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晚清潘祖蔭致胡景桂未刊信札談起

摘要：潘祖蔭（1830—1890年），字東鏞，號伯寅、鄭盦，為清代著名收藏家、金石學(xué)家。本文以其丁憂期間向胡景桂求取“趙廿二年”刻石拓片為緣起，試對潘祖蔭信札用紙、寫作及晚清文人圈興起的金石熱問題作簡要探討。

關(guān)鍵詞：潘祖蔭；書札；胡景桂；永年；趙廿二年刻石；郁閭久明達

石家莊市博物館藏有晚清名臣、學(xué)者胡景桂的文物若干，內(nèi)容涉及當(dāng)時重要文化名人的有：收藏家潘祖蔭給胡景桂的信札，甲骨文的發(fā)現(xiàn)者王懿榮贈給胡景桂的瓦當(dāng)拓片，狀元張之萬、蓮池書院山長黃彭年贈給胡景桂的詩文團扇等。潘祖蔭致胡景桂的信札雖然字數(shù)不多，但信息量很大，筆者不揣淺陋，簡要釋讀，以就正與方家。

潘祖蔭（1830—1890年），字東鏞，小字鳳笙，號伯寅，亦號鄭盦。謚號文勤，贈太子太傅。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咸豐二年（1852年）進士。光緒間官至工部尚書，和張之洞、劉喜海、李慈銘等知名學(xué)者有深交。其藏書室名“滂喜齋”“功順堂”?！肚迨犯濉发佥d：“祖蔭嗜學(xué)，通經(jīng)史，好收藏，儲金石甚富?！鼻嚆~器中至尊國寶“大盂鼎”“大克鼎”即是他的收藏，有《攀古樓彝器圖釋》，輯有《滂喜齋叢書》《功順堂叢書》。

胡景桂，生卒年不詳，直隸廣平府人，字直生，號月舫，清光緒九年（1883年）進士。初任國史館協(xié)修、會典館詳校官、授御史編修、擢監(jiān)察御史；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胡景桂彈劾袁世凱在天津小站練兵“克扣軍餉，誅戮無辜”，聲名鵲起；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任寧夏知府，以治水有功擢寧夏道尹，升山東按察使、布政使，山東布政功成而返，回京后受到慈禧太后的褒獎，提升為山西巡撫，不幸于赴任途中暴病身亡，享年六十。清末循吏、學(xué)者，為官多地，對當(dāng)?shù)匚幕嘤薪?。與當(dāng)時“京師文化圈”中執(zhí)牛耳者潘祖蔭、王懿榮等都有交往。

原札兩頁（圖一），單頁長30 cm，寬21 cm，行書大字，未見著錄，現(xiàn)兩頁合裱成一橫幅，從信札文字太靠近箋紙邊緣推測，裝裱時略有裁切。木版水印花箋，正文直入主題，沒有普通信札常見的寒暄、客套，全文只有短短51字。原文錄入如下：

目疾，久未晤，為念。趙廿二年刻石墨本兄舊有之，今失去，祈為兄覓二分。有帶“郁閭久明達”題名者更妙，無則亦可。

月舫太史 蔭頓首

信札中沒有注明寫作年月，但對照清末潘祖年編《潘文勤公年譜》和蘇州博物館收藏的《潘祖蔭日記》可以看出“目疾，久未晤”的大體時間。

晚年潘祖蔭制箋、用箋，有個很明顯的特點，就是箋大、字大。一般晚清文人用箋，紙高在23 cm左右，潘祖蔭所用大箋高度超過33 cm，竟整整大出10 cm。潘祖蔭秉承“守口如瓶，防意如城”之訓(xùn)，為人十分謹慎，用大箋，寫大字，實有不得已之苦衷。究其原因，便是潘祖蔭晚年眼睛患病后，視力下降，一度無法看清小字。在給親友的信札中，屢屢提到“目疾”，給吳昌碩的信札中云：“病目久不愈，不能視，腫赤未消，謝客已月余矣。外三石，祈賜篆。屢瀆不安，當(dāng)圖報。來札字須大如此，小則不見也。”光緒十年冊封面題注“是年患目疾，四月十四日后長太代書”。在清代，太史是對翰林的稱呼，胡景桂于光緒九年（1883年）中進士，當(dāng)時還沒有外任。依次推測，此信札寫作具體日期當(dāng)在光緒十年（1884年）丁父憂居蘇州期間。

明清以降，文人書寫用的箋紙愈發(fā)講究。從主題、圖案、工藝、紙張、配套等各方面看，均達巔峰。不僅實用，還兼具賞鑒把玩、饋贈詩友的功能，箋紙定制一時風(fēng)行。潘祖蔭用箋有數(shù)十種之多，可粗分為潘氏自制箋、他人制箋二類，本札用箋屬于自制箋，設(shè)色，為一船張帆，破浪遠行，名曰“揚帆萬里”船箋。

