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閱平

1

空氣，被凍成一坨。

太子城高鐵站工地的冷，冷得專業(yè)。騎在塔吊長臂上的那坨冰月臉色雪白，京劇臉譜里白臉是奸臣，所以張沛綱就認為月亮淪落成奸臣快一個月了。這冷月從抿成一彎曲線，到彎嘴到張圓大嘴，都在對著工地吹冷風。尤其是今天，張沛綱能感覺出冷的多種元素。從西伯利亞趕來的冷是硬凍，海拔1700米的冷是干凍，沿著太子河逆襲而來的風是速凍。

一股暴風雪午夜突襲，像極了戰(zhàn)場上的傘兵。這支“輕騎兵”真的把凍成一坨的空氣攪動了。張沛綱沖出工棚，覺得凍得發(fā)緊的身體有些松動。哪知這暴風雪只是把凍成一坨的空氣重新攪拌一下，于是空氣更加瓷實，然后整個太子城冰雪小鎮(zhèn)就成了一個冰坨。

張沛綱想哭，但淚腺早被凍住。他無奈地跺了兩下腳，轉身回到工棚，然后在地上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

工期倒推，這道命令應是寒冷工地上最有溫度的存在，因有上萬名建設者的情懷在燃燒。

崇禮是世界的崇禮，當然也是獨特的崇禮。3月12日是植樹節(jié)，崇禮還埋在冰天雪地里。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崇禮清明雪紛紛，尤其是海拔近2000米的太子城。

2019年，清明瑞雪正紛紛，上千工人進入“陣地”，太子城高鐵站正式開工建設。

不顧氣候條件，提前進入“陣地”，不是不講科學，張沛綱和他的同事們經(jīng)過幾個通宵測算，工程量從4月初到11月底，理論上勉強完工。意思就是崇禮的天一直藍，從地凍的清明時節(jié)雪紛紛到數(shù)九寒天下大雪，崇禮的氣溫都不會凍結水泥。藍藍的天是天天藍，是游客對崇禮的追捧，但哪能一直不會有烏云呢？

目前雖是室內(nèi)裝修，那也需要把零下40攝氏度，提高到零上5攝氏度才能施工。這45攝氏度的提升難得人腦仁兒疼。

張沛綱利用一切可行設備，增加室內(nèi)溫度。搬來灌裝的天然氣，打開燃氣灶，希望空氣不嫌棄，溫度能加一度是一度。剛鋪好的水泥地最怕“著涼”，張沛綱就為他們蓋上各種“被子”，草簾、電熱毯、窗簾，當然也有真的棉被。一床棉被披到水泥地上，上面一朵一朵的蓮花跳進他的眼睛，那是母親棉被的圖案。張沛綱心里一緊，又有點痛，好長時間沒見到母親了。

2

“在哪里？”

“在崇禮！”

“在哪里？”

“在去崇禮的路上！”

這是張沛綱四年來接通電話的開場白。

“工期倒逼，計劃倒排”這八個字像一道“責任符”，被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自覺性，沉甸甸地掛在心尖尖上。

張沛綱坐在電腦前一動不動地埋頭工作，在員工眼里很正常，兩個小時一動不動，大家就不敢再往他跟前湊?！盎蛟S張經(jīng)理在干什么重大的事情。”張沛綱是在查看半年之內(nèi)的天氣預報，然后對照施工計劃，尋找因為天氣而來的不利因素，制定相應的解決措施。

張沛綱從電腦前立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又伸了一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他又走進了施工現(xiàn)場，塔吊在云里來回擺動，像時針。張沛綱心里抽搐一下，想到倒推的工期，心里泛起擔憂。

監(jiān)理方和施工方負責人跑過來，他們知道這個張經(jīng)理不好“惹”，常年進度、質量一起要，是個“狠人”。他查看了主材料的合格證，入場材料二次復檢證。然后對照施工計劃查看現(xiàn)場進度，發(fā)現(xiàn)比計劃慢了半天工程量，汗水便從他的后背冒出來，從鼻洼冒出來，從鬢角冒出來，和施工隊長握手時，發(fā)現(xiàn)手心也是濕漉漉的……

