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仁飛
橘 頌
八十歲的老農(nóng),站在橘子樹下
挨個撫摸低處的果實
像演奏,又像加冕
一個老皇帝,面對他的九個兒子
不知道該把權杖賜予誰
蝴蝶擅長與顏色戀愛
先是迷戀綠色,后又圍著橘色打轉
她與重力合謀,讓那些果實,一個個陷落
老農(nóng)只好坐下來,以更矮的姿態(tài),接近土地
一個落難的王,一座新造的佛,正接受萬物 朝拜
若有歌
沒人知道,筑也是一種兵器
擊筑,就是演練兵法
沒人知道,樂師的眼睛長在手上
他必須把殺氣藏起來,十三根弦
十三張被堵住的嘴
楚地如此危險,秦朝的宮殿里
需要一個瞎子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掐滅心頭 的火焰
直到有一天,變徵之聲響起
那個被謀殺的刺客,將會以樂師的身份復活
魚 尾
一些末端的事物總是讓人著迷
比如快速跑過的風,撩起少女的發(fā)梢
比如剛剛洗過的手,一滴水輕輕抱住指尖
比如那只白鷺
每一次經(jīng)過天空都會劃傷我的眼瞼
一條深諳水底哲學的鱖魚
靠不斷甩尾,與整個世界對抗
順滑、嫻靜、機敏
它擔得起這樣的形容詞
白鷺正在高過水面一米的地方凝望
觀察一條魚尾,如何用微末的力量,避免了一場殺戮
夏日序章
當空氣足夠蓬松的時候
雨水傾瀉而下,夏天像一枚童話
未經(jīng)允許,突然就成熟了
到處是光,到處是說話的人
草木的寂靜被分割
一小塊,一小塊,蜷縮在鳥雀的眼睛里
少年站在月季花下,輕輕
撫摸凸起的尖刺,他無法壓制
身體里的某種倔強
只能對六月一遍遍表達,青澀的問候
貓和魚
有很多關系令人費解
比如貓和魚
一個是稚氣的太陽,在屋頂燦爛
一個是清涼的眼淚,在水下明媚
當太陽吞下眼淚
魚便游進貓的眼睛里
讓它膽怯,讓它發(fā)光
于是,多少藍色的夜晚
總有一根魚刺,在喵嗚喵嗚地哭泣
在地鐵上給出答案
我們將去往哪里?
提出這個問題的人,都提前下車了
終點是虛擬的
它經(jīng)過的地方,又太具體
比如土城,營口道,復興門,比如
獅子林橋,沒有人
去思考一個名字的真相
一把過于成熟的鑰匙
總是疏于去了解鎖頭的身世
對面的夫婦,正在透過口罩耳語
男人端坐,把鞋尖指向了我
女人的金色耳墜,晃了又晃
仿佛在確認什么,又在否定什么
這虛無讓我緊張
我怕他們透過我,洞悉一個村莊的荒涼
又怕因為忽視我,錯過一個城市的驚惶
我也匆忙下車,像所有過路人一樣
為那個亙古的問題,給出了一份臨時答案
茶葉為何以顏色命名
你有沒有思考過
茶葉為何以顏色命名
又為何能讓人接受,并順從
口味的微小差異
綠白黃青紅黑
這被挑中的顏色,不經(jīng)意的
就擁有了定語的身份
就像我們每一個人,對自己
最深層的斑斕,毫不知情
誰能想到,這茶樹新梢上的嫩葉
每經(jīng)歷一次發(fā)酵
都會逼出一種顏色,并授人以柄
面對那么多喝茶人
無法說出自己蒼涼的一生
在鄉(xiāng)間,悲傷是必要的
花落了,葉子會長起來
無非是綠色代替紅色
繼續(xù)對世界表達贊美
一個人逝去了
則無人可以代替,春天因此停頓
在季節(jié)的縫隙里,村莊
用最標準的腔調哭泣
土地留出的空白
足夠放下一個男人的一生
足夠讓一對母子相擁著破碎
在鄉(xiāng)間,悲傷是必要的
虔誠也是必要的,一座新墳
正對自己高出地面的部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