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者旨於睗劍：劍中翹楚完璧歸“越”

中國古代是冷兵器一統(tǒng)天下的時代，國家之間的戰(zhàn)爭結(jié)果除了受統(tǒng)帥的指揮作戰(zhàn)水平高低的影響，武器裝備的優(yōu)劣也會在相當程度上左右戰(zhàn)爭的走向。西周時期的戰(zhàn)爭以車戰(zhàn)為主要形式，兩軍對陣先使用遠射的弓矢，待到戰(zhàn)車錯轂格斗時，再以長柄的戈、戟、矛、鉞為主。而僅有幾十厘米長的手握短兵器——劍，在這一時期并非主流兵器，這一點從考古發(fā)掘出的這一時期的劍與銅戈數(shù)量對比情況也可見一斑。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江蘇南部到浙江北部地區(qū)出土的同一時期的青銅短劍，卻與中原地區(qū)的劍在形制上存在明顯差異。蘇浙地區(qū)的劍莖為實心，莖端的圓首較大，劍身中脊隆起，劍鋒又尖又細，兩側(cè)刃呈弧曲狀。這種特征逐漸成為吳越青銅劍的與眾不同之處。到了春秋晚期，吳、越兩國迅速崛起，成為強盛的諸侯國，軍隊實力大增，兵器制作技藝突飛猛進，兩國的鑄劍技術(shù)日臻完善并達到頂峰。經(jīng)過吳越數(shù)代國君的不懈努力，青銅劍的形制不斷發(fā)展變化，劍身變長，柱脊變?yōu)槔饧梗孛姘蓟?、有血槽，前鍔收狹，刃部由直刃變?yōu)榛【€內(nèi)收。這些變化都極大地提高了劍的殺傷能力，使其在步戰(zhàn)中能夠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而吳越寶劍的制作工藝之所以能夠達到形神兼?zhèn)?，既美觀又鋒利的效果，主要依賴于吳越鑄劍工匠能夠熟練地掌握青銅器不同的使用性能，選用合理的銅、錫配比鑄劍技藝。成書于春秋戰(zhàn)國之交的《周禮·考工記》中，出現(xiàn)了世界上最早的關(guān)于青銅器制造配方的記載：“金有六齊，六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鐘鼎之齊；五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斧斤之齊；四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戈戟之齊；三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大刃之齊；五分其金而錫居二，謂之削殺矢之齊；金錫半，謂之鑒燧之齊。”此處的“金”即為青銅或純銅，“六齊”實為錫、銅的6種不同合金比例而做出不同器具的冶煉技術(shù)。該書也對吳越之地具備天時、地利的鑄造好劍的條件給予了高度贊揚：“吳越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地氣然也?！闭沁@些有利條件使吳越鑄劍聞名遐邇。到了戰(zhàn)國時期，吳越鑄造的青銅鑄劍更是成為人們交口稱贊的殺敵利器和各國君主爭相佩戴的高貴配飾，甚至君主死后要隨葬吳越鑄造的名劍?？脊虐l(fā)掘中曾經(jīng)出土過許多著名的吳王、越王青銅名劍，如湖北江陵出土的越王勾踐劍，湖北秭歸出土的越王州勾劍，安徽南陵縣出土的吳王光劍，河南輝縣出土的吳王夫差劍等。兩千多年前鑄造的這些吳越名劍如今依然劍鋒犀利，向世人展示著古代吳越鑄劍的輝煌成就。