信中提到的“趙廿二年刻石”在學(xué)界普遍被稱為《群臣上醻刻石》，漢文帝后元六年（公元前158年）刻。原石為清道光年間，楊兆璜在當(dāng)時的直隸廣平府永年縣（今河北永年縣）西60里婁山訪得，故又名“趙婁山刻石”?？淌谑且惶幉灰?guī)則的砂巖摩崖，上鑿開長約2 m、寬0.5 m的平面，豎刻陰文：“趙廿二年八月丙寅群臣上醻此石北?！弊煮w篆中有隸意，筆畫豐滿，古拙自然，銘文總長 1.2米、寬約8 cm，是現(xiàn)存為數(shù)不多的西漢碑碣，對于中國漢字的發(fā)展及“隸變”的研究提供珍貴資料，所刻內(nèi)容對于考證西漢時期的歷史及古代禮制更具有重要價值。2013年5月，被國務(wù)院核定為第七批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乾嘉時期興起的金石研究到了晚清尤其是同治末年以后，研究的文人學(xué)者越來越多。當(dāng)時篆書刻石的發(fā)現(xiàn)稀少，所以《群臣上醻刻石》甫一發(fā)現(xiàn)，即引起了普遍關(guān)注。著名金石學(xué)者沈濤、劉位坦、趙之謙、陸增祥、楊守敬、俞越等就刻石年代、書法藝術(shù)進行了學(xué)術(shù)考證。作為當(dāng)時京城金石文化圈執(zhí)牛耳者的潘祖蔭更懂得此拓片的學(xué)術(shù)價值。

“郁閭久明達題名”指距刻石不遠處的唐人題記，光緒三年（1880年）《永年縣志·碑碣志》和光緒二十年（1894年）《永平府志·金石略》均有記載，但文字多少、異同著錄不一，拓片亦未見流傳。為了究清原委，2013年7月，河北邯鄲市博物館郝良真先生一行進行了實地踏勘，發(fā)現(xiàn)文字分九行，參差散布在幾個巖面上，經(jīng)過仔細辨識將文字重新厘定。錄入如下：監(jiān)軍判官濟陰郁久閭明達，侍御史魯國郗士美，洺州刺史范陽盧頊，冀處士盧葉夢，監(jiān)察御史劉荊海，邢州別將楊審言，□□縣尉李嘉同登。大唐貞元十四年九月廿八日”②，是為紀(jì)念郁久閭明達、郗士美、盧頊一行攀登朱山而刻，屬于登山摩崖題記。由于文字分布在多塊巖石上，拓片難度很大，故未見此拓片流傳。潘祖蔭信札中說：“有帶郁閭久明達題名者更妙，無則亦可?！闭f明他當(dāng)時知道《群臣上醻刻石》旁邊有唐人刻石，而且對“郁久閭明達”有一定認知。

自乾嘉開始金石考據(jù)學(xué)成為顯學(xué)。多數(shù)文人官吏都熱衷于訓(xùn)詁、?？薄Ｅ俗媸a尤留心金石文字，友朋好金石者居多。名碑名拓是當(dāng)時令人眼熱的禮物，得到好拓本，即會邀請同好者觀賞、考證、題跋。碑帖拓片是他處理繁忙公務(wù)之余放松心情、邀三五好友聚會時的談資。其來源一是公出順便訪碑，二是購買，三是地方官吏及文人墨客贈送或交流。潘祖蔭對書籍中有關(guān)碑石的信息十分敏感，趙之謙、王懿榮、吳大澂都是他搜求金石、碑拓的得力幫手。

趙廿二年刻石目前公認的兩個可靠拓本，都有當(dāng)時名家的題跋。一是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朱翼庵捐贈的墨拓整紙本；二是河北保定樊榕題跋的“趙廿二年刻石”光緒拓整紙本。朱翼庵（1882—1937年），字文鈞，號幼平，浙江蕭山人（今杭州），工詩擅畫，博學(xué)精鑒，碑帖多得古拓，積累漢唐碑拓七百余種，為近代碑帖收藏第一人。樊榕（1861—1942年），字蔭蓀，號退安，河北清苑人。早年受業(yè)于蓮池書院，光緒癸巳舉人，曾授山西知縣，民國后實施實業(yè)救國策略、興辦教育。工書，有《退庵老人墨跡》《清苑樊蔭蓀先生遺墨》等存世。樊榕拓本與本文受札者胡景桂有關(guān)。樊榕題識“光緒乙卯，永年胡月舫贈余趙廿二年刻石石刻拓本二紙，裝池一幅，新城王晉卿、武進丁汀鷺、貴筑黃再同曾為題識。洎民國元年壬子兵燹，家存書畫半遭焚毀，此幅已同付一炬。幸題草未失，月舫所贈拓本獨余一紙，及裝裱之，并錄原題識，以志鴻爪。今贈者、題者已沒久矣，何以追憶？丙子九月 退庵老人識于北平時年七十有六”“光緒乙卯”是光緒五年（1879年），是時胡景桂與樊榕同就讀于保定蓮池書院。群臣上醻刻石原石位于其老家河北永年縣城不遠處的朱山上，近水樓臺，又留心金石碑拓，從他一次贈送樊榕兩紙看，手里拓本數(shù)量應(yīng)該不少。潘祖蔭尋求“趙廿二年刻石”拓片想到胡景桂，也在情理之中。

作者簡介

趙玉敬，女，河北辛集人，副研究館員，本科，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化史。

注釋

①《清史稿·潘祖蔭傳》。

②孫繼民，郝良真，張士忠：《河北永年朱山唐代石刻考察記》，《文物春秋》，2003年第6期第48-5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