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查川鴻
從出生到成長,我感恩我的父母,他們的文化底蘊深厚,堅守原則,不向困難妥協(xié),教育意志堅定。記得我五歲那年,母親第一次從伊犁帶我到烏魯木齊探望父親的那天,就在我鬧著想買玩具手槍的瞬間,背包里的五百塊錢被偷竊時,母親沒有責備我,緊抱著我安慰說,不要怕,有你爸你媽,錢還會有的。迄今我仍然覺得,父母的愛,是我心靈結(jié)構(gòu)的根脈,愛給我一種滋養(yǎng),養(yǎng)的是我的心,是我內(nèi)在的生命。
上大學時,在同學們渴望完善知識結(jié)構(gòu)的時候,我曾成為同學們閱讀史的引導者。除了讀書,父親經(jīng)常帶我去南疆最貧窮的村莊,到維吾爾族農(nóng)民家里,還教我維語、種地、摘蘋果,帶我到草原騎馬和打獵。這樣有趣的家教,使我的童年很幸福,生活也很豐富。但我說實在話,如果沒有父母親當時對我的嚴格訓練,就沒有我今日的成就。他們總是用啟發(fā)式或富有儀式感的教育方式,一次一次地將我從迷途中引回正道,在失落中給我力量,讓我在思考中理解并改正錯誤,如今即將成為父親的我,也將把這種好家風傳承下去。
“一個人的格局要大,不是為了妄交匪類,是為了把事物本體的美好屬性,轉(zhuǎn)化為認知與踐行的力量。”父親常說這句話,確實有一番深意存在。有段時間,我認為這句話有點傻氣,直到我出現(xiàn)了思想問題,生活出現(xiàn)了偏差,我才明白這句話的寓意及力量。這句話第一次讓我充滿力量,愿意披荊斬棘進步的時間,是在我初中準備中考的特殊時期。
那時候,我的成績疾速下滑,主要原因是我那時處在青春期,對社會充滿好奇,以為自己能夠征服社會成為一個“社會人”。那時候,我哪里懂得,思而不學,則如僅憑智慧而不下功力,是不靠譜的。我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別說重點高中,就連普通高中都很困難。父親眼光遠大,心智開廣,整天幫故鄉(xiāng)人辦事,找財政廳的領(lǐng)導。當知察布查爾縣很多中小學的教學樓,好多都是我父親找領(lǐng)導特批的專項資金蓋的,那是何等痛快事。這些事,父親從來不說,我這是第一次說。
父親為他的故鄉(xiāng),做了很多大事,熱心向伊犁州黨委和州長舉薦年輕有為的后備力量,以此促進家鄉(xiāng)大發(fā)展。也就在這一段時期內(nèi),父母都忙于家鄉(xiāng)的社會事業(yè),居然都沒有就我的學習成績問題進行溝通。當時我覺得自己八面玲瓏,在家來哄著我的父母,在學校哄著我的老師,雙方都不易發(fā)現(xiàn)。直到有一天,班主任俞老師的小跟班,嬉皮笑臉地叫我去辦公室。一進辦公室,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俞老師正在語重心長地跟我父親說著什么。后來俞老師完整地闡述了我的頑劣,深惡痛絕地痛斥了我的后進行為。
在俞老師完成她習慣的總結(jié)后,我父親慢慢起身,向年輕的俞老師道謝,轉(zhuǎn)身帶著我離開辦公室。我以為他會直接帶我回家打一頓,但他選擇一家安靜的餐館,勞身為我要了幾串烤肉,點了兩個菜、兩瓶啤酒,非常友善地請我講述我的征服史。我頗感意外,父親如此光明磊落,直率坦誠,居然在我犯錯時,單獨請我吃飯,還讓我喝啤酒。
就在那天,我甚至有點懷疑父親的行為,這位知名作家、在執(zhí)法機關(guān)工作多年的老干部,是不是在對我進行思想政治攻勢,要讓我這個當學生的孩童,一切不能自主自立,先必須依隨人。這真是怪了!于是人們就很想知道,我這“后進學生”受此優(yōu)待,究竟憑的是什么?當時,我以為父親主動讓我坦白,或者是讓我吃飽喝足了,再接受嚴厲懲罰。
父親見我低頭不語,便岔開話題,東拉西扯的和我碰杯,我畢竟年輕,幾杯啤酒下肚,徹底放下所有的警惕,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我這段時間各種事跡說了個遍,什么武俠,什么社會人,什么征服世界,一股腦地全部說完。父親最值得尊敬之處,正為他視我為知心朋友,永遠不失其父愛的尺度、責任、擔當、純潔與誠摯。他仍然對我關(guān)懷備至,禮遇有加,讓我感慨不已。
就在那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父親身上更親善的秉賦與力量,他慢慢打開了話匣子,把年輕時頑梗無知的輕狂事情,也給我講了很多。我和父親都在講故事,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每個故事結(jié)束后,都加上一句提醒我明辨是非的總結(jié),或一個引發(fā)我思考的問題。隨著談話的繼續(xù)深入,我漸漸地徹底明白了,若不能盡性盡力尋求真理,而把天賦智慧埋沒浪費了,不能盡量發(fā)展,那豈不很可惜。這種領(lǐng)悟不是那種生搬硬套的強制我接受,而是在不斷的思考分析中,明白了學而不思,等于僅知用功,卻無智慧,到底脫不了是一種胡涂。
突然,我感到自己必須拿出更真摯的態(tài)度、更誠懇的精神,才能回饋我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與無私的愛。父親用“雄健的鳥,不在矮樹上搭窩;強健的虎,不在小山上稱王”,對我的夢想進行了精準的概括。那次長談,徹底改變了我,才知不論做什么學問都從活人做出,學問的背后,則必然有其人的存在。但人不易知,各人有各人的天賦不同,智慧不同,境界不同,性格不同。第二天,我就跟所有社會人斷絕了聯(lián)系,重新回到學習的正軌中,父親這種啟發(fā)式教育幫助了我。父親經(jīng)常說,尊榮以前,必有謙卑。他一生最為看重者,不但不是金錢地位,甚至也不是知識學問,而是人品與氣節(jié)。
選自《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