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術(shù)
◆◇魯櫓
把欄桿拍遍
清晨打開的窗戶,有昨夜露水的氣息
今日晨光的氣息
——這是多少相同的時日喂養(yǎng)的新一日
連螞蟻也是新的,小黑蟲也是
我不爬過欄桿給南瓜藤澆水
不清理露臺的揚塵
它們就集體反對。它們
刺激我,鼓勵一雙勤奮的手
而我需要仰視。塵土爬上六樓
蜜蜂練習(xí)飛行,我長期喂食的麻雀
這群熱鬧的家伙,把頭朝向我
我以為它們學(xué)會了漢語
卻只是在鐵欄桿上懸掛羽毛
脫胎換骨似的,撲進(jìn)天空的旋渦
我放下拍遍欄桿的手
陡然生了一股豪情
這些不尋常的物什喂養(yǎng)著我
這不尋常的空氣,我那么不尋常
走入每一日的生活像個英雄
飛行術(shù)
多少個疊加的黎明。多少個向后退去的上坡路。
前方是無數(shù)個早晨,剛剛誕生。
大路獻(xiàn)出露水。樹木獻(xiàn)出芳香。
一迭聲的云雀,它們在我的右側(cè)飛,漸漸高,漸漸無,
它們有更大的生活,需要挖掘藍(lán)天。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斷從另一個清晨出發(fā),
不斷學(xué)習(xí)飛行術(shù)。
一杯苦茶
茶葉并不知自己會來到蓋碗。它約等于我
我并不知自己會來到塵世
諸多茶事被水波紋推動,告訴我曾經(jīng)的故事
上高山,跌谷底,而山坡
我最遠(yuǎn)去過福建的南靖,在山頂?shù)牟鑸@迷路
未曾有過約定。是的
有那么一刻,我要放過清淺的澗流
喝下一杯苦茶。它苦,它用全部的風(fēng)霜雨雪
抵達(dá)我
我的戰(zhàn)栗或者眼淚,歡喜或者孤寂
我選擇用蓋碗,捂了
掃地生
夜色中佝僂的背影,很像
夜色中的一叢荊棘
她企圖清理掉自己,她企圖
跪下,重新亮出生長的姿勢
月光照拂。影子小心翼翼地
保留著急速的心跳
——那一刻沒有擠壓,沒有橫亙的群山
如果寂靜中傳來爭吵,那是星辰
在交換位置
她陷入沉思,繼而迅速
清理掉身體上傲慢的青苔
青蛙有停頓
大自然和聲部的一分子,會在某時
突然停頓下來
它原本是告知春事,季節(jié)在它的喉結(jié)處
有喜悅的消息
就像它的重生,依托泥土得以
日漸壯實
春天不需要證明,看它綠色的皮膚
鼓鼓的眼,孔武的腳蹼
——那是怎樣可以縱橫的江山
如生了翅膀,在田頭
在禾梢的尖端,在倒掛的云朵上
它奏出的樂章,所有光柱都會為它打出
它有主人翁的身份
即便大搖大擺,亙古的河流
也會奉上自己的蕩漾
——都是彼此成全的
我的歌唱和沉默,有其時
有停頓
飛身之美
水塘不起興,涼熱正相宜
油菜花的情事隱約
早行的人著綠衣,喊聲隔岸,
楊柳枝動了幾動
花枝上小鳥飛身而下,貼近水面
它貼近只是告別
翅膀沾上的水珠
迅速滑落
滑落也是告別,隱藏于水域
泱泱水國,乘興而來的念頭
會悄悄演變成命運,傾城之美
剎那由夜色定格
光芒捕捉不到光芒
落葉
◆◇劍男
柴薪
有一個時刻,每年都會在秋天來臨前
被憶起:你在灶臺上忙碌
我在灶臺下面生火,隔著鍋中的水汽
你攪動苕羹,又往里倒進(jìn)
一小籃野菜,清湯寡水的生活
硬是被你調(diào)出濃稠的汁液
這些年,在酒店里我偶爾也會點菜糊
但再也沒有那樣的味道在舌尖上回蕩
一夜秋風(fēng)后枯枝落葉滿地
我偶爾也會想到它們可燒多少頓飯菜
但我知道離開鄉(xiāng)村的柴火
再也不能叫柴薪,就像我有著不菲的薪金
但不再與鄉(xiāng)村的柴火有關(guān)
就像那年你來到我所在的城市
一個人絮叨著城里沒有的事物,只有我知道
孤寂中你和什么在親切地交談
落葉
一枚落葉被蟲咬得只剩
薄如蟬翼的經(jīng)絡(luò)
但仍保持著心形的形狀
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如一件藝術(shù)品
秋天幕阜山干旱少雨
植物一直受
各種飛蛾蠓蟲蛀蝕
這枚落葉因遭受到蟲噬
而顯出奇特的美
可見生活中的庸常事物
也有在痛苦蛻變中創(chuàng)造自我的能力
但看到這樣一枚落葉
仍不免讓人心生悲戚
蜘蛛
人的可悲高貴都在于他有生存的欲望
我希望我的這首詩也不例外
它來自清晨草木間的蛛網(wǎng):一只蜘蛛
為了生存織就的邊界。也來自
一個落魄者八年貧窮的生活:他能夠
從任何事物中看到它的相反性
他說苦難是大地上所有生物的宿命
