后全國小麥的種植數只有一個模糊的認識。作為從事農史研究的人,第一次看到2 000年前的農作物種植面積數字,這在漢史資料中迄今僅見。我肯定不愿放棄分析解讀的機會,和幾位研究生研讀后寫了一篇文章投給《中國文物報》。這篇文章發(fā)表后很快引起了鄒逸麟先生的關注,并推薦給所里當時在讀的研究生閱讀討論。鄒先生說:“我們在很長時間里是從小麥種植的整體描述、宏觀分析的基礎上來討論的。有了這些材料,就可以對黃河中下游小麥種植面積的情況進行一點定量分析。一個小麥的種植面積,人家能說出這么多話來,這種定量分析的認識與研究路徑值得學習與借鑒。”

      我們的春小麥叫“旋麥”,冬小麥叫“宿麥”。小麥是從西亞傳入的,具體引進過程有很多解讀。一般認為它從歐亞草原直接傳到東北,然后下到山東,又從東往西走,與間斷傳入的相匯于河南地區(qū)。農業(yè)民族大多把小麥當糧食作物,而在游牧民族那里它既是糧食作物,又是牧草,尤其是一種反季節(jié)牧草。游牧民族在一個宿營地待的時間長了,就會向周圍撒一些麥的籽粒,到冬季所有植物都干枯了,可供牛羊食用。到第二年收獲的時候,如果收成好,就作糧食收回來;如果歉收就不收割了,直接給牛羊連同麥草籽粒一并吃掉。由于我們通常只把麥類當成糧食作物,所以研究它最初東向傳播的路線時只注意到農業(yè)民族與部落間的一站一站式的斷續(xù)傳播,但傳播速度比較緩慢。而游牧民族在歐亞草原把麥類當糧食兼牧草的傳播是加速度的,比間斷式傳播要快得多。

      在對尹灣簡牘的人口數量、小麥種植面積做了比對與計算后,我們發(fā)現當時東??と司N植小麥大概5.2畝,戶均小麥種植面積近28畝。西漢后期全國戶均土地不過六七十畝,從東??と丝诿芏燃敖洕l(fā)展情況推斷,其戶均土地大概也不超出這一數字。每戶約以半數耕地種植冬小麥,則其規(guī)模與面積皆相當可觀??紤]秋類作物的多樣性構成,宿麥面積似已躍居五谷之首。這超出了以往對秦漢小麥發(fā)展水平的基本評估,令人大為驚異。東??す艑傩熘?作物種植以粟、黍為主,但“集簿”卻略粟黍不計而獨計宿麥種植面積及其增減,小麥種植面積作為地方政府必須掌握的政績考核資料,反映了西漢王朝及東??λ摞湹闹匾?。長期以來,學術界一直將宿麥視為“栽培條件要求較高”的作物。言及戰(zhàn)國秦漢的麥作發(fā)展,較多研究關注其與鐵器牛耕、農田水利、耕作栽培技術、糧食加工手段的聯系與發(fā)展,而低估了自然環(huán)境因素和宿麥生理特點在初期麥作推廣中的重要作用。尹灣所在的東??ぴ缙谵r業(yè)開發(fā)程度較差,按理不會列入秦漢主要麥作發(fā)展區(qū),但是尹灣簡牘所反映的情況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的看法,所以對中國早期麥作發(fā)展的研究亟須反思。

      因為這一數字,我們開始研究為何如《淮南子·修務訓》上會記載“東方宜麥”,即黃河中下游適合種植宿麥(冬麥)。這在與黃河泛濫聯系起來后問題迎刃而解。東??さ靥廃S淮之間,低洼沮洳之地易罹水患,黃、淮伏秋大汛更易造成洪澇災害。此時適值秋糧生長、收獲季節(jié),一旦遇災,秋作往往蕩然無存,造成糧荒,影響國計民生。但宿麥播種一般在9月下旬至10月上旬,收獲期在次年6月上中旬,基本能避開河汛水患。利用其晚秋、早春生長保證收獲,便可以彌補秋禾歉收和水災損毀,增加糧食產量。接絕繼乏、防災救災或是關東早期麥作發(fā)展的基本原因之一。所謂“東方宜麥”,大概可綜合以上因素得出結論。

      人類對自然現象的敏感度是判定是否會構成災害的重要依據。我們稱“災”是基于主觀的判斷,如果它沒有對我們構成威脅與傷害,就不認為它是災害。黃河泛濫多在夏秋之間,就農業(yè)而言主要是威脅了秋糧的生長收獲,與夏糧無涉。同樣的洪水對秋糧是災難,對夏糧則剛好在小麥種植之前、收獲之后的那一段空閑。利用這一段在麥閑田里補充一些“水”和“土”,反倒提升了土壤的“墑情”與“肥力”。河南、山東百姓因為農作物播種結構變化,對黃河洪水由害怕轉變?yōu)槠诖?。我的這篇文章也由此涉及一個關鍵問題,就是黃河下游農作結構的秋麥之變,使人們對黃河泛濫的敏感度降低了。

