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王旦
歷史上宰相萬千,而宋真宗時的王旦是一代賢相,這是有宋仁宗蓋棺定論的:“惟汝父旦,事我文考真宗,協(xié)德一心,克終厥位,有始有卒,其可謂全德元老矣?!彼稳首趯χ醯┑膬鹤油跛乜渫醯┦亲咳煌耆?。
世界上是沒有完人的,然而王旦功多于過,德多于恥,則是客觀的。若說宋仁宗之論不可靠,再看看范仲淹評價王旦——“王文正公旦為相二十年,人莫見其愛惡之跡,天下謂之大雅”。王旦不使奸,不耍權(quán),史上是有公論的。
宋朝,乃至唐朝,皇帝不管具體事,官升官降多半是由宰相一手或翻或覆。當(dāng)年駱賓王不曾被納入朝廷班子,武則天大罵宰相失職,反推便知端倪。
所以,當(dāng)宦官周懷政隨同王旦出差時,想必高興壞了,畢竟這樣密切接觸宰相的機會不常有?!巴醯閮贾菥办`宮朝修使,內(nèi)臣周懷政偕行?!彼握孀谂赏醯┑絻贾菪掭菥办`宮,王旦每到一處,周懷政都跑來給他拉車門。當(dāng)然這個也不用太諷刺他,他本來干的就是服務(wù)工作,這是他的專業(yè)。王旦住賓館,周氏搶先一步,打開房間,這也是他的專業(yè)精神。
王旦在賓館住下,周懷政老來敲門,王旦卻不開。周懷政便在外面喊:王公,有個公事向您匯報。
對于公事,王旦倒是不好拒絕了,他讓周懷政稍等,不僅仔細穿戴好公家制服,還叫上了其他官員與隨從一起開會。
這次,周懷政對王旦說了什么,史籍沒有記載。估計無非是,伙食啊要多換點菜系,或是附近有個風(fēng)景區(qū)云云,總之是當(dāng)著大家的面沒話找話。
周懷政無限次敲王旦之門,為的是這個?當(dāng)然不是。周懷政懷的是政治企圖,他“或乘間請見”,總是找機會要單獨見王旦,沒想到王旦是見可見,不單獨見,要見,集體相見,“旦必俟從者盡至,冠帶出見于堂皇,白事而退”。
集體開會,能說什么?說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可以公開的東西。周懷政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見王旦,當(dāng)然是為著不可告人的私事。私事私謀,都是要私下在私室里密談的。越小的事,越在公眾場合說;越大的事,越在私下密室說。周懷政如此急迫要跟王旦私下交接,定然是天大的事。
這里,我們來簡單介紹一下周懷政。周懷政并非人如其名,他懷的不是“政”,而是壞心思。前面說開門是他專業(yè),真不是諷刺,他職業(yè)本來是太監(jiān)。太監(jiān)服侍皇帝好了,有什么公事可談呢?但這家伙野心大得很,他先前受宋真宗寵愛,但真宗得了重病,感覺快要去世了,他找誰去跪呢?后來,他密召客省使楊崇勛、內(nèi)殿承制楊懷吉等,策劃謀殺丁謂,擁立趙禎(即后來的宋仁宗),奉真宗為太上皇。這可是天大的事,二楊嚇得不行,趕緊告發(fā),這才沒得逞。
周懷政出差時,老是來找王旦,是不是密謀策劃造反?這個不是淹沒在歷史之中,而是掩殺在太監(jiān)肚子里面,王旦沒給他任何機會吐露。“后懷政以事敗,方知旦遠慮?!比羰钱?dāng)初王旦與周懷政單獨密談,不論談些什么,都逃不脫周懷政奸黨嫌疑。王旦深謀遠慮,不給周懷政密謀的機會——當(dāng)時談話,都是集體在場,都做了文字記錄,所以周懷政事發(fā),跟王旦沒一毛錢關(guān)系。
周懷政事敗,王旦沒受牽連,大家都夸贊王旦有遠見。然而,這個不是個人遠見,而是政治倫理。公事,都是可以公開的,至少是一定范圍內(nèi),是不能搞密室政治的。蠅營狗茍,或驚天陰謀,才需要撇開僚屬。若說公事,多半是可以公開的;若說公家人,全都可以而且必須是坦蕩的。公眾里不敢說、不愿說,必須到密室里去說的,十之七八是見不得人的,十之八九是干壞事搞陰謀詭計的,胸懷坦蕩的官員不會去搞這一套。
也有人以為王旦沒事,是因為王旦知曉周懷政會謀反。非也,別說是周懷政,便是范仲淹,也不私談的。畢竟,真正的公事不需要私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