我們所見的偶然都是必然,命運有一張網(wǎng)
同時有一只永遠(yuǎn)看不見的手在攪動
它所有的布局。——就像生命
并不都是自己勞神費力的結(jié)果,蜘蛛
織自己的網(wǎng),也不能左右捕到
怎樣的食物,只要一陣風(fēng),它就會停止守候
張開所有的腿躲進(jìn)旁邊的草木中
那多出來的時光,多么值得我們再干一杯
你有沒有過一個人喝酒,一個人和自己
觥籌交錯、酩酊大醉的時候
我告訴你,我有過
在我安然度過生命第四十八個年頭那天
我在家就曾這樣把自己喝醉
那天,室內(nèi)寒氣透骨,窗外陰云翻涌
我一次又一次為自己斟滿酒杯
為逝去的父親,為自己在這個無常人世
終于贏得對宿命人生的勝利
我一邊喝著酒一邊含著淚
那多出來的時光,多么值得我們再干一杯
還鄉(xiāng)記
◆◇杏干
蒼耳記
摘下跟回來的是幾顆蒼耳
撿起最小的一個,所有的刺都望著我
目光柔軟,稍稍用力
疼痛的記憶穿過那么久,那么遠(yuǎn)
落了回來,緩緩打開
把它們排成一列,那么多的兄弟姐妹
說散就散了,淹沒在
更低更小的掙扎之中,斂起身上的刺
以此對抗異鄉(xiāng)泥土的堅硬
他們說,蒼耳有雙生的奇異內(nèi)核
從沒打開過,但我看到過它們
年輕時開出褐色的小花
一生都與故鄉(xiāng)的事物糾纏不清
還鄉(xiāng)記
1
古老的光線穿過春夏
就要將這個秋天照盡了
風(fēng)是新風(fēng),它們世代傳承
曠野上那些不要命的草
奮力地?fù)u晃著,把青春、理想
甚至是夢,都托付了
要命的動物們,在收割后的空曠里
仍然找得到藏身之地
低姿行走,暗中窺探
我們是秋天最大的危險
搶走植物的果實,又覬覦它們的肉體
風(fēng)吹著,光在引領(lǐng),最后都滑向了
眼前的村莊——達(dá)格布爾
那里故居倒塌,仍有故人挺立
一顆人世之初的大星
從深暗的宇宙之中飛回村莊上空
2
墓地出現(xiàn)了空位,一些人
被連根拔起.移去他鄉(xiāng)
春草年年綠,反復(fù)圍困我
想說一些輕松的話題
卻被伯父暮年的倦容壓了下去
他正把這土地深處的事情,慢慢地
手把手地遞給我們
這里仍能長出茂盛的莊稼,也長雜草
這幾年又多了從沒有過的野薄荷
空氣中味道粗糲,有那種易于摩擦的觸點
燃起來了,一些人和事藏在火焰的內(nèi)部
尋路記
雨水豐沛,夏草過分的野
憑借依稀記憶尋找舊路
舊路在長草下迷失去向
從腿邊竄出去的不明之物
讓內(nèi)心不時地趔趄一下
直到它的出現(xiàn)——
年幼時令人害怕的墓碑
反倒讓人安穩(wěn)下來
它己斷掉,周圍亦無墳頭凸顯
像一扇虛掩的門,指引漂泊的風(fēng)
從草頭上吹過,金浪一波一波起伏
盡頭是我熟知的大路,大路的盡頭
是我日漸陌生的原鄉(xiāng)
落日古老,風(fēng)在那里停下了腳步
秋分
花開過,果也結(jié)了
一些被摘走,余下的留給蟲豸、小獸
或鳥雀,秋日待萬物不薄
陽光澄澈,秋風(fēng)干脆響亮
它們在鄉(xiāng)野有遼闊之勢,一層層地涌
又在人群中打碎自己,一縷縷刺探
一切都在向盡頭傾斜
獨立曠野,能摸到秋天的邊緣
東北平原上,有無盡的成熟的芬芳
一粒瓢蟲有了歡喜的回應(yīng)
把我的手掌,當(dāng)成了停機坪
它的鞘翅多明亮,背上的星星那么美
黃昏獨坐
喜歡到寺院前坐一坐,山門敞開
側(cè)門終年鎖著,像兩只耳朵
任我們窺聽,卻一無所獲
院中植物蔥翠,無葉可落
僧人拄著掃把走神,因一只鳥
或一個人,無論思緒多遠(yuǎn)
都被一記鐘聲輕輕壓下
每個黃昏來臨時,沒有什么不同
有時湍急,有時緩慢
上弦月白得如一片薄刃
天尚未黑透,秋涼在星夜下疾馳
山門關(guān)上時,聽得“吱呀”的一聲
去處
泅渡,海浪是一堵堵墻
柔軟又堅硬。憤怒時壁立千仞
平息后,一寸寸地在摧毀和推倒
羨慕豐腴的植物,內(nèi)心洶涌卻睡得安穩(wěn)
我漸形同枯槁,干涸正逆反地澎湃
渴望安眠,渴望回流
渴望岸邊有人遞過三千里的一瓢
說,喝下去,你就能在陸地上生根
我要去日出的開始,日落的終點
那里是洶涌和寧靜的交界
大地坦蕩如砥,萬古的悲風(fēng)吹著
蒼涼而雄壯
哲學(xué)之書
◆◇朱天一
物莫非指
秋水隨皮膚流走涸澤之夜你皺紋滿面
正如初雪敲門冬天潛入人們毫無準(zhǔn)備
時令不是候鳥永恒親吻我們松弛的額頭
你記得作為少年多次策馬而去但是
縱使再跨駿馬還能離開這片光陰的迷林嗎?