      梳理黃河“安流”研究的學術進程可以得出什么結論呢?個人認為,長期以來人們把黃河安流的關注點放在了工程措施方面,確實卓有成效;而關注上下游農牧關系變化,開闊了黃河治理與研究的視野;提出黃河中下游農作物種植結構的夏秋變化,則降低了人們對黃河災害的敏感度。

      三、 黃 運 關 系

      鄒逸麟先生2009年2月15日在《光明日報》發(fā)表了《歷史上的黃運關系》一文,把“黃運”之間的關系講清楚了。他說黃河與運河好像既是冤家又是親家,這是一個很形象的比喻。我為什么會對這個問題感興趣呢?我在2018年11月10日央視一套《開講啦》節(jié)目上面曾闡述過“河流走向”與“人類文明”之間的關系,發(fā)現世界上其他幾大文明古國的河流基本都是南北向,只有我們中國的河流是東西向,黑龍江、海河、黃河、淮河、長江、珠江皆是。東西向河流平行于緯度,而南北向河流垂直于緯度。平行于緯度的河流更容易使上下游形成一個同質性的社會共同體;垂直于緯度的河流上、中、下游的農業(yè)類型則有多樣性的差異呈現。由河流的經緯度走向解讀中外文明之異同,被認為是那期節(jié)目的看點之一。

      實際上黃運之間也呈現著這樣一種關系。我們東西向的河流在以東西向為軸的時代它成為一種溝通機制,使上下游之間溝通便捷?!俺o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順流之優(yōu)勢可以盡情享受。大致在隋唐以前,我們中華文明實際上以東西軸心為主,以黃河流域的旱作農業(yè)、長江流域的稻作農業(yè),構成東西兩大主軸。但是唐宋間經濟重心南移以后,逐漸演變成南北軸心。政治重心在北方,經濟重心在南方,可以說該格局一直延續(xù)至今。形成南北格局以后,我們的大江大河就由原來的溝通機制變成了隔絕機制,成了一個需要應對的問題。

      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感受到中國由東西軸心變?yōu)槟媳陛S心的統治者是隋煬帝。他要修大運河主要是為解決南北間的溝通與交流問題。黃河、淮河、長江等東西走向的自然江河越多,意味著南北隔絕機制越多。在傳統時代陸地運輸成本很高,要想南北溝通,漕運是代價最低的,于是便有了修建南北運河的訴求。相對于我們前面講的那些自然河流,這是一條人工河。自然江河溝通東西,人工運河連接南北,彼此形成了“十”字交叉。江河治理過去主要為了防災,運河管護某種程度上則是為了保證供給。一個是民眾層面,一個是帝國層面的。北京或者過去的洛陽、長安能不能有充足、有效的糧食供給,和運河貫通與否有很大關系。黃河、長江是否安流關乎沿岸百姓的生命財產生計安全。這就是鄒先生提到的“為什么黃河和運河始終都是中央工程”。運河工程關系到經濟文化中心的供給能否有效保障。江河不通,老百姓就要遭災。

      可一旦形成水系交叉,兩者之間必然會產生作用與影響。錢穆先生大概是最早關注這一問題的學者之一,他講到運河橫穿幾條江河的下游造成了水系紊亂。無論是自然河流還是人工河流都有各自基于自然和環(huán)境因素的潰、決、壅、濫諸問題,而水系交叉又平添了江河排水不暢、運河泥沙壅塞等新問題。我看到好多材料提到,每年國家和地方都要花費很大力氣,發(fā)配很多民工去清除黃河和運河的泥沙。尤其在洪水季節(jié),這種紊亂或不暢很容易造成水位抬高,形成災害。這可能是我們講的“黃運災害”的根本原因,一方面源于自然,另一方面來自人工。有時候可以動用人力物力盡量保證河、運各自暢通,但有時在自然力面前人類的力量還是十分渺小的。我們能夠解決漕運問題、經濟問題,但由此帶來的生態(tài)問題、災害問題依然需要正視。

      自然河流東西走向和人工河流南北走向的十字交叉是我今天所談黃運關系的要點之一?,F在運河申遺成功,運河已經成為一個熱詞,我們在研究運河這樣一個文化符號的時候,除了考慮它給社會、經濟、文化帶來的一些遺產、資本,也應考慮到人工河和自然河的這些義項,將來或能更加科學、巧妙地處理好它們之間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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