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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搗練圖

      2023-05-15 12:54:59王秀琴
      安徽文學 2023年5期
      關鍵詞:玉花老胡兒女

      王秀琴

      1

      吃了芯子的罐頭瓶,耿玉花剝掉商標,清水洗過,蓋上蓋兒,板柜上一倒扣,一排一排,有時九個,有時十二個,無形中成了矩形;有時碼兩層或者三層,更成了一個結晶體。陽光透過窗玻璃射進來,屋里亮晶晶一片。一進伏,吃不了的西紅柿,耿玉花就做成漿,裝到這些罐頭瓶里,漿有時炒熟,有時原汁原味熬好。還是矩形排列,卻是紅艷艷一片。炒好的,到了冬天,打開瓶蓋,舀上兩勺,直接調面;原汁原味兒的,放到來年驚蟄前,等兒孫們一來,打開瓶蓋,倒在鑲有萬壽圖案的藍邊碗里,灌上滿滿兩勺白糖,上下攪勻,甜津津,涼絲絲,比驚蟄梨還敗火。吃不了的辣椒,耿玉花切成細細碎碎,同西紅柿炒在一起,放些許炒熟的花生仁或黃豆瓣,灑把芝麻,急火煮沸,慢火煨燉,做成家常豆瓣漿,也裝進罐頭瓶。味道地道不說,擺在板柜上,太陽一照,香味彌漫,一派喜氣。兒女們上山來,耿玉花讓他們帶,他們連聲推辭,有點瞧不上的感覺??蓭Щ厝?,打開來卻異常好吃,感嘆媽媽這手藝,在缺吃少穿的年月里,曾怎樣絞盡腦汁為他們調味。

      麥子在后周山一帶,早沒人種了,白面全靠買。綠豆、谷子、糜子剛開始還有人少量地種,后來也沒人種,嫌麻煩,都是大片大片的玉米,收了糶給販玉米的,連青儲一起割走,倒也省事。省事歸省事,自家碾磨的豆面、谷米、糕面,卻是再也吃不上了。雜貨鋪原先有,因住戶越來越少,業(yè)務越來越少,到底水淺不養(yǎng)魚,都拔寨安營進了城。這樣一來,耿玉花的米面油鹽醬醋茶糖,都由兒女們在城里買。生熱起蟲,老鼠糟蹋,買來的食材裝進袋子統(tǒng)統(tǒng)入洋灰箱子。大袋小袋,布袋塑料袋,都有,各有各的用,還不能亂。這一樣放這里,那一樣放那里,常吃的放手底,伸手就是;不常吃的歸置到角落里,探手就是,反正順序只有耿玉花知道。多麻煩,還是進城住吧。兒女們勸耿玉花,孤零零守個啥?城里想吃啥喝啥多方便。

      2

      耿玉花就不。不有不的理由。不的理由不能想,一想就想起了老頭子。老頭子叫不走兒,既是名字,又是綽號,瞭見一片好地就走不動了,人們就叫他不走兒。耿玉花一想起不走兒,就感覺暖暖的,同時也帶著痛、藏著疼、伴著傷心。這種感覺常襲擊耿玉花,時不時來那么一下。閉了眼,后周山犄角旮旯,不走兒的影子灑得到處都是。每到這時,耿玉花就放下手里的活兒,不想再動,慢慢把自己放倒在一塊石頭上或土壟畦沿邊。

      年輕時的不走兒如虎似狼,研磨人,老饞人。那時窮鄉(xiāng)僻壤通電晚,只要天一擦黑,一吃完飯,草草洗漱,鞋片子一甩,老頭子就上炕展鋪拉被,出溜,鉆進被窩里。他的覺,說來則來,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耿玉花還在地上忙碌,洗碗,洗衣服,打發(fā)孩子們入窩,準備明天的吃食。待她收拾完上炕,不走兒立馬就醒了,就像他剛才假寐一般,笑瞇瞇揭開被窩一角,里面飄散出的男子漢特有的氣息一蓬一蓬鉆出來,多少年,耿玉花就是被這氣息誘惑著拉進被窩的。累了一天的耿玉花沒來得及喘口氣,不走兒就伸出兩條有力臂膀緊緊箍住耿玉花的腰身,鼻里口里噴呼出的熱氣從后脖頸順著脊梁骨打著滾兒,瞬間就席卷了耿玉花,在腹間凝結,于渾身炸裂。不走兒孔武有力地就上來了。

      事完了,耿玉花軟軟地靠在不走兒身上,捏摸著他的耳垂和頭。不走兒坐在壟背上,臉上的汗密密匝匝,在燈光下晶瑩剔透。他慢慢掏出煙袋子,裝上滿滿一鍋煙,一根火柴點燃,飽吸一口,嘿嘿地笑了。一陣嗆人的煙霧飄過來,耿玉花揮手扇扇,說,你就不能少吸點?不走兒說,女人家哪曉得男人抽煙過癮是個啥感覺。耿玉花仔細想想,還真不曉得。

