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平時在文章和詩詞中,總以樂觀和豁達的態(tài)度來勉勵自己,但傷感有時也不免流露出來?,F(xiàn)在還有什么可以傷感的?多半是嘆息歲月流逝得太快。我是在1979年以后才有較多的時間靜下心來寫作,并把以往的讀書心得和所積累的資料整理成書。而在1979年,我已年近半百。
1984年10月,我曾回到母校金陵中學。我是1948年冬季高中畢業(yè)的,距此時已經36年。在母校,我寫下這首《七絕》:
春意臨窗破曉天,
無憂無慮綠茵前。
不知世事如迷霧,
解悟人生已晚年。
的確,像迷霧一樣的世事,豈是一個十幾歲的中學生所能了解的?
我原籍江蘇儀征,出生在南京,湖南長沙則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1951年夏天,我在長沙參加高考,考取了北京大學經濟系。
回想當年參加高考時,我住在岳麓山下,考場設在河東。我從河西要乘兩次渡船,才能到達城里,因為在橘子洲要登一次岸,走一段路,換船再過湘江。如今湘江的兩邊都是高樓了,湘江大橋從橘子洲上跨過,但昔日的情景依然留在記憶之中。而我的心情也非往年可比,20世紀50年代初是“少年氣盛未知愁”,而到了80年代末,隨著歷經風雨,對人生已經有所解悟。時光縱已流逝,但歲月留下的痕跡是抹不掉的。
對時光流逝太快的傷感,有時也在所難免,但這種傷感在更多的場合會被前進路上所遇到的新問題沖淡。新問題的出現(xiàn)催人思考,催人尋找解決的方案。哪里顧得上為流逝的歲月而傷感呢?
解悟人生,重在一個“悟”字。只要對人生有所解悟,就會更加理解大自然的規(guī)律。日出日落,潮漲潮落,花開花謝,誰能違背這一自然規(guī)律?山景總須橫側看,世界這么大,海洋這樣廣闊,此處日出,彼處不正日落嗎?此處漲潮,彼處不正退潮嗎?至于花開花謝,就更常見了。記得1989年冬天,我和妻子何玉春一起騎車去青龍橋,路旁梅樹成行,既開花,又落花,花開和花飛并在。當時我特意填了一首《蝶戀花》:
久在瑤池臺上住,
散落人間,
不怕塵緣誤。
一片清香霜后樹,
為消寂寞應留步。
郊外尋春郊外霧,
春尚無蹤,
塞下風如故。
疑是堆堆殘雪處,
飛花沾滿多情路。
花開也是花飛日,月虧且作月盈時。這就是人生,這就是我對人生的解悟。
(疏竹影蕭摘自北京大學出版社《山景總須橫側看:厲以寧散文集》一書,董克誠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