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子嶺水庫
大壩高聳,從這讓人眩暈的高度俯瞰
水面遙遠如萬劫不復的一躍——
剎那的懸想,讓人心頭戰(zhàn)栗,而手心
在用手機拍下水面時,有隱約的顫動
高處不勝寒,我們行走,在心的跳動和
似有若無的風中。無人談論歷史
怎樣用鋼鐵之心和凡人之手,建造起
這讓后人心驚的高度。我們說笑著
為此刻無可置疑的安全,和并不存在的
危險。有人極目遠眺,談論水里的魚蝦
和遠處岸邊的一座小屋。屋檐低矮
仿若置身七十年前的歲月,人影不見
幾只雪白山羊,在坡地啃食發(fā)苦的青草
它們聚攏又散開,如時間易逝的水花
它們咩咩連聲,如歷史虛渺的回應
在月亮灣作家村
磚墻冷硬,拒絕歲月的撫慰
在其冷硬之上,有灰白筆跡:
這是一個時代
最后的執(zhí)拗。那些油燈下的面孔
從皺紋的曲折里延伸出道路
有的鋤頭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有的鐮刀與磨刀石拉扯之后
在麥子耿直的脖頸上一試鋒刃
閃亮的剎那,有嘆息從鼻孔升起
有煙塵在腳下的土地制造一片
短暫的迷霧——時間是怎樣過去的?
當這灰白的字跡仍舊盤踞在
冷硬的墻頭,被風吹,被雨淋
但拒絕消失——它注目一群群人
不斷老去,衰朽,注目一群群人
不斷出生,成長,在年輕的日光里
重復陳舊的故事:所有的故事
都不會白白發(fā)生,都不會了無痕跡
它們必將被寫下來,被裝訂成冊
這無數(shù)的冊頁,此時就在這墻后
一排排的書架上。它們可能被遺忘
被篡改,但它們始終在那兒
以依稀真實的面目,深埋在
暗藏著焰火的薄薄紙面之上
在石斛種植園
山坡緩慢爬升,松林疏密有致
松風如濤,日光斑駁,在這堆積的寂靜里
石斛矮小,碧綠,以輕柔的呼吸
鋪展身姿。它們不以土壤為食
只以木屑和人間的露水喂養(yǎng)自己
日積月累,黏稠的汁液,在鼓脹的
軀體里輾轉(zhuǎn),微澀?微酸?回甘?
多少舊夢重回,那時它們出現(xiàn)在
皇宮,王府,或鐘鳴鼎食之家
如今它們在尋常百姓家,被托付
健康,長壽,和更多祝?!丝?/p>
寂靜如斯,我們說話也不覺壓低聲音
看它們在時光里緩慢生長,在錯置的
季節(jié)里,結(jié)幾粒綠果,開幾朵白花
在河邊
河水潺潺,有人在岸邊漿洗衣服
一段流水,幾棵大樹,幾片竹林
還有一座吊橋的搖擺,一齊將時間的指針
調(diào)慢,停滯,往回撥——河邊的人走了
又回來了;河邊的人年輕過,但老去了
多少故事,在河邊發(fā)生,結(jié)束
多少故事,昨天的今天的并無不同
你從舊故事里伸出手來,拈一朵蒲公英
送至我面前,剎那的猶疑,吹一口
微小的風,蒲公英潔白的思緒便四散了
只余幾畦菜蔬,一架絲瓜,綠著
在這初秋時節(jié),在這短暫的交錯里
甫躍輝,云南人,現(xiàn)居上海。參加《詩刊》社第37屆青春詩會、《十月》雜志第12屆十月詩會。著有詩集《去大地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