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土機
午睡從夢中醒來
窗外樓下的一臺挖土機
在陽光中忙碌
如此陌生,又感覺親切
我怔怔地看著,原來
是它的樣子吸引了我
恐龍般的長頸,吞吃食物
的巨型嘴巴,低下,彎頸,
轉身……唯有泥土不可比喻
鐵的靈活抵達另一種生命
比血肉新型,持久,有力
也流動著某種擔憂
這些還不夠:它的藝術感
就可以忽視?
“如果我們不想讓繆斯脫韁
那就讓她受制于自己的花環(huán)”
濟慈的一首十四行詩
在挖土機上打開,在光中美麗
它固有的外觀,設定的結構
不變如格律……當濕潤的
泥土裝入,是否如文字被
安置,合適,完美,朗朗上口
獲得了酣暢淋漓之感……
這挖土機,隔著窗玻璃
聽不到喘息;這勞動的家伙
像進入了一次短暫旅行
有片刻的快樂,有
疏離的興奮……我,是導演?
從站臺看鐵軌延伸……
鐵軌前行,從平常到奇異
就像我們的思維
在日常時平凡,也會
進入超越現(xiàn)實的驚奇
在快要看不見的地方
鐵軌在耀眼的光中
向上,每一條鐵軌
都急急向上……
你愿意或敢于坐這樣的
火車嗎??人生是一次旅行
從這里到那里
而你可以到永久的天上
在車廂里,一個幼兒
像一群成人的玩具
一個孕婦的肚子等待隆起
人聲嘈雜的火車沒有馳向天上
只是馳往大海
晚十點以后
當我讀到“一個夜正在來臨”
房門被風打開了:壞掉的鎖
像風的親戚
風擠進來,“越過曠野,不點一盞燈”
每晚十點鐘以后,我有固定的事兒
其實是我躺在床上,很疲憊
我缺少著某種元素(維生素)
而視頻里,正在
播放一部愛情連續(xù)劇
從五月起
南部地區(qū),連續(xù)高溫
連續(xù)暴雨——不能經(jīng)受的人
性情暴烈,在毀掉什么
今晚只是風,來歷不明
它穿著黑衣,帶著輕度的
驚恐和失落
——突然停止的電視劇
留有余音;房間還是
房間……
摘雪桃
雪桃要到下雪時才摘
種桃的人說,可以摘了
到那時就不是這個價錢
這種桃子清脆
在十月佳節(jié)來時食用
也能吃出那種美味
只是在雪天時更甚
沒有花力氣種植
現(xiàn)在卻來摘桃
我們快成無恥的人
雖然帶上了鈔票
而種桃人一直在一旁鼓勵
桃樹不高,像將力氣留給
桃子生長;而樹葉茂盛
它們在遮住成長的
秘密——陽光下的雪桃
紅艷奪目——我懷疑
它的名字和出生地
就這么一扭,一只桃子
從枝丫間脫落,在籃子里
下午的陽光充足,安逸
可惜這兒蟲子太多,雜草蔓長
一些桃子被咬破
有的在地上腐爛
那些用紙精心裹好的桃子雪白
在枝上繼續(xù)等待
生命在一個桃園里被
不同的命運支配
獲得暴發(fā)和死亡的定數(shù)
湖
酒后,我躺于床
感覺像躺在湖面上
床的浮力穩(wěn)穩(wěn)托住我
我就此屬于了湖
遠方的一個大湖
我一直想去
她曾看過粼粼的波光
我去看,是因為她看過
酒后,離開一個湖
現(xiàn)在回想
仿佛沒有去過
突然留戀,后悔
蓄滿了水的湖
為什么總想親近
它的豐富像是為了解救我們
又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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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是灣沚南站”
一個沒有聽過的站名,一個
好聽得讓我想下車的名字
灣沚,水波揚起,在
比生活遠一些的南邊
我愿意在初夏去灣沚
也想再去一趟蕪湖
有多少美好在氣溫上升時
生長,植物的背影
突然轉了過來:這些,必定
再現(xiàn)
而現(xiàn)在是初冬:我
在一場大風中上車;
蕪湖站的窗外,光線昏暗
行李箱上的口罩
只是低頭,我不能將所有的
植物說成已熟的蘆花
灣沚已經(jīng)路過
我的二十歲在濃靄中
早已遠去;宣城是一個古老的
城市,在邀我
前去,我有注定的
衰老的落寞
窗?外
——寫在紫篷山下
深秋中,樹葉紛紛落了
碩大的果子尤其顯眼:陽光
在它的表面耀出美麗的金黃
詩人韓文戈也注意到了
窗外的這一幕
——它來得突然而意外
而我們并不能說出果子的名字
遠處的一條江白色,寬闊
它的美和動態(tài)也難以形容
還值得寫的,有晚宴后的一次散步:
滿天的星星像在等候
一顆,二顆……當數(shù)到
第十顆
我的欣喜先行回到童年
——在另一個夜晚
月兒如此之大,明亮而清晰
它離地近,離我們近
離漆黑的夜空遠
走出房間,走出已很穩(wěn)定的
悲觀
我們仍能與意外的事和安慰
不期而遇
作者簡介:龔學明,江蘇昆山人,現(xiàn)居南京。高級記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揚子晚報《詩風》周刊主編。長期致力于新聞和文學的寫作,發(fā)表新聞作品、詩歌、散文詩、散文、小小說、報告文學等上萬篇(首)。獲江蘇新聞獎、全國晚報新聞獎和詩刊社、江蘇作協(xié)等授予的多個獎項,第二屆、第三屆《海燕》詩歌獎,第十二屆《上海文學》詩歌獎等。從1991年起,先后出版詩集9部、散文集3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