于是年輕時的名字也同樣落水流走
我看見? 你擎起透明的手杖? 變成“他”
消失在路徑斑駁涼煙脈脈的迷林深處
無限
我看見林梢輕點南來的候鳥,
被縹緲之煙舉高,
一遍遍播遠(yuǎn),
熊、鹿乃至蘑菇。
古藤不住地贊嘆。
攀緣者總向往著不可逾越的高山背面,
其實一切的莊嚴(yán)都暗藏于
眼前安靜的草縮花展、菌藏葉現(xiàn)。
偶然的生命在自己的風(fēng)暴中翻滾,
最終都必然沉入新的界限,
助長林梢輕點北去的候鳥,
將遠(yuǎn)之又遠(yuǎn)拉到近前。
二無一
西風(fēng)凜冽? 送來青棗的甜味
掩過適才東來的沼澤濕氣
我們的嗅覺生銹、變鈍
夫子敲打孔穿? 并將
醪酒摻進(jìn)冰涼的井水
看它們每一個對立的毛孔
都緊緊纏在一起
于互相摧毀中呈現(xiàn)整體
你看見一地落花
和一場無棺的土葬
相遇即能避免再次的流徙
你能看見細(xì)雪深入泥土
消融后? 化為一片林莽蒼郁
低頭的瞬間
◆◇自明
讀
掰開眼瞼,或者翻開一本書,同樣的
黑是黑,白是白。你收縮的瞳孔
聚焦于某些介于具象和抽象
之間的詞匯,這使你的眼神
捉摸不定,像命運之神鋪開的
一條小徑。曲折、迂回、頓挫
隨時可能出現(xiàn)終點
我既擔(dān)心,又有些期待
假想途中以這樣的方式與你擦肩
模擬長揖、稽首、擊掌、貼面禮……
在兩個平行宇宙里,你蹉跎
我也蹉跎;你困頓,我也困頓
你不吐不快于風(fēng)口浪尖之上
我還沒有把尾巴夾得太緊
你以夸克狀態(tài)向我招手
量子糾纏啟動密碼在意象和物象的
反復(fù)試錯中逐漸破譯,遵循互補原理
我跪伏在三月,草長鶯飛的田野
學(xué)詩記
1
寫給孩子,寫給童年的自己
或以孩子的口吻寫給母親
用針線穿起詞語的念珠
用沙土攤開一張畫布
旋轉(zhuǎn)的陀螺,催眠整個世界
折疊的紙張——我的雕塑
在吹一口氣之后,全部醒來
蝴蝶和絲瓜花的對白
馬生菜和蟬殼的藥性
積木火車被螞蟻拉著的速度
一支鉛筆頭彈奏的狂想曲
不必非得做橡皮和尺規(guī)
笨拙的小手有另一種靈秀
曲線比直線更優(yōu)美
2
一首好詩,一定要有它該有的回聲
一首好詩完成之后,所有的誦讀都是它的
回聲
給孩子聽,給母親聽,給所有深情的人聽
每聽一次,就誕生一陣回聲
再聽一次,又誕生一陣回聲
空氣中彌漫著詩意的回聲
“樸素、單純、明快、集中”
一首好詩要經(jīng)得住孩子稚嫩的詰問
也要能承載母親心中全部的悲憫
因為,一首好詩的誕生有必然的分娩之痛
和新生兒響亮的哭聲
3
在懂與不懂之間,還需要更多的理直氣壯
抒情,永停在童年時代的鐘擺
跳躍到詞語之外的紅杏出墻
??!清明時節(jié)的春天
迎春花、玉蘭、垂柳,散步的河沿
錯落有致的分行,你偏愛的例外之外
你腌制的,可以就著饅頭吃下的
陌生;蹩腳的一見傾心
撤掉梯子之后,空懸在鳥鳴中的高潮
飛翔吧,在一個由翅膀張開的世界
4
寫詩,是另一種翻譯
起于語言,終于語言
一個人的譯魂術(shù)
從黃芪中翻譯出補氣固表、利尿生肌
從丹參中翻譯出活血祛瘀、通經(jīng)止痛
從柴胡中翻譯出解表和里、升陽疏肝
一首詩的藥性,還需要更為準(zhǔn)確的翻譯
強烈,蘊含愉快的意外
深究時,符合一貫的日常
翻譯鳥鳴、流云的幻化
或是一陣風(fēng),飽滿、激蕩的熱情
在午夜春深,一條岔路的唇邊
詩的諧音,兩個方向的暗示
愛超過不愛的殘忍
低頭的瞬間
一棵草兒開花了,一只螞蟻
正在它的香氣里漫游
暫時遺忘饑餓
遺忘尋找食物的使命
影子被驚醒,代表我
匍匐在地上,不計較多和少
無言,像父親常常教導(dǎo)的
踏踏實實的狀態(tài)
多年以前,出走、叛逆
我們像彼此照著的一面鏡子
隔著薄薄的玻璃,一個世界
一分為二。中間,有一道光
我驚愕于,低頭,竟也是一次轉(zhuǎn)身
鏡片散碎,影子卻完整地挪了出來
我站立到我的對面,曾經(jīng)