      3

      不走兒愛抽豬耳朵煙葉子,省錢,過癮。愛抽就得自己種。一到四五月份,不走兒就專門辟出一小塊地,育上一畦煙葉子苗苗。待到肥嘟嘟的苗兒長出兩三瓣葉子,他就用小刮鏟一棵一棵把它們移植到開闊地帶。你說也怪,就像后周山就適宜長這種煙葉子似的,移植成株的煙葉子,長得毫不客氣,不到半月,躥的小腿高。四五片葉子像兄弟賽姐妹,一片和一片離得遠,既親熱和睦,又保證了水分、陽光和空氣的不爭奪,所以每片葉子厚得結實,肥得可愛,微風一吹,搖頭晃腦,難怪叫豬耳朵煙葉子,真是像極了豬耳朵。煙葉子長到這個時候,不走兒每天都要蹲在地頭看,有時,端一碗飯也要跑到地頭瞅會兒,對著它們吃,就著它們的味道吃,他不是怕人摘走,他實在是喜愛得不行。不久,村里有男人見他侍弄得好,如法炮制者甚多,不走兒也樂意傳授。

      到六月下旬,趕在七月爛渣雨來臨前,不走兒就開始摘收他的煙葉子了。烈日炎炎下,片片煙葉子齊整整地擺開,曬在院里掃得干干凈凈的明堂上。又肥又厚的煙葉子,在烈日暴曬下,散騰出氤氳蒸汽,葉片抽索,分明能聽到水分被滋滋地吸到空氣里的聲音。午飯過后,人們都歇晌午睡,不走兒還要再翻曬他的煙葉子,一片一片地翻,一片也不落下。煙葉子中間,稍稍騰出一小塊空地,他整個身子都匍匐在地,以此為支點,剛好轉動身子足夠探得著四面八方。煙葉子的水分舍不得跑遠,都聚在他古銅色的臂膀上,凝成顆顆珍珠。太陽西沉,光線下移,不走兒也把他的煙葉子往南邊移,直到傍晚來臨,他才小心翼翼把它們收在一個長方形籮筐里,大聲叫著耿玉花打簾子。耿玉花踮著腳尖,高高挑起竹簾,看著男人佝僂著身子,搬籮筐進西屋,待第二天艷陽高照,再端出來,一片一片擺開來暴曬。

      整個暴曬的過程,不走兒精心守候,細心打理,不讓孩子們到跟前踩踏。雞們鳥們就更不用說了,趕得遠遠的。蟻蠅細蟲也盯得緊,這些東西攜帶細菌,要時時刻刻拿根細竿子趕掃。一連串的好天氣讓煙葉子注入了十足的陽氣,曬得干干的,晾得透透的,摸捏起來嘎巴兒脆,一握成粉末。

      好了,可以進行下一道工序了。

      和耿玉花用不著商量,扯了炕上的油單,鋪在明堂上,光滑滑,寬敞敞,盤腿坐在中間,細細把煙葉子掰開,揉搓成碎屑。碎到什么程度?有鋼絲篩子,一遍一遍地篩,能漏下去的就算是合格。這種碎屑還不等同于粉末。粉末卷到煙卷里嗆喉嚨,不起火,而碎屑既起火又起煙,還吸不到喉嚨里。揉搓煙葉時,有人拿塊破磚頭,有人拿破瓷瓶,有人干脆脫鞋用鞋底碾磨,不走兒卻不,他細細地手心對手心、指肚磨指肚地揉搓,他認為這樣做出來的煙絲兒吸著才有感覺,潤肺舒腑,氣味芬芳,香味綿軟,那才叫過癮。

      這樣加工下來,一大塊地的煙葉子,煙絲最多也就收個四五斤光景。說煙絲,是機器加工過的,是加焦油烤制出來的,不走兒做的這種不能叫煙絲,它不含有人工添加的尼古丁,也不成煙絲狀,不過姑且稱作它煙絲罷了。四五斤的煙絲,要勻著抽,差不多夠一年,否則,斷了煙比斷了飯都難受。如此一來,如何保存這些煙絲就是個問題,既不能讓它們發(fā)霉,更不能走性變味。辦法早就想好了,耿玉花冬天酒棗兒用的壇子,晾曬兩天,讓酒味全部揮發(fā),裝入煙絲,滴小半瓶麻油,攪拌搖勻,蓋上蓋子,紗布密封,置于陰涼處。吸時,輕手輕腳啟開壇,取出一罐頭瓶,再密封好。罐頭瓶里的,放在眼明處,一袋一袋地裝,一鍋一鍋地抽,慢慢享用。

