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鄭自松
黑牯爺與老伴結(jié)婚多少年,兩人就吵架多少年。黑牯嬸總是說:“要不是我娘逼我,誰會(huì)嫁給你呀?!焙陉魻斦f:“你不嫁給我算我燒高香了呢,娶西村鳳娥啞巴都比你強(qiáng)?!泵刻?,兩人一起床就開始斗嘴,能一直吵到晚上睡覺,直到黑牯爺?shù)镊暯o吵鬧作出最后總結(jié)為止。
女兒秋菊出嫁時(shí)跪在黑牯爺夫婦面前聲淚俱下,只求爹娘別再吵架,好好過日子,老兩口怎么扶都扶不起,直到答應(yīng)她的請(qǐng)求。
可是,女兒前腳剛走,老兩口又忍不住了,再次開啟你來我往的拌嘴模式,并且吵架的頻率更高,強(qiáng)度更大,幾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不記得那次干架是因?yàn)槭裁词虑橐穑质且允裁捶绞浇Y(jié)束的,反正從那次干架以后,兩人決意分家,家里的米、油、鹽、紅薯、辣椒,甚至壇子里的酸蘿卜,都一分為二。碗筷也分了,各用各的,各洗各的。但兩人分家卻不能分居,他們只有一間房子,用幾塊木板一隔兩斷,前一半用來做廚房兼堂屋,后一半是臥房。臥房只夠安放一張床,因此,無論夫妻倆怎么爭吵,晚上都得睡在一起。
黑牯爺往飯鍋里倒上一瓢涼水,語氣冰冷地吼道:“你可以去做飯了!”家里只有一個(gè)飯鍋,每次得一人做好飯吃了,另一個(gè)再淘米做飯。
黑牯嬸看著鍋里被黑牯爺?shù)沽藳鏊氖o?,?shí)在憋不住心中的怒火,拎起飯鍋,用力往門外一甩,只聽哐當(dāng)一聲,飯鍋在地上滾了幾圈,鍋底裂縫滲出來的水如一條黑色蚯蚓,在地上越拉越長。
黑牯爺被徹底激怒了:“你這臭婆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边呎f邊掄起搟面杖朝黑牯嬸扔了過去。
搟面杖砸到了黑牯嬸的腳面,她用比刀還鋒利的眼神表露出心中的忿恨,咄咄逼人的兩道寒光讓黑牯爺心生怯意。黑牯爺垂著手往后退。
黑牯嬸沒有搭理他,徑直走出昏暗的屋子。她腦子里亂糟糟的,母親告誡她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既然嫁給他了,哪怕是坨狗屎,也要生生地吞下去?!备改溉ナ篮?,這世上再也沒有聽她哭訴的娘了,也沒有讓她可回的娘家了。
外面耀眼的陽光讓黑牯嬸感到一陣眩暈,她定在門口,瞇縫著眼睛,慢慢適應(yīng)外面的強(qiáng)光,模模糊糊之中,遠(yuǎn)處出現(xiàn)了一個(gè)身影。
是女兒回來了!
女兒帶了很多吃的用的,堆滿了八仙桌。黑牯爺把女兒買給他們的衣服分開,再把奶粉、麥片分成兩份,分蘋果的時(shí)候,多出一個(gè),黑牯爺把它一切兩半。
“秋菊回來了,還不做飯去。”黑牯爺邊數(shù)著葡萄邊沖著老伴嚷嚷。
黑牯嬸氣呼呼地說:“鍋都破了,用什么做飯?”秋菊趕緊說她剛吃了早餐過來的,等下要去鎮(zhèn)上接孩子放學(xué)。
黑牯爺又吼道:“女兒不吃飯,去洗點(diǎn)葡萄呀?!彼麖膭倓偡殖蓛砂氲钠咸牙锔髡?0顆,裝在臉盆里,遞給老伴。黑牯嬸沒有接,沒好氣地回敬一句:“秋菊不是你女兒呀,干嗎就得我去洗?”
屋里的氣氛頓時(shí)劍拔弩張,暴風(fēng)雨似乎不可避免。
秋菊把娘拉出門,說:“這么大年紀(jì)了,有什么好吵的嘛。既然合不到一起,就分開呀?!?/p>
“你爹是頭犟驢,沒得辦法?!?/p>
屋外母女倆的對(duì)話被黑牯爺聽見了,他站在門口,臉上怒氣隱現(xiàn):“我死了到陰間都不跟你走一條道,看著你就煩?!弊炖镎f煩,眼里卻看著剛買回來的煙絲滿是陶醉。
黑牯嬸沖過來,奪下黑牯爺手里的煙絲,一把丟進(jìn)屋前的污水坑里。猛然醒悟過來的黑牯爺撲上去撈煙絲,被黑污水泡過的煙絲臭氣熏天。氣急敗壞的黑牯爺連哭帶吼,夾雜著劇烈的咳嗽,差點(diǎn)憋斷氣。黑牯嬸連忙扶他坐下,給他捶背撫胸。
秋菊倒杯水遞給父親,她既心痛受委屈的娘,又擔(dān)心多病的爹,她對(duì)娘說:“要不,您去我那兒住一段時(shí)間吧?!?/p>
“閨女呀,我去你那里,也放心不下他的身體呢。”黑牯嬸搖搖頭。
“可是,你們這么大年紀(jì)了,總是干架也不行呀。”
黑牯嬸嘆口氣:“你不懂。”說完折回屋里,給黑牯爺拿了一件柔軟的棉大衣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