你的位置
殘雪留白
◆◇思宇
活在父輩的酒盞中
今天,桌子不說話,它只見證
把父輩們留下的酒盞擺放在面前
我們皆是從無水的還鄉(xiāng)河游過來的魚
蹦入酒盞尋找他們的音容笑貌
打撈父輩走失的目光和背影
作為孩子,再被父輩養(yǎng)育一次
在父輩為我們留下的酒盞中
游來蕩去,徹底陶醉
就讓我活在這溫暖的港灣吧
讓我在酒盞里自由地呼吸
我必須吸納我所經(jīng)歷的全部歲月
包括風(fēng)雨、雷霆、坎坷和迷茫
也必須吸進(jìn)父輩的艱辛和痛苦
吐出我的感動和感恩
然后,輕輕握住這只溫潤如玉的酒盞
絕不讓它裂損和破碎
哪怕酒盞里面只有一滴眼淚
也不至于讓我窒息
魚和麻雀
魚缸里的一條魚
喋喋不休,另一條魚
在目不轉(zhuǎn)睛地聆聽
大部分時間兩條魚在游動
水波隨魚逐流
枝頭上的兩只麻雀在辯論
它們跳躍,叫喚
情緒暴躁卻保持克制
保持著距離和警惕
這是麻雀生活的方式
魚活在小小的水晶宮里
看似安逸唯我獨美
鳥飛在無際的天宇中
用翅膀破風(fēng)裁雪
安逸之魚活在別人的屋檐下
一旦倒塌險情四伏
辛苦的麻雀搭窩在高處
遇險即飛遠(yuǎn),麻雀
活得多么自在
殘雪留白
殘雪是冬日的留白
牧羊人的白茬子皮襖
是云朵的留白
饑餓的羊群沖向草坡
不是草木無情
春訊還在千里之外
故鄉(xiāng)三月的場景
總半掩著柴門
草與羊還在生死較量
面對生存沒有妥協(xié)
羊抬頭離地三尺
草根扎地一寸
羊在雨前制造模具
地上泛起星光的時候
河流便舞起長袖
緊接著草木提著香盞
照亮茫茫四野
百靈呼喚著暖雨
還草原青碧
黃牛依舊臥在堿灘
一邊眺望著遠(yuǎn)天
一邊咀嚼著時光
嚼草的聲音猶似弦斷
苦澀與隱痛交織在一起
讓我心隱隱作痛
華北平原
碧綠的平原上
阡陌打出的棋格里
勞作的人,像一枚枚
移動的棋子
渠水繞村而過
無人呼它楚河漢界
更像一條涌動的血脈
在院落間蜿蜒
那頭用牙齒打磨時光的
老牛,高過麥地里的一座座墳冢
除了集裝箱似的房屋
老牛便是一座山峰
又常常走失在霧中
偶爾用犄角挑起云的蓋頭
呼應(yīng)一句炊煙的碎碎念
似懂非懂的方言
康巴諾爾印象
在康巴諾爾起伏的胸膛上
我聽到了一個時代
心臟跳動如鼓點
這里,天上白云觸手可摸
遺鷗當(dāng)空舞著彩練
策馬而來的漢子
額頭像一面紫銅色的盾牌
昂揚英雄氣概
折西風(fēng)亂箭無數(shù)
在無風(fēng)的時候
漢子們的額頭
總以地圖的形式呈現(xiàn)
為路人指引方向
對真正的朋友
視水為命的這一方人
潑辣酒如傾心血
捧出一池圣湖
在人間,為遺鷗建造
一座神圣的殿堂
春水泛浪,夏瀾凝花
秋波如玉,冬冰若肌
我走在鑲嵌著
祖母綠的湖岸上
投影湖鏡之中
心勝不說
還蕩漾
聲音在靜默中行走
◆◇許光明
脆弱的詞語
他拎著一個脆弱的詞語行走
宛如身軀的一部分
樹葉在格柵的空洞里搖擺
像他淺薄的希望
在春風(fēng)肆意的青綠中裸露地衣
像新樓前正在埋下的植被
聽到春雨的金屬聲
一架鋼琴響自對面琴房
想象手指在鏡面般的琴鍵上劃出
清脆的疼痛,灼燃
行走的沉甸大于時間的重力
在體內(nèi)挖掘自己的居所
藏匿這個脆弱的詞語
直到,把自己一起埋葬
聲音在靜默中行走
不記得停止生長的時辰
但記得衰老
一條木船過早離開水域
倒扣在岸邊的空地上
柳枝拂,細(xì)雨淋,雞狗在腹部做巢
記憶擱淺在腹腔
一種歸檔,一種熵,一種寂靜之外的虛妄
有時他想離家
仿佛星空中有一顆更亮的所往
那會改變現(xiàn)存的狀況
從丟失的內(nèi)部到船體的裸露
“詞語己開始離棄我”①
而聲音,在靜默中行走
劃過的水面,沒有一朵浪花
像一種咒語般沉寂
注:①耶胡達(dá)·阿米亥的詩句。
一缸水的冥想
站在水缸邊,想著與水與缸的關(guān)系
想著缸底潮濕與缸壁濕潤的不同,屋檐水
與雨的連續(xù)性,缸里的浮萍
與萍水相逢的偶然性
抽象由思想者開始?
