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興嘆惶恐灘

馬志飛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炭譃╊^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边@是南宋末年著名政治家和文學家文天祥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詩。祥興元年（1278年），文天祥在廣東海豐北面的五坡嶺兵敗被俘，面對敵人的勸降，他不為所動，視死如歸，次年過零丁洋時寫下了這首慷慨激昂的千古絕唱。詩中提到的零丁洋，即廣東省珠江口外的伶仃洋。而惶恐灘在哪里呢？它的背后有哪些故事？為何會令人感到惶恐呢？

“惶恐灘”的由來

惶恐灘是位于江西省萬安縣城南門外贛江中的一處險灘。雖然在歷史資料中沒有關于它外形特征的具體描述，但在各種史志文獻及古代詩詞中常常出現(xiàn)它的名字?！盎炭譃敝钤缫娪诒彼螘r期。

北宋紹圣元年（1094年），蘇軾被貶官赴惠州途中，乘船沿贛江而過，當他看到險惡的惶恐灘時聯(lián)想到自己當時的處境，寫下一首《八月七日初入贛過惶恐灘》，詩中提道：“山憶喜歡勞遠夢，地名惶恐泣孤臣?！币馑际牵八寄罟枢l(xiāng)山水使我憂思成夢，地名叫惶恐灘更讓我憂傷”。

當?shù)亓鱾骱軓V的一種說法是，惶恐灘原名“黃公灘”，經過此地的蘇軾當時聽錯了；不過，由于他的名氣太大了，通過詩文的廣告效應，“惶恐灘”從此名揚天下。南宋文學家王阮曾作詩記之：“水泝安流舟不難，人心自畏石頭頑。黃公誤聽作惶恐，玉局先生蓋謂灘?！边@里所說的“玉局先生”就是指蘇軾。明代李賢、彭時等撰修的《大明一統(tǒng)志》中也有“舊名黃公灘，后訛為惶恐灘”的記載。

不過，上述說法也有可疑之處。北宋時期有位名臣叫趙抃，比蘇軾大29歲，他在嘉佑六年（1061年）出任虔州（今江西贛州）知州時曾組織民眾疏通贛江，使贛江成為中原地區(qū)通往廣東、廣西的水上交通要道。在虔州任上，趙抃寫下過“移舟夜泊惶恐灘，畫角烏烏曉風起”的詩句。顯然，在蘇軾來到江西之前，這處險灘早已有了“惶恐灘”之名。

贛江十八灘

惶恐灘是急流中的險灘，它與沙洲有所不同。從字面意思理解，“灘”是江河中水淺多石且水流很急的地方，好像水流遇到了難處，故而以“險”為典型特征，主要形成于江河的中上游；沙洲則是江河中由泥沙淤積而成的平地。當攜帶了大量泥沙的河水到達下游時，由于河道變寬，流速降低，大量泥沙就此淤積，時間越長淤積越多，最終就會形成沙洲。

之所以會在贛江中形成險灘，主要與江西省的地形特征有關。如果說江西省的形狀像一片樹葉，那些大大小小的河流就像葉脈，縱貫江西南北的贛江則是其中的主脈。江西省三面環(huán)山，東面有武夷山脈，西面有羅霄山脈，南面有大庾嶺和九連山，東北部有懷玉山，西北部有幕阜山和九嶺山，只有北面是廣闊而又平坦的鄱陽湖平原。整個省內皆以山地和丘陵地貌為主，成為一個整體向鄱陽湖傾斜而往北開口的巨大盆地。獨特的地形地貌決定了贛江成為一條向北流淌的河流。贛江發(fā)源于江西南部，以萬安縣、新干縣為界，分為上游、中游、下游三段，其中，上游河段落差較大，水流湍急，旋渦密布，而且有很多礁石和險灘。明代著名詩人區(qū)大相有詩曰：“一灘險過一灘來，亂石攔江一線開。”自古以來，這里就流傳著“贛江十八灘”的說法，指的是贛縣（現(xiàn)為贛州市贛縣區(qū)）至萬安縣境內的贛江河道中突兀的十八塊巨石。

實際上，贛江中險灘眾多，“十八灘”具體指的是哪些地方，歷來說法不一。一種流傳最廣的說法是，它包括贛縣境內的儲灘、鱉灘、橫弦灘、天柱灘、小湖灘、銅盆灘、陰灘、陽灘、會神灘，萬安縣境內的良口灘、昆侖灘、曉灘、武術灘、小蓼灘、大蓼灘、棉津灘、漂神灘和惶恐灘。其中，以惶恐灘最為驚險，綽號“閻王灘”，當?shù)赜忻裰{唱道：“惶恐灘，鬼門關，十船過灘九船翻，一船已過嚇破膽?！?h3>永不磨滅的記憶

過去，在贛江上游行船十分艱難，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遇到危險，沿江而上的大船到了“贛江十八灘”只能換成小船，請當?shù)乩w夫拉纖才能平穩(wěn)渡過。那些赤身裸體的漢子一邊賣力地拉著纖繩，一邊喊著抑揚頓挫的號子，渡過一座又一座險灘，也給我們留下了一首又一首傳承千載的壯歌。

惶恐灘的兇險令人惶恐，但對于文天祥而言，這種惶恐并不是來自于自然環(huán)境的險惡，而是壯志難酬的遺憾。德祐元年（1275年），在元軍南下攻宋的危難之際，文天祥正在江西贛州作知州，他散盡家財招募義軍，起兵勤王。但文天祥所率軍隊很快就被元軍擊潰，后來經惶恐灘撤到福建。他在《過零丁洋》中提到的就是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并借此抒懷：昔日惶恐灘頭，憂國憂民，誠惶誠恐。

歲月如流，時過境遷，數(shù)百年后的今天，惶恐灘已無舊跡可尋。為了開發(fā)贛江水利，這里修建了著名的萬安水電站，隨著大壩蓄水，惶恐灘及其他許多險灘都已被淹沒在萬安水庫。變化的是風景，不變的是銘刻在人們心中的記憶?；炭譃┮呀洺蔀橛啦荒绲奈幕?。當人們耳邊響起代代相傳的“萬安贛江十八灘號子”，當人們吟誦文天祥筆下的慷慨悲歌，依然能夠想起當年的激流險灘與滄桑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