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熱愛演藝的人們遍布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他們抱持著對演藝的愛好與熱情,感受現代與傳統(tǒng)的演藝魅力,也滋潤著北京的演藝土壤與氛圍。
如果說,北京的各大劇院舞臺承載著專業(yè)樂團的藝術盛宴,而對于業(yè)余愛好者而言,公園、社區(qū)、天橋下才是演藝與生活接軌的地方。
他們從尋常的生活中剝離出來,雷打不動地奔赴一場場演藝盛宴,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系上最鮮艷的絲巾,高歌一曲,跳出輕快的舞步,或者勾出一幅臉譜,甩起紅穗馬鞭,咿咿呀呀唱一出京劇。
景山“歌友會”
北京時間早9點,靜謐的景山公園一隅冒出些許熱鬧的氣息,游玩的人們循著聲音找去—65歲的張京利與她的天樂合唱團歌友正以一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開場,手風琴的伴奏宛轉悠揚,跳動的音符帶著人們走入一場美好的相會。
在北京的公園里,喜愛歌唱的人們往往會以組團的形式出現,他們有的青睞景山公園的古樸,有的獨愛天壇公園的清幽,還有的感召于奧林匹克公園的活力。但合唱者們從不會挑剔彼此,不問年齡,不嘮家常,僅僅以歌會友。
從2013年起,周末上午來景山公園的小空地上組織一場歌友會,就成為張京利退休生活的一劑固定“調料”,少來一次或者少唱一會兒,她心里總會覺得少點什么。對于她來說,景山公園是離家最近的選擇,步行一刻鐘,她便可以到此擁抱一段短暫而又愜意的時光。
張京利說,與歌友們在一起,她不需要隆重的著裝,也不必追求完美的音域,只需脖間系上一條花色絲巾,鼻梁上架起一副紫色墨鏡,山下的湖水自然會隨著他們的歌聲蕩漾,仔細聆聽,還能聽到枝椏上的鳥兒在跟著他們的律動啼鳴。
聽眾不知不覺圍攏上來,這群叔叔阿姨的歌喉更顯洪亮。公園的管理人員有時也會隱匿在人群之中,偷偷哼上幾句熟悉的老歌,但更多時候,他們是來給合唱團送水的。他們知道,在連續(xù)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里,歌聲會持續(xù)在景山間回旋。
等到1 1點半過后,隨著一首《我們不想說再見》落幕,曲終人也散,張京利和歌友們帶著輕快的笑聲匯入游園的人群,回歸到買菜、做飯、照看孫子的生活日常中。他們笑稱,等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時間充沛自由,生活有章有序,周末可以獨屬于自己,也少不了與家人相伴。
京劇“發(fā)燒友”
解下花色絲巾,系上粗布圍裙,在張京利為一家人的午飯埋頭于廚房煙火氣的同時,33歲的杜媛已經進入回龍觀地鐵站。在回龍觀黨群服務中心的京劇公益講座結束后,她要由13號線換乘4號線,去到高米店街道黨群服務中心打造的高米店藝術團進行輔導交流。
近些年,北京許多基層組織在豐富社區(qū)居民活動的過程中,也悄然為京劇搭建起一座傳播橋梁,讓公眾印象里已傳承百年的傳統(tǒng)戲劇走近尋常百姓,蔓延滲透進一張龐大的網格脈絡中,無論是剛滿5歲的“王侯將相”,還是年至古稀的“才子佳人”,都能活躍其間。
而杜媛作為一位京劇發(fā)燒友,也是票友中的“伯樂”。出身京劇世家的她從小接受家人的全方位熏陶,3歲多便唱會她人生的第一段戲—《紅燈記》。長大后,爺爺和父親希望她不僅會唱戲,還要多做一些傳統(tǒng)戲劇文化的推廣工作,于是大學一畢業(yè),她便投入到把戲劇帶進社區(qū)、企業(yè)和校園的事業(yè)中,只要街道有開展京劇活動的需要,無論是在東四環(huán)邊,還是北五環(huán)外,她都要到場。
這近乎填滿了杜媛所有的空余時間,但她卻自得其樂?!巴ㄟ^社區(qū)活動把京劇融成居民一種生活方式,是我最開心的事情。”杜媛說。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杜媛一直認為,京劇發(fā)展沒有打破圈層,普羅大眾對于京劇的認知存在偏差,把京劇桎梏成為一種小眾文化,“但京劇本質起源于民間,它也應該從專業(yè)劇場回到民間?!?/p>
為了消弭普通居民與京劇的隔膜,她在活動現場時常常以道具熱場。她苦笑說,曾經她多次以“我們來學段京劇”做開場白,卻屢遭拒絕,“他們嘴上說著學不會,手里卻擺弄起馬鞭,我想,倒不如直接用馬鞭‘破冰。”
杜媛介紹,馬鞭作為最重要的京劇道具之一頗有講究。文士用硬桿三縷穗子的馬鞭,武戲多用軟桿五縷穗子的馬鞭。舞臺上以馬鞭顏色代指馬匹,有紅黃白黑粉等色,如《紅鬃烈馬》中的紅鬃戰(zhàn)馬,《羅成》中的白龍馬,《賣馬》中的黃驃馬,《霸王別姬》中的烏騅馬,《穆桂英掛帥》中的桃花馬。
為了更好地傳播京劇,杜媛付出很多,好在培育出了一些可喜的成果。2021年春天,她在東城區(qū)景山街道做了一個試點,把她自己編的一套京劇身韻操教給居民。在掌握要領后,有“學生”向她表示:“原來京劇也并不難,還有利于健康?!背酥?,杜媛還把一些京劇的元素加入到她排演的親子戲劇中,不少小朋友感受到京劇的趣味性后主動找到她學習京劇,最小的才剛滿5歲。
最令杜媛感動的是一位已經70多歲的阿姨。阿姨說她年輕時就想學會唱京劇,忙忙碌碌一輩子直到古稀之年才開始從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學起,雖然肢體較為僵硬,學得也比小朋友慢很多,但杜媛常常注意到阿姨在別人休息時自己默默練習,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杜媛曾詢問她為何這么刻苦,阿姨回答說:“本來開始做喜歡的事就晚了些,平時還要帶孫子,我很珍惜這難得屬于自己的時間,樂在其中根本不覺得累,跟這些年輕的同學在一起,覺得自己也充滿活力,心情特別好!”