他的坐姿先于直立?;蛘?/p>
那一刻起意味著某種過程的結(jié)束?
我該站在哪一邊,觀察一只缸口的圓周?
如果攪動一缸水,會是一個宇宙?
我上半身在缸中的倒影覆蓋了
我的夢,無法計算陰影面積——它本沒有
陰影。不要妄想陽光撤退后
一缸水就屬于你。那個面壁者
試圖打破一面鏡子
月光很長。在我的低眉里獲得延伸
我該同情誰?一滴水或缸體的堅硬
最后損壞的,是我與一缸水的冥想
我抬腳抽離自己。一只貓正
試圖探身水缸,獲取它圓潤的倒影
舊時辰
抓起過的舊時辰母親從不舍得在指縫間
穿過。向上堆起來的時間
在空房間,在角落里,在父母的每一次輕
聲爭執(zhí)中
消化成軟綿綿的記憶
直到生銹,腐爛,直到成為另一次
父母從淤泥里撈起它們
直到我
成為打撈者,提著水桶
在池塘里挖一截藕
我理解思想缺口的多重性
固執(zhí)與置換的弱互補性
所謂舊時辰
就是母親用頂針的光亮擦拭一枚針
落日辭
◆◇張喆
水井
外出的人,一個個都回來了
逝者暫時躺在人世
他養(yǎng)的狼狗,在老屋里嗚嗚哭
雞在籠子里亂撲騰
檐下劈刀還在。舊的,新的木柴
我們用在流水席上
他挖的水井,青苔包漿
時光纏繞住壓水泵,厚重,斑駁
幫工煮飯的大廚,依然喜歡這個老物件
他按下壓桿
許多往事嘩嘩地涌現(xiàn)眼前
落日辭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打開手機音樂
沿著山腰
慢慢地融入遼闊的寂靜
野牡丹開得兵荒馬亂,木棉花紅得
像一場夢幻?;ㄏ銤庥?/p>
淹沒眾多蝴蝶的小資
暮色空空,猶如一塊薄幕
鳥雀滑翔起伏
彼時,落日像個繪畫師
它把最后的五彩顏料,涂鴉在樹梢、山川上
——也讓我,一個平凡的女人
在山之巔,身披霞帔
走過一方絢麗的T臺,光芒盛大
心愿
匍匐于山,一條新修的水泥小道
蜿蜒到遠(yuǎn)方的虛空
從年前回家,至新年初四
家人第一次出門“郊游”,顯得浩蕩,珍貴
孩子們點燃體內(nèi)的燈盞,幾臺馬達(dá)
高速地運轉(zhuǎn)
他們在茶林追逐打鬧,麻雀、山竹、斑鳩
四下飛起
我在山坡上坐了下來
落日正在煉金
鍛打出金黃的樹杈。風(fēng)荒蕪,寒冷
一遍遍地吹,過濾舊夢
半生逝水,離鄉(xiāng)多年的人
久久不愿起身。坐等綠草爬上腳踝,花朵
淹涌
坐等,它們最終
把一個人歸位于一撮黃土
故鄉(xiāng)坐落在鄉(xiāng)愁里
◆◇畢福堂
我怕月亮那顆淚含不住掉下來
少小離家? 步履匆匆
不少東西走著走著就丟了
但? 縈繞在眼前的許多往事依然揮之不去——
比如兒時晚飯前? 母親在窯頂裊裊的呼喚
比如燭光的生日里? 歌聲切割開的蛋糕
比如多少回摸黑放學(xué)回家的崎嶇山路
大人們把漫天風(fēng)雪喊得跌跌撞撞
比如無數(shù)次陰雨綿綿上學(xué)途中
父親背著一條河蹚過暴漲的黎明
半生己過與我不離不棄的己然不多了
像今夜星空下的這輪月亮
當(dāng)我披星戴月奔波于塵世
它千里萬里寸步不離默默注視
而我從來不敢抬頭深情地望上一眼
我怕那顆淚含不住掉下來
黃花嶺上的黃花
黃花嶺上的黃花
當(dāng)然是先有嶺后有花
不然沒有泥土
你們什么也不是
不用說以金粉涂抹睫毛了
連鳥鳴蟲吟也不會
落到一株無根之枝上
現(xiàn)在是春光明媚春風(fēng)得意之時
我想登上最高的山頭
看看心目中的巔峰是什么景象
越往上走風(fēng)越大
風(fēng)吹—下黃花低—下頭
風(fēng)再吹黃花再低頭
它低頭的同時
山巔就露出來了
故鄉(xiāng)雨水
多少年來我是親眼看著
故鄉(xiāng)大片大片的玉米是雨下綠的
那些金燦燦的飽滿的小米是雨催黃的
作為玉液瓊漿的原料高梁是雨淋紅的
還有新鮮的果蔬人間極致的美味
都是千滴萬滴的雨水滋養(yǎng)的
作為一個人
我只是隔三岔五從繁華都市回到鄉(xiāng)下
在田間地頭經(jīng)常這么想一想