而者旨於睗劍正可謂劍中翹楚，傲視群雄。它的橫空出世注定會震動四方，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1995年9月下旬的一天，上海博物館館長馬承源收到一張從香港傳真過來的照片，映入眼簾的是一把劍身修長的古代銅劍，這位中國著名的青銅器鑒定專家一生見過的青銅器不計其數(shù)，這次久久凝視著這把寶劍，竟有些出神。從形制來看，它應(yīng)該是我國戰(zhàn)國時期典型的鑄劍形制，劍格上清晰地鑄有錯金鳥蟲書銘文，正面四字為“越王越王”，從劍格銘文中就能證實它是一把越王佩劍，這就將它的制作年代一下子推到了兩千多年前。也就是說，這把劍是戰(zhàn)國時期越國鑄造的一柄越王青銅劍。這一越王寶劍的信息已經(jīng)足夠令人震驚，而劍格的另一面上鑄的“者旨於睗”四個字清晰可見，這四個字應(yīng)該是寶劍主人的名字。者旨於睗又會是戰(zhàn)國時期的哪位越王呢？為了迅速搞清楚寶劍主人的身份，馬承源館長只好尋求老朋友——浙江省博物館副館長曹錦炎的幫助。曹錦炎多年來致力于中國青銅器和古文字的研究，正是揭開劍主人身份的不二人選。曹錦炎果然不負重托，經(jīng)過一番查閱資料，仔細推理，他做出判斷，者旨是越王的姓氏，於睗則為越王的名，而在古代越國漢語中，往往會將一些單音節(jié)詞緩讀成雙音節(jié)，“者旨”應(yīng)該讀成“諸稽”，是“諸稽”的通假字，而“於睗”應(yīng)該讀成“輿夷”，是“與夷”的通假字，用現(xiàn)代漢語來讀就是越王諸稽輿夷劍。當時，馬承源和曹錦炎一致認定寶劍銘文中的者旨於睗指的就是《史記》中記載的越王鼫與，而者旨於睗就是鼫與的緩讀。越王鼫與就是越王勾踐的兒子。《史記》中記載越王勾踐之子鼫與繼位后僅僅6年就去世了。而在這短短的6年里，為鼫與鑄劍的工匠曾為他精鑄了一批兵器。之前考古發(fā)掘中也曾出土過鑄有者旨於睗銘文的青銅劍，僅已知的就有北京故宮博物院、中國國家博物館、上海博物館及海外藏家等珍藏的十余件，然而保存最為完好的卻是這柄者旨於睗劍。越王勾踐和鼫與雖為父子關(guān)系，可兩人的佩劍卻在鑄劍工藝中難分高下，越王勾踐劍和者旨於睗劍無論從鑄造工藝還是劍身裝飾都顯示出兩千多年前越國金屬工藝以及兵器制造技術(shù)的先進。者旨於睗劍的發(fā)現(xiàn)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戰(zhàn)國時期越國整體國力和軍事實力的強盛及冶鑄規(guī)模之大、水平之高。也正是憑借先進的兵器鑄造技術(shù)，越國才能夠在諸侯爭霸中占據(jù)一方。

當年，越王勾踐劍的出土就令考古界對中國古代的鑄造業(yè)，尤其是鑄劍技術(shù)大為贊嘆，因為這柄劍歷經(jīng)兩千多年的風(fēng)霜竟然容顏不改，鋒利如初?，F(xiàn)在，越王勾踐的兒子者旨於睗的佩劍突然現(xiàn)身，怎能不令人異常興奮呢？馬承源和曹錦炎兩人經(jīng)過反復(fù)查證，驗證了這柄劍的主人身份，又看到照片上寶劍鋒利無比的劍鋒，更堅定了這柄劍就是越王寶劍的信念。這張照片是馬承源的一個朋友從香港拍下傳來的，一起傳來的還有寶劍正在香港等待拍賣的消息。面對制作如此精良、保存如此完好的寶劍，馬承源意識到這是一柄堪稱國寶的絕世名劍，其價值和意義遠在眾多已出土的吳越名劍之上。面對國寶可能旁落的緊急形勢，馬承源來不及多想，于1995年10月4日趕赴香港，親眼見到了照片上的者旨於睗劍。

