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峰
明中晚期,民間收藏盛極一時,海內(nèi)風雅人士取道嘉興,必訪鑒藏家項元汴,登其藏書樓“天籟閣”。項元汴的“天籟閣”遍藏歷代法書名繪、金石鼎彝、珍奇名玩,慕名而來的人絡(luò)繹不絕。許多文人書畫家都曾造訪過天籟閣,如吳門畫派中的文征明父子、明四家中的仇英、明末畫壇領(lǐng)袖董其昌、鑒藏家李日華等皆為天籟閣的座上賓。這使江南地區(qū)形成一個以項氏收藏為核心的文化藝術(shù)交流圈,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明末中國書畫藝術(shù)的走向。
天籟閣所藏的明代繪畫中,以“明四家”的畫作居多。項元汴與“明四家”中的沈周和唐寅雖無交集,卻頗為贊賞他們的作品,并在唐寅的《秋風紈扇圖》上題跋:“唐子畏先生,風流才子,而遭讒被擯,抑郁不得志,雖復(fù)佯狂玩世以自寬,而受不知己者之揶揄,亦已多矣,未免有情,誰能遣此?故翰墨吟詠間,時或及之。此圖此詩,蓋自傷兼自解也。噫!予亦骯臟負氣者,覽此不勝嚄,豈但賞其畫品之超逸已哉?時嘉靖庚子九月望日,項元汴跋。”項元汴作此跋時正值二八年華,卻在唐寅的筆端看到其玩世不恭背后隱匿的失意和惝恍,在唐寅的世情“美人畫”中看到了畫家超脫世俗的一面,故而作了“自傷兼自解”的品評。可見,項元汴年輕時就流露出獨具慧眼的品鑒天賦。
醉心鑒藏的項元汴除了重金收集前人佳作外,自然也不會錯過與同時代優(yōu)秀藝術(shù)家交流書畫、互通有無的機會。項元汴一生對文征明推重有加,一共收藏其二十多幅作品。而文征明比項元汴年長5 5 歲,因此他們交往的時間并不算長。其舊藏中有一幅沈周與文征明共同創(chuàng)作的《沈周畫韓愈畫記圖》,上有文征明跋:“嘉靖戊午八月廿又四日,為項君子京書?!奔扔∽C了項元汴與文征明在書畫交流上的往來,又體現(xiàn)了遲暮之年的文征明對這位年輕后學的看重和認可。對項元汴影響更為深遠的當數(shù)文征明的兒子文彭和文嘉,作為項元汴的藝術(shù)顧問,他們經(jīng)常以信札的形式為其提供鑒藏意見?!蹲x書敏求記》記載:“項墨林每遇宋刻,即邀文氏二承鑒之,故藏書皆精妙絕倫?!表椩晡迨臍q生日時,文嘉特意為項元汴作《壽墨林山水圖》以賀。在文氏父子的影響下,項元汴漸漸成為江南地區(qū)文人收藏圈的核心人物。
項元汴與仇英相識于青年時期,仇英長項元汴27歲。項元汴“館餼仇氏十余年”??梢姸哧P(guān)系之密切、深厚。項元汴不僅將仇英奉為上賓,給予豐厚的待遇,還提供了大量南宋畫院以及元代的繪畫真跡供其臨摹,潛移默化中影響了仇英的臨摹水平及繪畫風格。項元汴曾藏有宋代《司馬光獨樂園圖》,董其昌《晝錦堂圖》畫題云:“宋人有《溫公獨樂園圖》,仇實父有摹本,蓋畫院界畫樓臺。”同時,仇英為項元汴臨摹或創(chuàng)作了許多清麗俊逸、造微入妙的畫作。《水仙蠟梅圖》一軸便題有:“明嘉靖丁未仲冬仇英實父為墨林制”的款識;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被譽為中國十大名畫之一的《漢宮春曉圖》,也曾為天籟閣舊藏,這是仇英的得意之作,項氏在拖尾處標有“子孫永保價值二百金”,這在當時屬于極高的價格,足見仇英在明末收藏界的地位。
董其昌比項元汴足足晚出生三十年,但二人的交往并沒有因此受限,反而在書畫上極其投緣。項元汴更是把董其昌引為“同味”,將珍藏的法書名繪供董其昌臨摹。董其昌《墨禪軒說》載:“三五年間游學就李(指嘉興),盡發(fā)項太學子京所藏晉唐墨跡,始知從前苦心徒費年月?!钡靡嬗谔旎[閣收藏的歷代法帖,董其昌在傳移模寫中融會貫通,學古摹古而不泥古,終成一格,成趙孟之后書壇又一楷模。董其昌在天籟閣閱遍歷代名家畫作,不僅造就了他清雋高雅、含蓄靈秀的繪畫風格,成為日后文人畫追求意境的典范,更為其南北宗繪畫理論的形成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
項元汴一生以鑒藏家聞名,而其書畫藝術(shù)成就卻鮮為人知。事實上,項元汴的成就不僅體現(xiàn)在書畫鑒藏方面,他創(chuàng)作的《柏子圖》《墨荷圖》等作品筆法率意生動、設(shè)色簡雅質(zhì)樸,以古為師,自成一家,于虛實之間探尋一種清新雅逸的風格。項元汴的兄弟、子孫也從天籟閣的曠世收藏中獲益頗多,其中項元汴之孫項圣謨的書畫成就最高。徐邦達《古書畫概論》中道:“嘉興項圣謨,山水緊追宋元,功力精深,自成一家,不受當時華亭、浙江等派影響。”在以項元汴為首的嘉興地區(qū)文化交流圈中,嘉興的書畫家們逐漸演變?yōu)榫哂械赜蝻L格的嘉興畫派。項氏一族以鑒藏事業(yè)成就了嘉興畫派,同時源源不斷地為嘉興地區(qū)的書畫傳承提供助力、輸送人才。
《陶轂贈詞圖》明·唐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