但即使我在莊禾的行列一坐半天
一想再想
也想不成哪怕半滴雨水
水草
鄉(xiāng)村的河里長滿了水草
水是流動的起身便可向遠(yuǎn)方漫游
而草像為生活所累的農(nóng)婦
終日被拴牢在拔不出腳的炊煙雞啼中
這些草啊周遭的水
有時清澈有時混濁
這是它不能左右的
就像它不能左右
滿天星星閃閃爍爍落下來的時候
便有嘰嘰喳喳的群鳥到水下筑窩
風(fēng)景煞是好看
而有時突如其來的一場冰雹
將它砸得遍體鱗傷
以至幾天都不敢照照眼前的鏡子
這些草這些水中之草
一生都扎在深深的水里
從不招搖更不過市
頂多在蜻蜒唱晚的遲暮
隨微風(fēng)伸展—下佝僂的影子
盡管它們有著曼妙的身段
秀發(fā)般一綹綹的水草啊
春去秋來被岸緊緊系著
像被系緊的繡花鞋
點染春天
◆◇胡善華
在山中
垂柳柔順的枝條在夕陽里無限放大
回憶一小截枯枝被風(fēng)吹下
三月的天氣適合回味:一些雪
遺忘在曠野
堅守黑白分明
融化的水流淌著冰肌玉骨
溪水看上去總是那么透明
一個人向過去訴說是徒勞的
疲憊不堪的影子不斷向外擴散開
時間在一枚炸裂的松果之間
種下虛無
在山中,甚至不需要拒絕
被一枚棱角分明的石頭擊中往事
隱匿在水草之間的魚幸災(zāi)樂禍
躊躇了很久,忍不住轉(zhuǎn)過身
與濕漉漉的影子分道揚鑣
等風(fēng)吹
春風(fēng)教會法桐樹隱忍或者掙扎著
萌動希望。在北方,這些行道樹常常
在連翹、玉蘭和紫荊盛大的花期來臨前
保持姿勢,沉默如初
必須學(xué)會在燈光里忘卻陽光
繼續(xù)在黑夜撥開迷茫
而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數(shù)時間
數(shù)心跳,數(shù)中年前前后后的命運或不安
突然就有了念想:從缺鈣的骨頭里
抽出童年細(xì)碎的星星和月光
在如此安靜的夜里
掛滿春天的枝頭,等風(fēng)吹
點染春天
莊稼曾經(jīng)長勢良好的這塊地
雜草荒蕪著覆蓋了過去
現(xiàn)在,除了一排矮小的柏樹
以及比柏樹還要矮的
一排方正花崗巖,與生平打著啞語
不分晝夜、忙閑、四季風(fēng)吹
根須與堅硬始終保持對峙
時光治愈了壓在一個姓氏的疼痛
驚蟄時節(jié),窮盡一生卸下來的宿命
在屬于母親的位置重新生根發(fā)芽
人世間,尚有背風(fēng)的角落
嫩綠,點染著春天
倒春寒
那些灰頭土臉的薺菜
依舊不太容易辨認(rèn)過去,冬天早己遠(yuǎn)去
總是這樣。剝下生活的外衣
在影子里跌跌撞撞著反芻往事
在一枚生銹的詞語上
打磨新鮮的過去
腳下的路,已經(jīng)很久沒有
被雨水沖洗了
風(fēng)暴,躁動的荒野和莫名的
感動接踵而至,倒春寒尚未結(jié)束
而柳條返綠,鳥鳴成了藥引
行將就木的理想
卸下幸與不幸的初衷和囈語
在黑夜和白天的間隙進(jìn)退維谷
蘆尖上的雪
◆◇榮兒
漁舟唱晚
夕陽溫婉,山河靜寂
祥和是最初始的善念
等你出山
等你暮歸
等你吟唱一曲紅綃不知數(shù),新詞一曲酒一杯
我偏愛那——
漁舟、雁陣虔誠地向人間鞠躬
每一個姿勢都是秋日滋生出的念頭
那么多出口,最核心的部分依然是柔軟的
“于是,我深切地懷念漫過稻粒金色的飽滿
濡濕你恢宏的天空”
蘆尖上的雪
葦鶯的嗚叫撞開了冬的大門,作為陪襯
秋風(fēng)鄭重地宣稱,謙卑和反省打破了心靈的秩序
舉不動一條河流
更舉不起一座城
單薄的青春,收容了內(nèi)心最脆弱和虛空的
那部分
中年的壯闊,殷實和金黃
壓低聲音說
白只是一種假象
陽光里,筆挺地站著
涌動的思維賦予一生最完美的真
平行線
一小撮燭光鋪展開來,瞬間驚醒了潛藏心底的黑
一襲天籟之音迅速析出了青春的蠱惑
蘭風(fēng)、梅骨、蘆花、齋號、翰墨
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是洶涌的大海
溫順的豹子
策馬自封疆域,倘若有一件事可做
