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幾”字在周敦頤的哲學架構(gòu)里具有重要意義。人要成為圣賢或完人,就離不開誠、神、幾。其中“幾”是思維于初始狀態(tài)下的一種控制力,是人性修養(yǎng)的工夫。
關(guān)鍵詞:《通書》;誠;圣人;人性修養(yǎng)
“幾”這個字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是個既不起眼,又沒什么權(quán)重的字;正因為它的“微不足道”而常常被人忽視。現(xiàn)代詞典里一般把它解釋為:小桌子——茶幾;書面常用作:“幾乎”;也作詢問數(shù)目:“幾多”“幾何”“幾時”“幾許”用。然而,殊不知這個字的繁體“幾”在中國古典哲學史上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皫住弊肿鳛檎軐W概念最早出現(xiàn)在《易經(jīng)》中,戰(zhàn)國時期詮釋《易經(jīng)》的論文集《易傳》對它做過較全面地解釋和應用?!兑讉鳌は缔o》說:“夫《易》,圣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系辭》又說:“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兇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傳·文言》還說:“子曰,君子進德修業(yè)。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yè)也。知至至之,可與言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睆纳鲜鲈~條中我們可以把“幾”視作“細微”,理解為“未兆”,也可把它看作是“陰陽未分”之時。那么,遠古的先賢為什么會重視“幾”呢?在于“幾”是似動非動、若有若無的一種細微狀態(tài)。誠然,它雖細微,但卻關(guān)乎事物怎么動,動后發(fā)展的方向;所以先賢們說:“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庇捎谄浼毼⒉豢芍?,故先賢們又說:“知幾其神乎”“陰陽不測之為神”;而這個“神”并非蕓蕓眾生所供奉崇拜的神,所言及的是反應和理解的速度??梢娭皫住钡闹匾浴?/p>
然而,在《易傳》后的1500年的時間里,似乎很少有人再論及“幾”這個哲學概念。直到北宋周敦頤的《通書》出,“幾”的哲學意義才又方顯。周敦頤的《通書》承接了《中庸》中“誠”的傳統(tǒng),重返先秦《易經(jīng)》之天道,開辟了以中庸解易的新進路,為儒家思想注入了哲學意義,從而成為新儒學之濫觴。
哲學是什么?簡而言之就是回答“世界的真相是什么?人生的意義是什么”的學問。
人們生活在宇宙里,就不可能沒有對宇宙的看法與態(tài)度,就不可能沒有宇宙觀。那么什么是宇宙呢?宇宙就是空間加時間。它由最初無形的、混沌的、無臭無色的、靜止的原始狀態(tài)(老子稱它為“樸”與“無”),經(jīng)過漫長時間的孕育,慢慢地、逐漸地演化形成了有形世界。這一點,周敦頤在千年前就體味出來。他用《太極圖》依照邏輯關(guān)聯(lián),按照宇宙發(fā)展圖式,描繪出天地鴻蒙、萬物化生的宇宙生成之相。
周敦頤在《太極圖說》中說:“無極而太極”。“無極”是什么?是寂靜不動宇宙之初始,是樸素之實、原始之真,這就是自然之理——天道。天道是“誠”,誠乃初始的至善至美,“誠者,物之始也”;“誠”也同“靜”,靜是清靜、是干凈,是不受外在滋擾而堅守初生本色、秉持的一種初心。周敦頤把它看作宇宙萬物之本原——本體,從此一種普世的宇宙觀——“誠”得以建立,應乎于自然之理,便是遵行天道。
周敦頤的《通書》與他的《太極圖說》相貫通,是他構(gòu)建的另一部人生觀的著作。上邊我們提到他為儒家倫理哲學找到了宇宙的“本體”——誠,而這個本體用來做什么呢?這個本體是最高存在,這個最高存在是要落實到人間的。周敦頤在《通書》中將宇宙本體論導入人生論,說:“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彼Q圣人依據(jù)天道這個基本存在的大本大原的東西,定立了人間“仁義”的法則,讓人們效法于天、行人間的正道,這叫順乎人行——人道?!罢\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人道立,關(guān)鍵是要能“主靜”,要能返樸歸真,回歸到宇宙的本原之靜——誠這里來,達到“天人合一”的目的。
在周敦頤架構(gòu)的思想范疇里,他把宇宙本體論、道德規(guī)范論、人性修養(yǎng)論都統(tǒng)一到“誠”的范疇中。宇宙觀與人生觀的相統(tǒng)一,便成為一個指導人間行為的準則。正是通過“誠”本體的建立,人的道德主體地位方得挺立,道德意識得到覺醒。從此,儒家的“天性是善,人性是善”也就有了哲學的依據(jù)。進而,他采用“希賢、希圣、希天”的工夫?qū)⒌赖滦男耘c天道相連,從而得出人之“得其秀而最靈”的結(jié)論,說明只有人才能從實踐的體證中感悟出“隱而不見的神性和無限性”。
