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弼馬溫”升職記

晉右史

眾所周知，在《西游記》開篇，孫悟空被封的這個“弼馬溫”，是一個負責養(yǎng)馬的職位。這就是一份有功無獎、有過必罰的工作，負責養(yǎng)馬的都沒積極性。一怒之下，悟空脫崗而去。這其實就是明朝真實的“馬政”情況，顯然《西游記》的作者非常熟悉明朝制度機制的運行情況。

從悟空的案例發(fā)現(xiàn)，馬政難的地方不是養(yǎng)馬，難在成績沒法在天庭體系中體現(xiàn)出來，讓人漸漸沒了積極性，部門也進入惡性循環(huán)狀態(tài)。如何破局？我們來一起看看明朝的“弼馬溫”楊一清是如何改進工作的。

“馬政”成了冷部門

明朝在中央設置太仆寺和苑馬寺管理全國馬政，在地方設置行太仆寺和行苑馬寺。在陜西地區(qū)，1397年設行太仆寺，1405年增設行苑馬寺，下轄有幾個苑、監(jiān)。太仆寺負責馬政管理，如馬匹調(diào)配、監(jiān)督馬匹使用；苑馬寺負責養(yǎng)馬事宜。這樣看來，孫悟空的“弼馬溫”職位更接近苑馬寺。

按理說，“兵戎之用，莫先于馬，而馬之所畜，必有其地”。而且縱向看，相對于開國時候的緊張，馬政的官員工作壓力、生活條件、待遇水平都是比之前高的，可馬越養(yǎng)越少，越養(yǎng)越瘦，種馬也出不了。明孝宗就感嘆，在洪武永樂年間“凡遇邊方缺馬，動輒來京奏討，所費不貲”。

問題還得橫向看，在和平或戰(zhàn)爭烈度較低的時期，馬政這樣的專業(yè)部門相對于治民機構，吸引力確實低，士大夫“見兩寺衙門無權，多不樂為，用人者因而俯就之。凡遇缺員，茍取充數(shù)，積習既久，遂為遷入謫宦之地，人人得而輕之”。

一個部門的人事選拔成了品位安置的地方，在各領域的資源很快就沒有了。當別人開始輕視，部門地位甚至會比規(guī)定的品級還低。至于部門中的人，工作狀態(tài)大體是“勢分既輕，職任

愈廢，雖有才能，一統(tǒng)是職，終身不展，垂首赍志，坐待罷黜”。馬政部門成了養(yǎng)老部門，哪還能做好工作。悟空可以選擇離開，他們只能就地“摸魚”，讓馬政更加凋敝。

能人方可辦難事

進入成化、弘治年間，蒙古部落大舉南下，邊關動蕩，邊防危機逐步加深，加之馬政衰敗到了極點，草場和牧馬軍人只有原來的一半，苑馬只有2280匹，明孝宗、內(nèi)閣、兵部都坐不住了，與軍務有密切關系的馬政問題就吸引了各方注意。

馬政積弊太深，治理達不到預期效果，就只能加大力度。比如從人事安排入手，也就是將馬政事務專項化，并選擇有能力有級別的官員負責，如果還不行，就選擇級別更高的。

太仆寺是兵部的系統(tǒng)部門，兵部尚書劉大夏、侍郎熊翀直接向皇帝推薦了楊一清擔任“督理陜西馬政左副都御史”。

就級別而言，被任命為督理陜西馬政左副都御史的楊一清此時和陜西巡撫一樣，都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不一樣的是具體分管領域不同。敕書給楊一清明確了任務內(nèi)容，也給了考察官員的權限，系統(tǒng)內(nèi)優(yōu)秀的可以推薦，差的可以罷免；只要涉及馬政，整個陜西三司需要配合并聽節(jié)制。相當于成立了陜西馬政工作委員會，兩寺負責常規(guī)事務，其他部門全力配合執(zhí)行。這是和平時期朝廷能給的最高的權限了。

“弼馬溫”解決大問題

對于朝廷而言，要解決的是人事問題；對于楊一清而言，要解決的也是人事問題。他需要機制上理順，核心就是人事問題。

1503年秋，楊一清到達陜西，駐地為平?jīng)龀?，正式開始督理馬政工作?！靶鹿偕先吸c把火”，楊一清和悟空做得差不多，親自查勘馬場草場，熟悉了工作，這一過程中自然考察了系統(tǒng)官員，隨即將行苑馬寺卿等幾人免職，并替換上陜西行太仆寺少卿李宗商等人。人事整頓讓系統(tǒng)內(nèi)官員非常震驚，風氣為之一改。

棋在局外，要想更長久解決問題，還需要著手提高陜西馬政系統(tǒng)地位，解決“人輕權卑”的問題。首要就是恢復行太仆寺和行苑馬寺主官的地位，使兩寺與布政司、按察司成為一個層次，既讓其不再自卑，也有助于在衛(wèi)所系統(tǒng)開展工作。相應地，在會議等場合，兩寺主官位次僅在布政使、按察使之下。規(guī)格高、事體重就能吸引來人才，政由人舉，事就成了。這一規(guī)劃得到了兵部尚書的支持，吏部也就通過了。

下一步就是從考核上解決問題。之前關于兩寺的年度考核，巡撫、巡按一般就委托布政司、按察司負責，這兩部門又向下委托，層層轉包，導致兩寺官員很難被同級官員看得上。楊一清要求“逐年考核，評價由自己負責，專門列考察簿籍一扇。當吏部、都察院在選用人的時候，以此為主，巡撫、巡按的作為參考”。經(jīng)楊一清反復與吏部爭論，在上級支持下，最終實現(xiàn)了獨立考核的目標。

在提高系統(tǒng)規(guī)格和完全掌握系統(tǒng)后，楊一清開始用左副都御史銜和敕書的權限，加大對其他部門的介入力度。馬場需要修建或完善城堡、馬廄、營房、官署，就需要所在地方行政部門配合；馬場的安全，需要附近駐軍配合。強勢和進取的行事風格，讓楊一清在這方面強力推進，以前府縣和駐軍不愿配合，現(xiàn)在為了烏紗帽積極參與。當然楊一清也積極向朝廷推薦做得好的武官，比如慶陽衛(wèi)指揮黃正因修城有功，被推薦為固原東路游擊

將軍。

經(jīng)過一系列操作，馬政系統(tǒng)能協(xié)調(diào)的資源變多，官員地位和前程變好，工作的積極性和工作條件都得到了解決。截至弘治十八年（1505）底，草場達到12.8萬頃，陜西各苑共有馬匹11620匹，衙門、倉庫、營房、馬廄4100余間，選設操丁1000名。整個陜西馬政面貌煥然一新。

臨事不辭難的“弼馬溫”楊一清解決了問題，對國家大政大有裨益，他很快得到了提拔，1504年冬任巡撫，1506年任三邊總制，最后進了中樞，官至內(nèi)閣首輔，號稱“出將入相，文德

武功”。

（選自《北京晚報》2022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