那就敞開胸襟,給予一段新生
四目相望,永不交接
其實黑,只是一道薄如蟬翼的屏障
橫亙于其間
每一段協(xié)奏曲
都是對前世今生的彼此尊重
鄉(xiāng)音的林子
◆◇李光鏡
朝云暮雨
朝云。一個地名那樣無形的存在
也如母愛,醒耳草和兩條有伴的目光
我們的前面,巫山正從山中趕來
不如落一場雨吧,半仙的涼亭
己修得平易近人
好讓我們,把時間和人物放進(jìn)去
好讓我們把濃霧背面,一階階徹夜長談的
抱石改寫成精神家園的名字
暮雨。
你說,這雨有回家方向的走勢
時間的影子
一盞燈照出了影子
中秋,翻開了新歷
也把舊歷翻得更舊
你重新走進(jìn)那個鄉(xiāng)音的林子,地名
草垛和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你的背筍子下山的人
都被你,和帶你進(jìn)山的人
一一提起又放下
像放下河邊搓衣石旁的空籃子
河水高過了記憶,不能原路返回梅灘小學(xué)
我們拐上一條新的大河
兩邊,我看見別的和我們一樣
提著時間往河水里扔影子的人
季節(jié)里的鮮活
◆◇江漢
春耕時節(jié)
只想試試閃電,試試大山傳遞的回聲
于是春雷響過。新草、蟄蟲,仰仰脖子
畫眉也俯身,不甘寂寞地鳴唱起來
一聲、兩聲清曲,三闋、五闋小令
就將麻風(fēng)細(xì)雨柔軟的絲線,打成了活結(jié)
山道上,披蓑衣、戴斗笠的下田人
牽著老牛,踩亂局部的晴朗和白日
在耬鈴的滴韻里,深一腳,淺一腳
追趕季節(jié)里鮮活的農(nóng)事,沾上的幾片薄霜
還是那么輕
清露溫補過的桃花,開出幾朵,不開幾朵
盡在有意無意之間
遂有花香,輕手輕腳落下,誤闖了田園
或是躑躑躅躅地散步,或是趔趔趄趄地
一路小跑。沒一個深淺,也沒一個曲折
打鐵
打鐵,無非是燃起爐火
讓鐵的一種固態(tài),變成另一種形狀
讓形而下的本真變?yōu)樾味系目侦`
打鐵,往虛里想
也無非是走完淬火、錘煉、蛻變的三部曲
路徑
更無非是抹去傷疤,從形式到內(nèi)容的脫胎
換骨
打鐵打的就是生活
一錘一錘,淬出的火花每一次都會照亮一
片雪
一錘一錘,是將身體里的疼鑄造成為殷紅的花
以輕擊重,不喜不悲
雪,一片一片落;花,一朵一朵開
可以比爐火更溫暖一點,比鐵件更厚重一些
打鐵人,熟諳兩者間的“叮當(dāng),叮當(dāng)”之聲
一直行走
◆◇張廣超
杯盞朗月
那年,父親送我去遠(yuǎn)方
家鄉(xiāng)田野上,高梁火焰般燃燒
它是我丟入土壤的
那一粒,來年定會醇香凝綴唇齒間
時光走過,腳步丈量的路
從暖到冷,他說,慢下來,溫一壺酒
一點點抽濾出草的枯黃
酒杯,湮沒故鄉(xiāng)的春色
酒本溶劑,稀釋難以下咽的痛
一壺酒,橫亙他鄉(xiāng)和故鄉(xiāng)
一壺酒,倒出父親的背影
縱然,多彩青春穿成襤褸的樣子
我也一直行走,不曾停息
為了
把杯盞中的淺鉤讀成一輪朗月
一?;蝿拥姆N子
捉住秋風(fēng),把飄浮的云朵捧在手心
天空就是我的,秋風(fēng)橫掃的大街小巷
高樓,或是山野間
一粒遺忘的種子被風(fēng)帶走
如一只北雁,展開它平衡而壯美的翅膀
我與這一粒種子無數(shù)次相遇
又一次次來到秋渡口,北國土地上
不斷驚擾,夢里的遠(yuǎn)方的飛鳥
因為,飛鳥知道
種子萌芽的地方就是故鄉(xiāng)
風(fēng)送走風(fēng),雨還沒來
一條河流的涯漪,一座山脈的峰巒
竹林、桑樹、鴨群沒有改變
我穿上山的鞋,披下水的衣
一?;蝿拥姆N子里
我無數(shù)次打撈起故鄉(xiāng)的黃昏
埋下希望的種子
◆◇楊傳信
淬火
燃燒的爐火,映紅父親的臉龐
他把用鈍了的鋤頭和鐮刀
一次次扔進(jìn)爐膛,又一次次取出
熔煉、鍛打、淬火、冷卻
他總是用鋒利的農(nóng)具
與土地爭鋒
一次次將希望的種子埋下
又一次次收割。以滾燙的汗水
為堅硬的生活淬火上色
