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正氣
又到了寫年終總結(jié)的時候。不知道人們在紛紛思考如何撰寫總結(jié)之時,會不會有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為什么人們熱衷于盤點過去呢?”
或許是因為,一個人的過去就是一個人的未來,甚至是一個人的全部。
因為現(xiàn)在瞬間就會成為過去,未來則無法確定,只有過去是固定的,無法更改和消滅。
當(dāng)蘇東坡自問自答“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他已經(jīng)從過去想到了自己的一生;當(dāng)文天祥寫下“辛苦遭逢起一經(jīng)”,他從肇端考慮到了收場。
人生,也像長江、長城、長征,是地圖上的一根線,是時空中的一道軌跡,是一條蜿蜒的路。
長江,是水沖出、浪推出的路;長城,是土夯筑、磚鋪成的路;長征,是撥開荊、砍掉棘的路??赡?,一個人的一生都在路上。大致十八歲以前的路,可以原地繞圈,可以大起大落,可以南轅北轍,因為有的是時間,總會到達(dá)自己想找的路口。而高考、就業(yè)、結(jié)婚、產(chǎn)子,是人生幾個重要的十字路口,一旦選擇,就像購買了一張很難改簽更難以退回的車票或機票,也像上了一條特殊的高速路,這里的規(guī)則嚴(yán)格而簡明:“可以掉頭行駛,但是出口卻在入口處?!泵恳粋€動作和每一步行動,都意味著機會成本的付出。如果不顧過去,可能就意味著一切清零、從頭再來。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就像狄金森那句詩意的話:“在死之前,我的生命已落幕兩次?!比绻钫媸沁@樣,就只有失意了。
有的人很早就明白這一點。像白居易十五六歲時,就匯編了自己的文集,向顧況投書展示:“我是有才華的。”他知道自己未來的顯赫需要用自己過去的輝煌來奠基。他悠閑時也喜歡纂輯自己的作品,“檢討囊帙中,得新舊詩,各以類分,分為卷目”;他懂得藏之名山的必要,不勞朋友和后代收集,自己早就為作品傳之世人做了充分的準(zhǔn)備:“寫其文集,送江州東西二林寺、洛城香山圣善等寺,如佛書雜傳例流行之。”白居易的詩文在他活著時就已婦孺皆知,這與他早就開始自我傳播密不可分。
曾國藩也是懂得這一點的,他將朝廷的每一項獎賞、自己的每一種文字都記得清清楚楚,抄錄得工工整整,他知道前者干系他的生前之名,后者攸關(guān)自己的身后之譽。有一次,由于朝廷的大意,忘了已經(jīng)賞賜過曾國藩的叔叔曾驥云“正一品光祿大夫”名號,在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華戰(zhàn)死后,朝廷又賞給了曾驥云“從二品”的名號——相當(dāng)于將曾驥云降級了。曾國藩馬上看出了這一疏漏,呈遞了一篇有名的奏章《謝曾驥云賜封典恩折》,委婉地謝絕了這一封賞。倘若他不是將過去記憶得那么明晰,曾氏家族的榮耀就要大打折扣,一夜回到多年前了。
過去,像是人們汗流浹背鋪好的鐵軌和億萬年里自然形成的河道。船在上游順風(fēng)張帆,人們往往就會覺得它在下游應(yīng)該能乘風(fēng)破浪。于是,當(dāng)人們思考現(xiàn)在和未來時,往往向過去回望,這樣的回望更有底氣,顯得更合邏輯,至多讓人覺得炫耀;而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未來不加節(jié)制地夸夸其談,別人就會覺得如同譫語或夢囈。因此詩圣念念不忘“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詩仙頻頻想起“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