得益于京劇下沉,很多男女老少從開始了解京劇,到愛上京劇沉浸其中,現在都能唱一小段戲了。杜媛在培養(yǎng)京劇表演受眾的同時,也在把他們推向展示的舞臺。
在北京,由北京市文化館、北京戲劇家協(xié)會主辦,中共北京市委宣傳部、北京市文化和旅游局、北京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作為支持單位的歡聚北京群眾戲劇戲曲票友大賽已經成功舉辦了5年。杜媛帶著她身邊的票友也陸續(xù)參加過5次。
在這5年時間里,大賽累計參賽人數近2000人,活動線下覆蓋人群約5萬人次,線上直播瀏覽量百余萬。它把全市熱愛京劇、戲劇的朋友們組織起來,為他們提供展示、交流、互相學習的平臺,也吸引更多像杜媛一樣的戲劇藝術工作者和業(yè)余演員參與戲劇普及工作。
舞臺后面,杜媛看著自己推薦的小演員端坐在化妝臺前,對著鏡子抹臉、描眉、上油彩……逐漸將他原有的眉目掩去,禁不住熱淚盈眶。這位小票友從學齡前就跟著她接觸京劇,他們一直堅持并共同熱愛著京劇之美。
小區(qū)“廣場舞”
聽人說,沉浸京劇的世界里,時間是靜止的,甚至是沒有的。杜媛對這句話表示認同,她抬手看了一眼時間,已是下午5點,杜媛在高碑店社區(qū)的活動即將結束,票友們從各自的角色中走出來,舞臺上那些王侯將相、才子佳人的故事,在他們的道別聲中倏地散去,難免依依不舍。
然而,家住小紅門鄉(xiāng)鴻博家園社區(qū)的李志書卻感覺白天的時間過得有些漫長。晚上7點,去到廣場上跟姐妹們一起跳舞是她一天之中最為期待的項目。入春之后,天黑時間慢慢變晚,李志書掐算著時間,做完家務,煮好飯,吃完晚飯,提前一刻鐘,她換上跳舞的服裝下樓。
2018年,社區(qū)成立舞蹈隊之前,58歲的李志書就和七位舞蹈愛好者湊到一起學跳舞。周遭有商場開業(yè)想邀請她們過去演出,姐妹們一呼即應,可是連著裝都沒有統(tǒng)一的她們,在其他舞蹈隊面前略顯寒磣?;貋砗螅钪緯鴽Q心整頓舞蹈隊,不僅要在服裝發(fā)型上下功夫,還要讓舞蹈排得更標準、更多樣。
漸漸地,原先的舞蹈小隊擴充到了十二人,一有機會她們便去與不同社區(qū)的舞蹈隊交流學習。后來舞蹈隊從社區(qū)走向整個朝陽區(qū),大大小小的演出活動參加得越來越多,李志書感覺自己越跳越美,越跳越年輕。
展示的機會多了,社區(qū)對舞蹈隊的重視和支持也步步提升。在鴻博家園社區(qū)廣場周圍,居委會種了許多花。就在這個春天,海棠花會最先開放,連出一片粉白的海,在太陽落山后也能隨著舞蹈隊一起搖曳。
夜深了,阿姨們的舞步不停,遠在20公里外的奧林匹克公園慶典廣場上,不同舞種的舞者也在“爭奇斗艷”,有優(yōu)雅的交誼舞,動感的鬼步舞,還有特色的民間秧歌舞。他們沉浸在音樂里,讓積攢一天的精力在這個夜晚統(tǒng)統(tǒng)釋放,然后迎接嶄新的明天。
當太陽升起,公園里多了幾聲清脆的鳥啼,春天的氣息愈發(fā)濃郁,護城河邊來了一位開嗓的大爺,雄渾的男高音響徹清晨,演藝之城又在此刻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