      4

      人是優(yōu)雅,肺卻吃不住天長日久煙熏。

      耿玉花跟不走兒過了一輩子,沒有因為柴米油鹽拌過嘴,沒有因為粗茶淡飯紅過臉,更沒有因為孩子多家務雜而抱怨打鬧,唯獨因為他抽這煙葉子生過氣,還不知多少回。這煙葉子,不走兒是覺前抽,睜眼抽,飯不湊手時抽,飯后一丟碗還抽,日子煎熬時抽,家里有了喜事時更抽。你看吧,只要一有得閑,他就會笑瞇瞇地摸索煙袋兒,說,閑時一鍋煙,賽如活神仙,直到他做不成了活神仙。幾年前,耿玉花發(fā)現(xiàn)他一到秋上來就氣喘,后來有次感冒,喘得更厲害,竟然逮不住氣。她由此猜想一定是抽煙葉子惹下了病。于是就苦口婆心地勸,大張旗鼓地鬧,收效甚微。有一次,眼見星星搖搖晃晃上來了,晚飯剛過,不走兒又笑瞇瞇摸上了煙袋兒,耿玉花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就沖過去,劈手奪下煙袋煙鍋,狠狠摔在地上,說,不識好歹了!你以為我是你大腿上的虱子,走不了了、奈何不了你了是不是?你以為我是你揉倒的面,沒性子了是不是?告訴你,我從今晚就不跟你過了,我走!你抽!讓你一個人好好抽!門一摔,耿玉花就跑出來了。

      外面一片黢黑,黑無邊無沿,沉甸甸的,像凝固了又流動著,白日里熟悉的村莊都叫黑蒙上了一層神秘紗綢。耿玉花從沒曉得夜這樣黑,像故意唬她似的。她跑到山路口,這是孩子們每天上學回家的路,也是村里通向外面唯一的路。真要順著這條路走?可不走又能上哪兒?哪兒還能像這個家一樣再收留她?耿玉花真的傷心了,心里默算了一下,她隨不走兒已在這個村子里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竟沒走出過這個村子半步。時間都去哪兒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養(yǎng)活了六個兒女。除此之外呢?好像什么都沒留下。自己貪戀著男人的那點溫暖,如今,那點溫暖淡了,暗了,漸漸冷卻了。孩子們一天天長大。大兒子前兩年已參軍,就是從這條路走出去的。接下來,他的弟弟妹妹還會順著這條路再走出去。自己呢,一輩子窩在村里,生老病死在這里。年輕時的男人多待見自己,動不動就摟在懷里,黏熱得叫人不知日月如梭,沉醉得叫人黯淡了多少春花秋月。真是這點溫暖誘惑著她多少年圍著孩子轉,圍著鍋臺轉,圍著男人轉,唯獨忘記了自己。今天,怎么一下就想起自己來了,想起自己怎么好端端地就生起氣來了,生起氣來怎么就想起往外面跑呢,往外面跑到底能跑到哪兒去呢,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呢?原來,待在白日里太久,才忘記了屋外的黑暗。

      站在黑暗中的小路邊,耿玉花抹了把眼淚,屋里的燈光暖暖地亮著,她緊張地四下里瞅,恐懼感層層漫上心頭。她回頭再望小屋,孩子們的哭喊聲,不走兒的煙騰霧繞,都像迷離陷阱,像深不可測的人生注漩渦。頃刻間,所有的愛都化作離家時腳步的堅決,耿玉花真的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以此來報復不走兒對她愛的疏離、對煙葉的無限迷戀和對日子激情的漸趨黯淡。

      你真的要走?不走兒追出來,聲音有些凄涼。耿玉花硬著心腸沒回頭。不走兒硬硬地說,走了就不要回來。耿玉花狠狠地說,你以為我真的就走不了?不走兒聲音矮了下來,說,我知道我錯了。六個孩子也都跑出來了,小的兩個抱住了她的腿。耿玉花站在一堆孩子中間,像受難的瑪麗婭。媽,回家吧。二虎走上來,拉著耿玉花的手,其他孩子有的推她,有的拽她,把她從黑暗中拉回了光亮的小屋。爹,你也少抽些煙吧,我媽也是為你好。二虎、三虎和妞妞的話對不走兒是有些分量的,畢竟是兒子和小棉襖。好,我一定改。不走兒真就表了態(tài)。當即把一套煙具雙手捧到耿玉花面前,說,老婆,你收著。耿玉花先是擰著頭,不看他,可又架不住孩子們都看她,慫恿她,她覺得不能不給老頭一個面子,不能在孩子們面前掃他的威信。她沉默著收起了不走兒的煙具,心里涌起點繳械般的勝利感。接下來的幾天,不走兒哪都不去,連地也不下。不是地里沒活兒,是他根本就提不起精神,待在屋里不是躺就是臥,要么打瞌睡,要么傻坐著,唉聲嘆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耿玉花心里著急,心疼得厲害。讓他抽,是害他;不讓他抽,是毀他。耿玉花一咬牙,又把煙具還給了不走兒。不走兒為表示悔過之意,四處尋找些麻稈葉子。麻稈葉子長著柔軟可愛的茸毛,人的身體偶然觸及,像觸及了穿了綢緞的人,軟軟的,綿綿的,感覺特別舒服。揉碎了的麻稈葉被摻雜在煙葉里,以此來降低豬耳朵煙葉子的刺激勁。有時,不走兒湊上來,說,老婆,我表現(xiàn)還可以吧?耿玉花不吭聲,其實心都在流淚。