張沛綱同施工方簽訂協(xié)議后，就成了施工方的“干將”，從施工計劃到生產(chǎn)操作，他都與施工方一起“干”，施工方的問題就是他張沛綱的問題，而問題又源源不斷地冒出，于是急惶惶的心火燎得他滿嘴起泡。

3

一支野菊花膽怯地在工棚墻角猶猶豫豫地探出半個嬌艷的臉。它腳下的泥土，原本在太子城金章宗行宮南城墻。那日陽光鮮艷，一臺鏟車加大油門轟出雷聲，推平山腳搭起工棚。

2018年，野菊花開的季節(jié)，張沛綱帶著他的團隊開進崇禮。一切從零開始，項目部的一間鐵皮房和他的團隊一樣，承擔著難承之重，成為五個人的吃住和辦公場所。

張沛綱身心疲憊時，總會站在高處端詳這片工地，不久的一天，這里會出現(xiàn)約3萬平方米的嶄新建筑群——地下公交首末站、游客集散中心、出租車上客位、社會車停車場、商業(yè)配套等。車站背靠青山，面朝綠水，外形劃出一條自然優(yōu)美的山脊線，白玉色調(diào)注定了青山碧水浮珍珠的場景。

張沛綱一挽袖子繼續(xù)干。

每周調(diào)度會雷打不動。每月大調(diào)度提前解決大問題。清晨，張沛綱鉆出工棚，吵醒還在睡懶覺的山雀。他在工地巡視時，山雀會蹦蹦跳跳地追著他喳喳叫。他每天必須掌握工程進展情況，然后協(xié)調(diào)好一天的施工量，下午在現(xiàn)場向領導匯報工作，晚上做出會議紀要。

由于工人緊缺，施工時間嚴重縮水，又趕上比往年多雨，工期在焦灼中被消磨。最大的困難是資金不足。張沛綱手里有“情懷”這張牌，無論是工人還是施工方，大家都懂情懷，于是一人當兩人用，一分錢當兩分用，一天時間掰開用。

還有高壓電拆遷、市政配套等問題一堆接一堆：積水、污水、路網(wǎng)……

張沛綱倍感責任和壓力，建設奧運工程容不得絲毫大意。

4

張沛綱是午夜想起母親的，現(xiàn)在趕到母親身邊顯然不行，他坐在陽臺上望著窗外的星星，星星很亮，像媽媽年輕時的眼睛。

父親脾氣倔，等不及張沛綱去看他，就在2018年3月撒手西去，給張沛綱留下一生的悔恨。父親病中的日子，剛好是張家口南站樞紐工程剛剛確定。技術人員回家過春節(jié)，張沛綱親自給領導做匯報，匯報結束后帶著媳婦、孩子連夜趕往北京醫(yī)院，父親搭橋手術成功，但不幸肺部感染……

半年沒有見到母親了，他到養(yǎng)老院時，母親不在房間，母親的室友說：“上樓頂看看吧，可能又在瞭崇禮呢。”

樓頂，秋風涼涼。張沛綱把母親攔在懷里，母親驚喜的眼淚流出眼眶。

張沛綱在心里把語氣調(diào)成愉快和興奮的高調(diào)，給母親講自己的輝煌：

“媽！您知道您兒子這幾年都干成啥大事了嗎？張家口南站高鐵站、高鐵樞紐、崇禮樞紐、太子城樞紐，都是您兒子負責建成的！”

“2019年三項樞紐工程全部榮獲‘河北省優(yōu)質工程，同時榮獲2019年度上半年京津冀協(xié)同發(fā)展交通一體化河北賽區(qū)重點建設項目勞動競賽先進企業(yè)的稱號；我本人榮獲該競賽先進個人稱號；張家口南和崇禮客運樞紐還獲得建設工程項目施工安全生產(chǎn)標準化工地榮譽；張家口南綜合客運樞紐榮獲2020年河北省首屆建設工程燕趙（廣聯(lián)達）杯BIM技術應用大賽三等獎。公司黨支部榮獲2020年度張家口市“先進基層黨組織”稱號。我本人榮獲張家口市交通系統(tǒng)‘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及‘先進工作者稱號?！?/p>

……

媽媽憐愛地看著兒子：“好孩子，媽為你驕傲?！?/p>

張沛綱心里一酸，繼而咧著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