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天剛麻麻亮,整個郢子的人都聽到了二花嫂的罵聲,罵聲嘹亮,罵得入骨入肉的難聽。罵的對象也明確,罵的是鄰家的栓子。
栓子該罵。夜里,栓子拿磚頭砸了二花嫂家的窗戶。
二花嫂的丈夫死了,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日子,日子艱難,栓子怎能干這種事?寡婦門前是非多,窗戶也是門,這門比真正的門還厲害,二花嫂家的窗戶是關(guān)得鐵緊鐵緊的。
二花嫂直奔栓子罵。砸寡婦家窗戶,怎么罵也不過分。
栓子當了縮頭烏龜。二花嫂的罵進入了白熱環(huán)節(jié),栓子冷著臉,任二花罵。有人聽不下去了,勸二花嫂少說兩句,二花嫂不聽,罵聲更激烈。有人問栓子,夜里可砸窗戶了?栓子沒有正面回答,說了句:我父母又聽不到。問的人搖搖頭,算是驗證了什么。
栓子的父母都死了,栓子一個人過日子。
二花嫂罵了三四天,不罵了,郢子麻麻亮的早晨總算安靜下來了,換來的是鳥的啼鳴聲,和和氣氣的。
二花嫂的事多,孩子散放了養(yǎng),常見孩子抬著小腳拐進了栓子家。栓子全當沒被罵過,孩子頭樣帶二花嫂的孩子玩,還把自己當牛當馬讓孩子騎著。
沒消停幾天,二花嫂的罵聲又在天麻麻亮時響起來了。
二花嫂罵的還是栓子,罵栓子揭了她家屋檐邊上的瓦。栓子也是,半夜不好好睡覺,上房揭瓦,不罵怎中?
二花嫂新詞不斷,會罵得很,罵得女人不敢聽,男人的心一陣陣的熱。天還沒亮,倒讓一些做婆娘的吃了啞巴虧。
栓子仍是當啞巴狗,堅決不吭聲,任二花嫂狠狠地罵。無人再勸二花嫂了,勸也勸不住。說栓子的人多起來,話說得也重了起來。
不過也有理解栓子的,畢竟寡漢一人,想女人正常,只是不該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罵了三五天,二花嫂的罵勁過去了,早晨的郢子又歸于平靜,連狗吠聲也聽不到。
栓子像沒事樣,還時常幫二花嫂干些粗重的活兒,二花嫂也隨栓子干,就是沒個好臉色,孩子跟在栓子屁股后面轉(zhuǎn),一聲聲叔喊得親熱,二花嫂聽見了一巴掌打過去,嚇得孩子抱住栓子的腿嗷嗷叫。
也沒休罵幾天,二花嫂的罵聲再次響起來了,不用說,罵的還是栓子。
這次是罵栓子打折了她家看門狗的腿,也是半夜時分發(fā)生的。
二花嫂罵得天昏地暗。
半夜里打折看門狗的腿,給郢子里的人提供了無盡的想像空間,一個孤男,一個寡女,還能怎樣?還不能怎樣?
事鬧大了,村里有人出面,要將栓子送官處理。栓子嚇得腿篩糠。倒是二花嫂不愿意了,吐著白沫大聲說,咋啦,咋啦,屁大事也送官?
依然是罵上幾天,二花嫂又熄了罵聲。
日子還是那么過,二花嫂的罵聲隔段時間就會響起,栓子總是鬧事,芝麻綠豆大的事不間斷,似乎不罵人,二花嫂的太陽升不起來,不被罵,栓子的日子沒有油鹽。
真是一對冤家。
郢子里的人本想做好事成全這倆人,但二花嫂的罵又讓人伸手不得縮手不得。
郢子里的人還知道,二花嫂的丈夫和栓子要好,好得穿一條褲子,二花嫂的丈夫死前拉著栓子的手不松開。
二花嫂的罵聲終于在郢子里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栓子。
郢子里的人很不習慣,不過郢子里的人不止一次聽到壓抑的哭聲在夜里飄,哭聲是二花嫂的。
又過了許多年,二花嫂老了。二花嫂常去廟里上香,二花嫂不信佛,還是去上香。
廟里有個老和尚達緣,與栓子酷似,二花嫂去上香就是為了和達緣碰上一面。
達緣和尚不認自己是栓子,二花嫂認定他是,達緣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笑比哭好,哭比罵傷人。施主保重,阿彌陀佛。
邊上的人沒聽懂。
二花嫂明白。丈夫死后,她一夜夜的以淚洗面。栓子找罵,罵早已不是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