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轉(zhuǎn)中,老街的景象在變,老街人的生活也在變,
而老街古樸的氣質(zhì)未曾改變,還能從許多歷史的痕跡中觸摸到悠遠(yuǎn)古風(fēng)。
在北京圖書展上,朋友遇到《旅食與文化》一書發(fā)布會,就走上前請汪朗簽書。汪朗說:“我父親的書,我怎么能簽?zāi)兀俊迸笥呀忉專骸拔襾碜陨驈奈牡募亦l(xiāng)湘西,這本書是簽給我們湘西作家九妹的?!卑讕r松當(dāng)時主持活動,就在旁邊笑說一句:“可以簽嘛,你可以代你的父親簽名?!庇谑?,汪朗現(xiàn)場簽了一本:“九妹惠存,汪朗?!?/p>
時隔一年,又有朋友送給我一本《去年屬馬》,1997年出版的舊書,扉頁居然鈐印“汪曾祺”,旁有一行文字:“述古店長親自到北京找汪先生兒子汪朗先生專此鈐印也,頗有紀(jì)念意義,喜購之,以特別贈文畫一身的九妹一玩?!闭f來似是心有靈犀,我那時正在習(xí)畫,喜琢磨可愛的汪先生是怎么樣地在黑白里溫柔地愛彩色、在彩色里朝圣黑白。
而我自己,僅《人間草木》就買了三本。遇見清新雅致的裝幀買了一本,感覺封面上草木栩栩如生,澄澈、透明,帶著幾分淡淡的詩意,目之所及使人品味到高雅的文人氣息。讀到“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買了一本,驚嘆汪先生是一個文學(xué)天才,在他的筆下,任何景物一經(jīng)他的點(diǎn)染就具有不同凡響的藝術(shù)色彩,使人讀上去意猶未盡??吹綍胁瀹嬐粝壬仲I了一本,那些水墨洇染的草花蟲魚無不搖曳生姿,意態(tài)旁出,是汪先生送給人間的“小溫”。
可以說,中國現(xiàn)代作家中,我最喜歡沈從文先生和汪曾祺先生。這兩位作家恰好又是師生,無論文風(fēng)還是境界,都有相似性,在殘酷的時代保持著文字溫潤的美,他們筆下的湘西和高郵,都展現(xiàn)出來一個寧靜、美好又略帶傷感的鄉(xiāng)土世界,并成為寫作者的詩與遠(yuǎn)方。在我書房里,他們兩人作品是放在一起的,書架上還蒔養(yǎng)著一缽虎耳草,圓圓葉子,狀若虎耳,蓊蓊郁郁的。這草是從鳳凰聽濤山沈先生墓地扯回來的,我尤愛汪先生的一段回憶文字:“沈先生家有一盤虎耳草,種在一個橢圓形的小小鈞窯盤里。很多人不認(rèn)識這種草。這就是《邊城》里翠翠在夢里采摘的那種草,沈先生喜歡的草?!?/p>
也因?yàn)橄矚g,我前往高郵尋訪汪曾祺故居。
高郵與湘西的任何一個縣城都很相似,一個運(yùn)河邊上的小縣城,臨水而建,因水而興,在水運(yùn)交通不再繁華時便成為一片老城區(qū)?!拔鬟叺捏眉蚁镉幸粋€后門。我的家即在這兩條巷子之間?!蓖粝壬凇段业募摇分羞@樣寫著。汪先生晚年寫作的主要任務(wù),似乎就是要為這條街上的小人物立傳,他寫過這條街上的小販、貨郎、挑夫、店員、車匠、錫匠、銀匠、打更的、賣藝的,時光流轉(zhuǎn)中,老街的景象在變,老街人的生活也在變,而老街古樸的氣質(zhì)未曾改變,還能從許多歷史的痕跡中觸摸到悠遠(yuǎn)古風(fēng)。
走過“大淖巷”,便是逼仄而狹長的竺家巷,拐進(jìn)去大約二十米,就到了汪曾祺故居。汪曾祺故居原為汪家老宅一角,現(xiàn)為一幢看起來普通的二層小樓,如果不是墻上掛著“汪曾祺故居”的牌子,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門上貼有“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的對聯(lián),這是汪先生最喜歡的句子。叩門而入,迎面是汪先生的一幅放大照片,還有他的妹妹汪麗紋與妹夫金家渝,夫妻倆都已七十多歲,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得知我來自湘西,兩位老人的眼睛頓時一亮,他們說還沒有到過湘西,但知道,因?yàn)榇蟾缭?jīng)去過鳳凰古城,還知道沈先生家有一個九妹。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到高郵尋訪汪曾祺故居的湘西人,但覺得兩位老人特別熱情,與我聊了許久,聊到了沈先生與汪先生在西南聯(lián)大的往事,聊到了他們的師生情,聊到了汪先生筆下的高郵。因我喜歡汪先生水墨,金老還把墻上的一幅《童泯》取下來讓我仔細(xì)欣賞,濃淡三五筆勾勒的小貓,慵懶地蜷成一團(tuán),眼睛微微瞇著,性靈又俏皮。
起身告辭時,金老取出一個留言簿讓我簽下留言。我猶豫片刻,寫了一句:“這個最愛沈從文先生的老人,我很敬仰且很喜歡。”
很喜歡,是書卷多情似故人,讓人覺得生活是美好的。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