      5

      人有時脆弱得像根蘆葦,一折就斷。好端端的不走兒,說是肚子難受,躺下就再沒起來。這不僅讓人生氣,簡直讓人憤怒。怎么能這樣呢?說走就走了。自打不走兒走了,耿玉花就真不想在后周山住了。瞅見哪兒都傷心,走到哪兒都覺得她男人在她身邊。舉頭所望,都是男人的影子,都是他一副笑瞇瞇端著煙鍋吮著煙槍的樣子。閉上眼是他,睜開眼還是他。耿玉花不想傷心,想更傷心,背地里淚眼婆娑,好像滿世界的人都惹著她。卻又無處可去,只好輪住在兒女們家??稍谒麄兗遥秒[藏自己,變出一個適應這家那家的耿玉花。耿玉花覺得這樣藏著自己好累,累得像翻箱倒柜也快找不到原來的那個自己了。

      在大虎家,大虎媳婦特別愛干凈,愛干凈的人往往特別勤快。盛個飯,大虎媳婦會說,媽,您坐著,我來給您盛。論說,人家是客氣尊敬你,可耿玉花就是別扭。吃了飯,耿玉花說幫她洗洗碗吧。她說,媽,您放著吧,我來洗,洗碗的時候要滴幾滴安利洗碗液,要不洗不干凈。耿玉花只好縮了手。說幫著洗洗衣服吧。大虎媳婦說,媽,全自動洗衣機,那些功能,您操作不了,操作不了就洗不干凈。耿玉花就無事可做,只好坐在客廳里,看似客氣,實則條條都是繩索,都是無形距離。耿玉花實在受不了這些捆綁,跨越不了這些距離,也感到一個人走進另一群人的生活太難了,哪怕是兒女,一下明白了他們不愿意回老家的原因,也明白了老頭子死也不離后周山的苦衷,耿玉花終于得出了一個結論,誰進入誰都難,誰被誰進入都不易。更叫人搞笑的是,耿玉花見孫女三天兩頭站到一個圓圓的臺秤上磅體重,說自己瘦了。耿玉花心想看看自己是瘦了還是胖了,也跟著站了上去。結果,連指針啥的都看不出來。耿玉花嚇了一大跳,心想,這是瘦得如風輕了還是吃得豬樣胖了。誰知,站在一邊嚼著口香糖的孫女哈哈大笑,說,奶奶,你站我們家電磁爐上干啥!全家人都笑,耿玉花那個難堪!真是沒法說。

      其他人家就不說了,各有各的沒法說。反正,耿玉花打定主意回后周山,回老家。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人一老,要么活得臉皮賊厚,要么活得心愈加敏感。耿玉花屬于后者。她頗有自知之明,認為在誰家也不能待時間長了,長了人家會煩。兒女們滿臉吃驚,覺得住的好好的,怎么一反常態(tài)要走,是哪里不周到?耿玉花一臉平靜,連丁點商量余地都沒有,說,沒有的事,我想你爹了,想一村子的人,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兒女們說村里走得沒人了,你想人家干啥。耿玉花說,我想我的心思。反正說不服她。就這樣,兩個兒女陪著大虎,一車把耿玉花送回家?;氐郊业墓⒂窕?,像魚入了水,龍歸了大海,心舒得很,氣也暢得很。她為了讓兒女放心,像個聽話的小學生,除了頻頻點頭,還說記住了。大虎不放心,專門給她買了個老年手機,存了好幾百元話費,說只要一有事,就給他們打電話。兩個兒女說,媽,只要您一打電話,那就是一級預備,我們立馬到位。耿玉花打發(fā)他們放心地走了。

      人去村空,滿眼寂寂。可耿玉花又回來了。回來總得做點什么,要不,心里更加空寂。耿玉花從小愛繡花,她翻出打發(fā)不走兒剩下的白洋布,一大塊,長五尺,寬二尺,比量比量,倒也合適,把村里的一切物事,宗宗件件畫上去,把村里的人們,個個兒畫上去。當然先是不走兒,還有他的豬耳朵煙葉子,那塊地、煙鍋子、煙袋子,她得好好琢磨琢磨,畫個什么樣的不走兒為好,抽煙的還是曬煙葉子的,還是地里干活兒的?不管哪樣,都活在耿玉花心里,一畫就上布,活脫脫的。還有孩子們,耿玉花一共懷過九個孩子,流產一個,夭折兩個,剩下的六個都存活了下來,四男兩女,都長得茁茁壯壯。