太極之理為“純粹至善”,故人之性亦本來是善的,內(nèi)心寂然不動,既無思無為,是人們心性未受外界影響時的本來面貌,這就是“誠”的本體。周敦頤認為要達到“誠”的關(guān)鍵在于“幾”,而善惡的產(chǎn)生也在于“幾”。所謂“幾”是指“動而未形,有無之間”的東西,它是渾然無所偏倚?!皫住痹诮佑|外物的時候,若變成欲望,內(nèi)心就起了動搖,才有善有惡。正如他所言:“寂然不動者,誠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也。誠精故明,神應故妙,幾微故幽。誠、神、幾,曰圣人?!敝芏仡U的人生修養(yǎng)論就是要人學做圣人——完美之人。他把“幾”看作是成圣的關(guān)鍵。
這個“動而未形,有無之間”的“幾”在周敦頤這里并非一個空的概念,而是意味著“工夫”——心性修養(yǎng)的工夫?,F(xiàn)代哲學家牟宗三是讀懂了這一工夫的,他認為“幾”在周敦頤這里就是“意念的發(fā)動”,落在現(xiàn)實中“幾”就是意念。當一個人開始喜歡上一樣東西時候,就會產(chǎn)生一種占有欲,意念開始產(chǎn)生。假若這種“占有欲”過于強大而動了“邪念”,那么此時的人則為物所困,既而轉(zhuǎn)化為習氣或行動,就可能走上違反道德乃至犯罪的道路。倘若人在此時用功,把“邪念”轉(zhuǎn)換為“善念”,那么就可能通過“正念”擺脫外物的控制。此即周敦頤“幾動于此,誠動于彼”的內(nèi)涵;這個“轉(zhuǎn)念”“滅念”的工夫就是“幾”的工夫,即人性修養(yǎng)的工夫。一個人可能無法直接控制外物,但卻能通過自我修養(yǎng)滅除這些邪念,從而達到對外物欲望的控制。而其感于外物,明照通達,就是潛意識的活動,這就是“誠”的功用?!皫住奔窗l(fā)生在吉兇變化之前的先導和征兆。周敦頤說:“動而未形,有無之閑者,幾也?!保ā锻〞なサ谒摹罚┲祆渥ⅲ骸皠屿o體用之閑,介然有頃之際,則實理發(fā)見之端,而眾事吉兇之兆也?!薄皠佣葱危袩o之閑”正是形容吉兇變化發(fā)端的微細。只要我們能把握好這種細微,就能逢兇化吉。
“誠無為,幾善惡”,善、惡之分是從“幾”這一微細、最初的心理活動開始的,這是周敦頤修養(yǎng)論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周敦頤說:“發(fā)微不可見,充周不可窮,之謂神?!币盐帐挛锏谋举|(zhì)與規(guī)律,須深刻領(lǐng)悟事物之幾微。只有在敏銳體悟出各種細微變化時,才能對天下事務做出正確判斷和處置。對“幾”觀察和領(lǐng)悟的程度,標志智慧和認識的水平。有才德的人一旦覺察到事物發(fā)展的苗頭,就會立即行動,或防患于未然,或抓住有利時機,以成就利民之功業(yè)。對個人而言就是要把握好“幾”,修養(yǎng)成一個完人(圣人)。
在周敦頤的修養(yǎng)論中,人的修養(yǎng)被劃分為不同的層次和境界,人在不斷的努力中最終要達到與天同體的“誠”之境界,就是要學做圣人——賢希圣。
所謂“賢希圣”,是說“賢人”必須進一步以圣人為自己的修養(yǎng)目標。而所謂“圣人”,在周敦頤看來,必須具備三個條件:誠、神、幾。即就修養(yǎng)的境界言,能誠;就感發(fā)的敏銳言,能神;就把握善惡的契機言,能幾。
誠、神、幾三個概念的內(nèi)涵,在周敦頤的理論體系中,“誠”是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范疇,是修養(yǎng)的最高境界?!罢\”的狀態(tài)就是“寂然不動”。周敦頤的靜是積極有為、有條件的,是達到目的的手段,最終是為了提升自己的道德修養(yǎng)。
“神”是周敦頤對人的思想反應異常敏銳的描述,而非蕓蕓眾生所供奉崇拜的“神”。周敦頤以“感而遂通”為神,極言反應之速、理解把握之速。而這種如神的把握,正是來源于感知前的“寂然不動”。就是說人的修養(yǎng),要達到像圣人一樣的智慧,發(fā)現(xiàn)問題要敏銳,處理邪念要神速,將一切不好的東西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
“幾”是人的深層次思維活動,是決定人的行為是否合乎道德準則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因此,“幾”也是成圣的必備條件。“誠無為,幾善惡”,善、惡之分是從“幾”這一微細、最初的心理活動開始的。所謂“幾”,說穿了就是思維于初始狀態(tài)下的一種控制能力。
誠、神、幾是圣人所具備的德性,人要由賢者而成為圣人,就必須在誠、神、幾這三個方面下工夫,它們是由賢人到圣人的總目標下的三個具體目標。今天看來,這樣的思想在育人上仍有現(xiàn)實意義。善念的培養(yǎng),仍離不開“幾”的功夫。
習總書記曾經(jīng)指出:“哲學社會科學的現(xiàn)實形態(tài),是古往今來各種知識、觀念、理論、方法等融通生成的結(jié)果。我們要善于融通古今中外各種資源?!苯裉?,我們正站在“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的浪頭上,故而須通古知今,用好前人的智慧,通微知幾,以“成天下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