如同一塊鐵,父親的脊梁
在歲月的熔爐里
一點點被鍛造成農(nóng)具的模樣
漸漸彎下去的腰身
終于跟土地熔煉在了一起
親人的眼淚
就是為他淬火的最后一汪水
對一棵草的敬畏
在桃棵子,我常與那些樸實的村民
勾肩搭背,拉拉扯扯
親密得就像狗尾巴草根莖上連著的葉片
對它們,我很難不說出我的敬畏
我的甜,總是寫在他們臉上
它們的苦,都裝在我的心里
在大山的懷抱里安居
與土生土長的小草為鄰
風(fēng)吹草動,大地托舉著它們卑微的命運
離開那個小山村很多年了
那些終生與泥土相依為命的小草
還一直在我心里搖
相遇
◆◇劉平
所有相遇,都源于不經(jīng)意的瞬間
或午后靜坐突見鳥影掠過
又或河畔漫步偶遇小黃菊的笑臉
就在這一瞬間,一些事物的美
便像一粒種子植于心田
昨夜伏案時,不約而至的一只飛蛾
闖入我獨有的光亮
卻不知這細(xì)小之軀、薄弱之翅
經(jīng)歷了多少次碰壁跌落又多少次展翅
此刻的燈光,于我
只是驅(qū)散了眼前的小片黑暗
于這只在黑暗中尋光的蛾子
或許打開了一扇逃出黑暗的窄門
回想這些年所走過的夜路
途中時常遇見微光閃爍
然而那些微光照亮處
都是心靈己抵達(dá)過的地方
綠在一蘢蒼翠間
◆◇黃梅
雨水
日子纖細(xì)
像一片片雪花的剪影
撲簌簌地落
穿梭在詩的小巷里
化作某句某段的燈盞
黑夜衰老一寸寸
在凋謝的晚霞里沉淪
月借陽光的刃打磨光陰的棱角
勾勒一筆殘缺的圓
風(fēng)吹疼歲月的傷口
結(jié)出一層新鮮的痂
殷紅處處都是
一朵朵未及愈合的心事
花開花落
是笑是淚
一轉(zhuǎn)身
時間娓娓道來
畫秋
想象著一幅畫
黑白灰的主題
褪去色調(diào)的贅述
讓情節(jié)更清晰
純粹的線條簡潔的風(fēng)格
渾然天成
猶如一張懷舊的老照片
此刻承諾了一夏
綠在一蘢蒼翠間
解讀秋色
落葉埋下伏筆一片片
鋪開時間的畫板
果實累累謙卑頷首
敬畏一場生命的落幕
思緒插上翅膀
用露水的白研磨時間的墨
視線飽蘸風(fēng)霜
筆尖輕吻歲月的手
一筆一筆于風(fēng)中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墨與彩之間
◆◇楊孝洪
雨水打在窗臺上
巨幅的畫布
從窗臺上垂下來
墨與彩之間
汗和淚都是水做的
我在屋內(nèi)懷想著雨
雨在屋外臨摹我
我們是默不作聲的兩個人
又是潮起潮落的兩條河
二十一克
那一百多斤,不是我
我的重,只有二十一克
“那個男人走了,大地微微輕了七尺”
不知這東方的“七尺”與“二十一克”是
否等量?
生死輪回,能量守恒,這二十一克
就是一場皮影戲
我手中的線,鎖定了我一生的走向
我總是努力將它們往美處演
中間忽略一些苦難
演著演著,我就成了
一個無比幸福的人
原始的鋒芒
◆◇問渠
古老的陶器
且不問多少人,參與了它的生命
反正這只陶罐在我的博古架上
沉睡了二十五年
厚重使它用啞光
代替原始的鋒芒
前半生,一雙雙饑餓的手
用它存放牙縫里擠出的口糧或者
幾枚銅錢
頻繁地倒空裝滿,捧起又放下
它在磕碰中求生
那一處酷似雞爪的紋路
一定是它的痛處
今天,我攬它入懷
戴著手套用細(xì)棉布
輕輕拭去殘留的塵土
故意讓它跌倒,不再扶起
以便它隨時倒出那些
用舊的時光
拈花記
勤上祖墳,輩輩興旺
二哥常在微信上念叨的這句話
像掛鐘時針垂直在心中
今年的清明來得匆忙,冰雪未融
倒著的春寒掛滿屋檐
麥田失去了碧綠的底色
眼底下映出
沒有足跡的雪野
火中的錢幣漸行漸遠(yuǎn)
在風(fēng)中,化成騰空而起的煙花
朝南,虔誠著孔孟大禮
那是墳口的方向
河外灘的梅花開了一地
我采下最低一枝,在手中拈了又拈
把所有的哀思、敬畏和祈福
滲入枝丫
遠(yuǎn)遠(yuǎn)望去,墳頂上那枝梅花
像瑪尼堆上豎著的經(jīng)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