      想起兒女,就想起他們的出生,就想起村里的接生婆圪列奴和她的助手二不親。這圪列奴,只要誰家一請,她就叫上助手二不親,奓著兩手十萬火急就趕去了。在她倆配合下,接生活兒就不算個活兒。不知在誰家接生,小孩子是蓮花胎,圪列奴左擺右劃,使出渾身解數(shù),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產婦差點虛脫,終于把小孩生了下來,而且大人小孩俱平安。從此人們就視圪列奴為大神,二不親為小神。隨著一胎化政策落地,女人懷個娃兒越來越金貴,動輒去醫(yī)院檢查、生產,圪列奴和二不親師徒慢慢失了業(yè),倆人又閑不住,失業(yè)就像捆住了她們的手腳,整天難受得很,地里又懶得去,慢慢就摸牌喝酒,沒多少日子先后走了。

      一家生娃百家暖。百八十口人的小村莊,誰家要是生了娃兒,全村女人們都去看,說的就是一顆心一份意,有的提兩三斤雞蛋,有的提包糕點,有的干脆舀兩瓢白面一碗米就來了。來了就是紅糖水,喝一碗也行,抿一口也行,反正得沾沾喜氣,不能不聲不響捎帶走產婦的奶。耿玉花記得她家大虎過滿月,請全村人吃的油糕餃子,這兩樣是有名的硬主食好茶飯啊。一眨眼,全村的孩子們都長大了,都沿著出村那條公路走出這小村莊。他們一個個走出去,就再也不想回來,留在了他們各自喜歡的城市里。他們和全村人一樣,把寂寞和孤獨留給了耿玉花,也把他們留在了耿玉花這塊畫布上。

      6

      耿玉花說想在老家做點事,兒女們說在我們家里就不能做點事?耿玉花說在你們家里還真做不成什么事。兒女們就不說話了。見耿玉花吵著著急回去,兒女們就連哄帶玩開玩笑,說媽別是惦記著什么人,或是被什么人惦記吧。我一個孤老婆子能惦記誰?!耿玉花急了。兒女們見母親急得漲紅臉,也就悄然噤聲。其實,耿玉花還真有個惦記的人,這個人也一樣惦記著她。

      老胡,前周山人,前后周山隔座山,一年四季前山后山放羊。人瘦削,個矮,頭發(fā)早就全白了,兩道長眉毛,從眉棱骨上直垂下來,人們稱他活神仙。夏天,一件花格格襯衣,油膩膩,多少日子不見洗一回;冬天時,穿件老羊皮,里子翻外頭,經(jīng)年不洗,塵土、油膩混一起,走到哪都一股羊臊味。自送走不走兒,老胡常跑下山來跟耿玉花說話,羊們在山上吃草,吃兩嘴,抬起頭咩咩叫幾聲,像提醒它們的主人趕緊回來;有時,耿玉花在地里閑走,老胡就蹲在壟背或渠沿上,兩手插在袖筒里,羊鞭子抱在懷里,一動不動瞅著耿玉花出神;要是耿玉花待在屋里不出來,老胡就會快步走到門口,等到打起簾子,人又磨磨蹭蹭起來,好像他的兩條腿不聽他的使喚似的。這時,耿玉花就說,你倒是快些進來呀,蚊子蒼蠅都叫你給我放進來了。老胡終于鼓足勇氣,人一晃,身子一歪,一閃,進來了。他不但人進來,還帶進來股清涼氣息,把外面的光也帶進來幾束。耿玉花就喜歡這清涼的氣息和那一束光。前者叫她腦子瞬間清醒,后者叫她心頭一亮??赡乔鍥龅臍庀?,不一會兒就叫羊膻味混攪,耿玉花就開始厭煩起來,她趕忙起身為老胡沏茶來遮掩這份不愉快。老胡有時找不到耿玉花,他就會站在高處,甩上三鞭子,然后兩只手空握在嘴,打出響亮悠長的口哨,口哨聲傳出老遠,幾乎是翻山越嶺銳不可當,像呼喚他的頭羊,又像是吹出他心里的焦惶。老胡打口哨的手像極了鳥兒的翅膀,打一聲,張一下合一下,眼睛朝四面八方瞅,好像是耿玉花立馬就會循著口哨的回聲從哪個角落里笑瞇瞇走出來似的。

