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添
多年前,我曾獨自來到一片高原
一個霧氣濃重的早晨只有高高的風車
在轉動,神使的手臂光影重重
一切色塊分明。多余的角落有蝴蝶
在攪亂氣流,涌出朵朵流蜜的花瓣
牧民在不分畛域地與牛羊搬出畫框
勤懇而自然描摹著風月,天空與草場
早上十點整,一個送牧草的年輕人
輕腳輕手地將推車扎堆壓在馬路口
這時羊吃著草,草喂養(yǎng)著天光
我想起昨夜有晚熟的花束被狐貍捧在手中
是那個中年藝術家失敗的半成品
與高原的天空一樣好些年無人問津
入夜,我們被邀請走進農場主的房間
炫目的太陽像個圖釘把油畫釘在墻上
那里流血的番茄是理想被擠出的色素
畫框里有年輕人與湖泊,牲畜、信仰
他們都在往星空探了探手臂,誠摯
義無反顧熱愛著這片土地與天空
一旁的篝火被風吹滅又悄然點起
從來沒有如此渴望一個節(jié)氣
從凌晨盼到午夜,直到時間意義上
的節(jié)點離去,我也沒有感受到冒犯
年復一年蜷縮在一座城市
早已習慣區(qū)別對待陌生和熟悉
桌面橫放著的帶霜柿子,已經泛紅
讓我后知后覺意識到時間流逝的
是被忽視之物的蝶變??傄^冬
只有細心之人才能留住光景的后影
仿佛秋天只是一個噴嚏的過渡期
內心便裝滿了抵御洶涌的盆栽
要它耐寒,還要見它披霜帶雪
見它如遇輪回,在明年春天煥然一新
可能已有一股冷意踏上路途
你聽,那遙遠的風聲令人沉寂
霜降,原始的懼意總在風暴到來前凝聚
未死之前總要考慮身后事,比如
當一個合格的墓碑設計師
向天空鑿下屬于你的生前名錄
一束打結的陽光雨露,一打夜幕星河
且不要妄想躲開那些迷霧和殘缺
讓它們存在是對生命最大的敬畏
也不要企圖追溯過往和未來
他日想起什么? 就留下些什么
如果寫不下一個字,就讓它
獨自美麗,孤獨它并不卑微
而那伴生的蔥蔥郁郁
明艷交錯,自會散落在一座不起眼的山包
與世宣言,立住一塊木頭,纏上幾段絕句
在墓前請不要吊唁,不要發(fā)出失落的聲音
倘若我能夠空蕩離去,就像初來人間時
也是空蕩而來。不欠缺
就不必再背負任何念想、榮譽、罵名
墓碑也可以是海上獨木,船夫的舟槳
漂到哪個角落就屬于哪方的訪客
你要拾起它就輕輕抖下海水
你說它重便是重,想它輕就能輕
去不了的地方也不要記在心里
愛不了人也讓他在世間少些覬覦
我們的墓碑屬于自己
滿滿當當,自負盈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