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閑泉
媽媽舉起一只手臂。
媽媽的另一只手跟她雙腿一樣癱瘓了,埋在土一樣的被子里。
這荒原上有風(fēng)——荒原就是這病榻,風(fēng)就是媽媽咕嚕不清的話兒,微弱,熟悉,與其說是自言自語,莫如說是央求,因?yàn)椋?dāng)我握住那把“枯枝”,媽便不咕嚕了。
伸手一握的簡單動作,在時間或者數(shù)量的疊加之下,竟有些讓我不耐煩了。
有時候,任憑那只手在空中哆嗦,伴以央求的咕嚕聲,我雙手撐臉,充耳不聞,僅僅看著:皮包骨,骨節(jié)很大,顏色灰暗?!缒杲o我軋鞋墊、包粘火勺(東北一種食品)時,可不是這樣的。
那次,病榻的“風(fēng)”突然變得清晰,回光返照?“我喜歡握你的手!”媽媽確切地對我說,眼神似乎是認(rèn)出了我的樣子。
她的手在空中哆嗦,且不是一只,竟然是兩只手一起哆嗦,仿佛在做她年輕時跳過的名為“天使”的舞蹈動作。她的手骨節(jié)也不是那么大了,顏色也不那么難看了……她竟然坐起來,站起來……我淚眼模糊,無法斷定這是現(xiàn)實(shí)還是虛幻。
但有一件事可以斷定:媽化作了一縷輕煙,緩緩升入碧空。她老人家飛走了,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她不必企求兒子的手了。
然而荒原是有記憶的,總在我快要忘記時,兀地伸出一根枯枝。
那天在一個路口,見一個小男孩快走幾步握住他母親的手:“媽媽,我喜歡握你的手?!?/p>
我怔住,這個小男孩說的難道不是我小時候說過的話?
我看著那母子的背影消失。
再來荒原。有風(fēng),咕嚕低語。
我握住身旁的枯枝,不愿松手。但當(dāng)時,我為什么那么不耐煩呢?連媽媽握一下我手的微薄愿望都不能滿足?為什么呀?
我認(rèn)識到了,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jī)會嗎?
我的淚流下來,同時生出一頭白發(fā)。
[責(zé)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