      耿玉花進了城的那些日子,老胡是真的找不到耿玉花了。一鞭子,兩鞭子,甩得賊響;口哨,一聲兩聲,尖利急促,吹出的全是焦急和心煩。頭一天,老胡以為耿玉花跟他玩藏貓貓,以為她煩他了,也沒在意,吹出的口哨是明亮的,清脆的,帶著自我解嘲自我安慰也安慰她的意思;第二第三天,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是不見耿玉花的影子,老胡就急了,幾乎要把鞭子甩斷,吹出的口哨,像破舊的管風琴,嗚咽哀傷,像匹受傷的老狼在嗥。要是能把耿玉花嗥回來,那該多好。果然,耿玉花被兒女從城里送回來的時候,女兒女婿特意借了輛桑塔納,還買了一大堆東西,盒裝的,袋裝的,大包小包,瞧那架式,不像是住醫(yī)院,倒像走了一回很重要的親戚。這些,都叫老胡看見了。他見一哨子人攙著耿玉花從車上下來,多少日子一直在耿玉花家附近觀望的老胡一下就把自己隱沒在草叢中。他看著耿玉花掏出鑰匙,打開銅鎖,推門進屋,兒女們也跟著進了屋,好半天沒有動靜。草叢里一只老蛐蛐爬到他腳面上,啾啾、翟翟憂郁地叫了兩聲,顯得哀哀憐憐孤苦伶仃。老胡的眼眶子就紅了,心想,人家一大哨子人暖著,我這桿鞭子和口哨誰知道人家看作什么,稀罕不稀罕,在意不在意?這樣一想,眼淚快要下來了。蛐蛐靜靜地伏在他腳背上,抬起頭來看他,滿眼委屈。老胡就問蛐蛐,你說她喜不喜歡我這個老頭子?啾啾——蛐蛐沒回答他,但叫了兩聲。你是說她喜歡我?老胡兀自笑了。蛐蛐扭頭瞅了別處,一會兒又斗了膽子順著他的小腿往上爬,弄得老胡癢癢極了,一下跳了起來,抖抖腿,說膽大不要臉兒的,人家請你喝幾回茶,給你個好臉色,你就以為找著了竿兒,真往上爬啊!蛐蛐被他嚇壞了,一下摔在地上。老胡又探頭向山下望,煙囪里冒出濃煙。屋里涌出一大哨子人,桑塔納在耿玉花的催促下,挑個頭,冒著煙開走了。老胡心里一陣高興,接下來又是一陣戚戚然,明明是自己鼓漲了自己的興奮,又無情地打壓了這種興奮。他站起來又蹲下,蹲下又站起,他多么希望耿玉花能回頭朝這個方向看一眼。要是耿玉花知道他在這兒守著她,知道他這么多日子以來對她的牽腸掛肚,老胡寧愿把他的幾十只羊都給她!那只蛐蛐,見老胡半天不理它,甚覺無聊,便翻過身來,跳走了。老胡見耿玉花朝著桑塔納開走的方向,嘆了口氣,然后回轉身,一步一挨,往屋里走。老胡傷心極了,垂頭喪氣站起來,轉身欲走。這時,耿玉花突然停下了腳步,人簡直是慢慢地飄了過來,她故意背了雙手,板著面孔,頗有些自言自語地說,一只老蛐蛐兒,在那干耗著,和誰對唱呢?老胡猶豫了一下,慢慢站起來,垂著頭,像個做了壞事被當場捉住的小學生,躲無躲處,藏無藏處,只好一步一步從草叢里走出來,鞭子在手里拖著,分明就是沮喪的心情。走,進屋。耿玉花也不看老胡,轉身拔腳就往屋里走。老胡細碎著步子,緊走了兩步,待到與耿玉花的距離小了些,怕她回頭看,又趕忙垂了頭放慢了腳步。耿玉花進屋就坐在炕沿上,平著臉不說話。老胡站在門外,磨磨蹭蹭就是打不起個簾子。你進不進來?你要不進來,我就把門插上了。耿玉花在屋里說。別……別,大白天的,插門干什么!老胡哧溜一下就鉆了進來。聞著屋里熟悉的氣息,老胡兀自笑了。你笑什么?耿玉花手里提了面盆子,也不看他,卻問他。沒……沒什么。老胡的眼淚卻下來了。

      7

      沒出息,哭什么。耿玉花也不看老胡,卻說得云淡風輕。老胡趕忙擦了一把,搓了兩只手,跟在耿玉花身后,探探頭,看看這里;伸伸手,摸摸那里,想幫她干點啥,就是找不著個下手處。耿玉花打開洋灰箱子,舀了兩小碗白面,一小碗豆面,一小碗高粱面,她只顧做她的,還是沒看老胡一眼,只說讓他老實坐著,一會兒洗手吃飯。老胡很聽話,洗了手,兩手撐在炕沿上,吊了兩腿,看著耿玉花。耿玉花拿起瓢,倒了些爐子上的熱水,對了些涼水,伸出一個手指試試水溫,還是不看他,說,你也不把鞭子找回來?老胡從炕沿上跳下來,旋風一樣跑出去了。他很快找到了鞭子,站在路口處,挺直了身子,甩了三個響鞭,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又旋風一樣跑回來了。這一次,他帶進來耿玉花喜歡的那一束光。耿玉花手里的面揉了又揉,表面光滑滑的,用潔白的苫布蓋了,放在灶臺上。耿玉花蹲下身子,捅一下火,說,你也不去看看你的羊?見老胡不動,又說,這火真頑皮,捅一下著一下,不捅就不透亮。老胡撲哧一聲笑了,就又跑出去看羊,一會兒又跑回來了,這一回,他手里采了一把野菊花,亮亮的那種黃,濃濃的那種香,耿玉花的臉上慢慢就綻開了一個笑容,是自己熟悉的那種清涼氣息撲面而來。耿玉花灶上的鍋已經(jīng)滋滋地響開了。礤子、削好的土豆已經(jīng)準備在手了。炸醬是現(xiàn)成的,女兒女婿特意給她帶來的,用罐頭瓶裝著,又用細細的塑料紙封著口,打開就能吃。耿玉花又拿出了一瓶炒好的西紅柿和豆瓣醬,都擺在板柜上,太陽光一照,反射出一束紅艷艷的光。