這把劍通長52.4厘米，格寬5厘米，直徑3.6厘米。寶劍外還附有完整的黑漆劍鞘，劍鞘通長44.3厘米，上寬4.8厘米，下寬3.5厘米，劍身與劍鞘組成完美的一套。這把者旨於睗劍不僅配件齊全，劍體本身也毫無缺失；劍身、劍首、劍柄都完整呈現(xiàn)，甚至劍柄上還纏繞著兩千多年前的絲質(zhì)劍緱，這在目前出土或傳世的吳越寶劍中獨樹一幟、絕無僅有，其珍貴程度可見一斑。劍格兩面鑄有清晰的雙鉤鳥蟲書銘文“越王越王，者旨於睗”8個字，銘文間鑲嵌著薄如蟬翼的綠松石，部分已經(jīng)脫落，劍首飾有5道同心圓。整把寶劍鑄造工藝高超，精美絕倫。它歷經(jīng)兩千多年依然如此完美，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如此難得一見的珍貴國寶讓馬承源心潮澎湃。當時賣家對者旨於睗劍標價100萬元港幣，很多海外收藏家表示愿意購買這把珍貴的越王劍，甚至有一位日本藏家愿意出150萬元港幣購買。為了防止國寶青銅劍流失海外，馬承源一邊穩(wěn)住賣家，向香港的朋友借款10萬元港幣，搶先付了訂金；一邊四處籌措資金，希望把國寶留在國內(nèi)。100萬元港幣對于一擲千金的富豪可能只是小事一樁，卻令一個國有博物館的館長心急如焚，雖然他竭盡全力多方籌措?yún)s還是杯水車薪。不得已，馬承源再一次打電話給老朋友曹錦炎請求幫忙。曹錦炎不僅是一位研究古文字的專家，也是浙江省博物館的副館長，如今的浙江正是戰(zhàn)國時期越國的故地，如果者旨於睗劍能夠收藏在浙江省博物館，稱得上是一件完璧歸趙、得償所愿的好事?？墒?，對于征集文物經(jīng)費只有幾萬元的浙江省博物館來說，出資100萬元港幣購買者旨於睗劍也是困難重重。而此時，距離港方要求的繳款期限只剩下幾天時間了。在接到馬老的電話后，浙江省博物館立即召開緊急會議，博物館的幾位負責人集思廣益，為購買者旨於睗劍出謀劃策。得知馬承源為國寶青銅劍在香港奔波、四處籌集款項的事情后，大家都非常感動，一致決定，無論付出多大代價，也一定要把這把寶劍搶救回來。然而，由于政府財政緊張，要一下拿出這么一筆巨款購買者旨於睗劍幾乎是不可能的。浙江省博物館的領(lǐng)導(dǎo)們?yōu)榱舜俪蓪殑貧w，將消息通知了全館員工，整個浙江省博物館頓時沸騰了，全館上下迅速行動起來，一份《呼吁企業(yè)參與搶救珍稀國寶越王劍的倡議書》迅速分發(fā)到浙江全省各地，一時間，人們都在奔走相告。幾天后，杭州鋼鐵集團接到倡議書，表示愿意拿出100萬元港幣購回寶劍，為搶救國寶做貢獻。

1995年12月28日，浙江省博物館舉行了隆重的捐贈儀式，杭州鋼鐵集團將巨資購回的者旨於睗劍捐贈給國家，并交浙江省博物館永久收藏。馬承源端詳著它感慨地說：“在已發(fā)現(xiàn)的千件古劍中，難得有一件與之相匹，此乃劍中之極品，稀世之珍寶，此者旨於睗劍與越王勾踐劍可并列為越劍之雙絕，為國家之重寶?！边@柄劍回歸祖國后一直在浙江省博物館展出，前來參觀的人絡(luò)繹不絕。2009年，位于西湖文化廣場的浙江省博物館武林館正式建成并對外開放，正值浙江省博物館開館80周年，浙江省博物館借此機會舉辦了“十大鎮(zhèn)館之寶”的評選活動。博物館從館藏文物中選出30件作為備選文物，經(jīng)觀眾投票和專家品評，這把劍毫無懸念高票當選，可謂實至名歸。目前，這把寒氣逼人的名劍在“越地長歌展”的展廳中長期對外展出，迎接四海賓朋。當人們進一步了解了寶劍背后的故事，更是被中國古人的聰明才智和格物致知的精神所感動，也對傳承了數(shù)千年的大國工匠精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