      水開了,耿玉花擰一塊面在手上揉捏著,左手按在礤子邊上,右手扣在礤子上,邊推邊按,長長的擦尖面條就下到鍋里游泳去了。鍋里沸叫的水一下子就啞了。礤子在鍋沿上來回倒著,耿玉花手里的筷子往鍋底一伸,那面條們就鯉魚打挺般地浮上來了,都光眉滑眼瞅著老胡,老胡也瞅著它們。老胡的心像煮沸的水翻騰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擦尖澆著油光發(fā)亮的炸醬、紅艷艷的西紅柿和豆瓣醬就端在老胡手里了。老胡明明接在手里,卻推著說,你先吃。耿玉花說,還是你先吃。老胡就說,還是你先吃吧,這一次我侍候你,說著就挽起袖子。耿玉花無聲地笑了,說她侍候了一輩子男人,已經(jīng)習慣了,她細細拌勻面,把碗放到桌上,轉身又忙碌起來。老胡在身上擦把手,端起碗來,吃得紅光滿面,突然抬起頭,瞅著耿玉花嘿嘿地笑,說,這么好吃的擦尖面,俺這輩子都沒吃過!耿玉花說,想吃就直說,還哄著人高興。突然就想起老伴兒,這個哄著她高興了一輩子的男人,他說是下輩子還要再哄她,這是他親口說給她的?,F(xiàn)如今,哄她的人去哪兒了?耿玉花的笑僵在了臉上。老胡伸過胳膊,把碗遞給耿玉花,身子卻背了過去,臉扭到一邊,待到耿玉花接過空碗,老胡趴在炕上哭了起來。先時,哭聲很低,像委屈的孩子,后來,變成了號啕大哭,邊哭邊含混不清地說,你咋能病呢?耿玉花愣了一下,說我咋就不能病呢?手里擦著土豆,笑意一下子撲上眼角。你咋走這么多日子!我們村也只剩我一個人了。老胡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瘦削的肩膀不停起伏?!皳渫ā贝蟀雺K土豆一滑溜,就落進了鍋里。耿玉花的心頭一熱,眼淚慢慢就下來了。自打老伴走了以后,老胡是第一個這么撞她心頭疼的男人。老胡氣咻咻地說,你知不知道我牽念你。耿玉花喃喃著說,怎么不知道呢!到處是牽念。但這些牽念,娃兒們不懂。她一邊揉面,一邊自語。灶上的鍋沸了,咻咻冒著白汽。耿玉花揭開鍋,白汽一下又濃又重,像煙霧一樣撲面而來。她呼呼吹開白汽,給自己做了一碗擦圪蚪。老胡吃了,要自己洗自己的碗,耿玉花說等等,她把自己的碗也塞給老胡,說好好洗,洗干凈。老胡高興耿玉花派給他的活,兩個碗在水里洗了又洗。這回,耿玉花并不罷灶,她又加旺火,重新往鍋里添了水,把起面用堿揉好,水開了,拿出篳籠里的一個堿蛋蛋,噓噓倒著手,掰開來,瞇著眼看它的酸堿性,真合適,不酸不堿。

      一籠蒸饃很快就出鍋。蒸這么多饃干啥,是不是又要走,給兒女們往城里捎?老胡一下?lián)渖蟻?,簡直抓住了耿玉花的手。耿玉花兩手面,老胡也抓了兩手面。咋,你怕我走,還是盼我走?耿玉花試探著問他。老胡默默流下了淚,哈喇子滴成串,我咋能盼你走,是怕你扔下我一個人……耿玉花抽出面手,替老胡擦擦淚,說,不走了。老胡問咋蒸這么多饃?耿玉花說,從今兒起,我要做件活兒……做啥活兒?老胡更加不解。耿玉花不說,只管蒸了兩籠饅頭。果真,從那天起,耿玉花家的窗戶老透著昏昏亮光。老胡雖然不敢造次進來,但他還是感到心里踏實歡愉。他又想,耿玉花在做甚活兒呢?好多日子都不怎么出門,別是哪兒不舒服吧。眼下的老胡,寧愿自己病病痛痛,也不愿耿玉花有個三長兩短。好在借中午一頓正餐,他還是能看一眼耿玉花。耿玉花精神狀態(tài)好極了,她把自己圈在屋子里,做她的活兒。

      8

      這是繡啥?別把自己累壞了。老胡不懂,見炕上一塊長長的布,厚實,有暗色的網(wǎng)眼,像層窗紗。說了你也不懂。耿玉花在上面描模樣子。你不說,我咋懂。老胡的話里有些討好。告訴你吧,我要把咱前周山的物、事和人全描在這上面。啊,得多大一個工程?這是誰?老胡近了兩步,貓腰看著耿玉花的筆尖在動。耿玉花頭也不抬,說不走兒。然后自言自語說,這個死鬼,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他。老胡又問這呢?我大虎二虎三虎三個兒,還有兩個閨女。我的大虎啊,高又壯,眉眼隨娘,性情隨他爹,穿軍裝的樣子多帥氣,畫在布上也是立陡陡的;二虎精干瘦小,三虎個子稍矮,四虎以前瘦,現(xiàn)在胖了,大滿也胖了,小滿每天在考試,瘦了。這呢?全村的人都有了。這呢?好半天,老胡不吭氣,鼻息卻越來越重,像委屈得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耿玉花故意不理他。老胡往前湊湊,顫聲問,把我也描上去,行不?耿玉花抬頭看他一眼,又低下頭,描了一筆,忽然撲哧一聲就笑了,說老胡呀,咋描你呢?把你描成個啥呢?老胡一聽,抹把眼,來了精神,扯扯衣服,說就描成這。耿玉花說,好好,羊皮襖,煙鍋子,煙袋子,還有羊鞭子……行了吧。老胡像個孩子,在地上轉了三圈,吸溜一下鼻子,說這還差不多。

      剩下的事情,老胡就不管了,他只管放他的羊,只管每天午飯到耿玉花屋里端碗。一邊吃一邊聽耿玉花念叨,村里的秋菊,東娥,秋紅,春梅……你們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變成啥樣子了,胖了還是瘦了,娃兒們出息不,男人們在城里混得好不好?我耿玉花想你們吶!老胡就問,這些人都要畫上?耿玉花點點頭??簧弦呀?jīng)攤開五顏六色的線,耿玉花已在配色,往畫布上著色。耿玉花喜歡了一輩子淡雅,可衰老之年卻愛上濃烈。她把物事線料都調得淡淡的,花兒草兒樹兒翠綠翠綠的,人兒的服裝飾品偶爾一點紅鮮艷透亮,細細看過去,像這些人都努著嘴跟人說話。說什么呢?耿玉花看著他們,笑了笑,她也說不上來。這時,老胡就問這是什么?耿玉花就說,打谷場,在這里,村人們把他們的吃食一點點收回來,麥子、玉米、谷子、花生、糜子、綠豆等,用自家的石磨把糧食磨得筋道十足,做成的飯能香死個人,是那種自然的農家香。對,還有不走兒愛吸的豬耳朵煙葉子,他把它們曬得干干的,晾得透透的,揉搓起來嘎巴兒脆,這是裝煙葉子的籮筺。這是什么?老胡又問。耿玉花一一指給他,說這是石磨、石碾、碌碡、轆轤井、鋤兒、耙耙……還有門樓、石雕、磚雕,包括村莊的全貌,周圍的風景。呀,這是什么?老胡像發(fā)現(xiàn)了金磚玉瓦。耿玉花說,這是條巷子,一條石板路……我的娃們和村里的娃們都是從這里走出去的。老胡記起來了,它發(fā)著暗啞的青光,像一條黑灰色練子,柔軟鋪陳蜿蜒在腳下。就在他剛才來時,剛下過一場小雨,月光漫瀉下來,如流水,不洶涌,微微有點漣漪,漣漪上還有點星光。老胡感覺它就像耿玉花的微笑,似乎帶著點嬌羞,還有點溫情脈脈。青石板上的點點星光,琳琳瑯瑯,閃閃爍爍,隨著他和鞭梢兩條影子一線一線地游移,或者說是一托一托地飄浮。

      每每見耿玉花繡這些,老胡眼里的光一下就綻開了,他閃著一身的羊臊味,垂了頭,靠炕沿立著。耿玉花繡累了,倆人各扯一頭,要看好半天。突然,老胡像又想起什么,問耿玉花,我的羊兒要不要也畫上去?當然。耿玉花的聲音亮極了,脆極了,爽快極了。老胡像被嚇了一跳,急步跳開兩三步,隨著門外一股秋風吹進,老胡的眼淚嘩嘩淌了下來。不知什么時候,遠方傳來一陣喇叭聲,“嗚哇哇——嗚哇哇——”,瞬間,月光也在他們腳下“嗚哇哇——嗚哇哇——”跳躍起來,是大虎他們帶著非遺隊上來了。

      責任編輯 黃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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