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深處人歸來

李錦平

父親，您鶴游西天已四年有余。四年間時常夢晤，可立面而無言，似有萬般衷腸終不得泄。依塵世之俗，亡人多托夢者必有事告，可兒不必占天求驗，近父莫若子，一切都在我心有靈犀的猜想中。多少次獨坐車中、平躺床上，一個人遙想滄溟、自言自語，一份泛起心底的告慰，或許您已有所知曉。家中一切尚好，您生前所有的牽掛都正付諸我們的默默努力之中。

還記得兩年前的1月8日，我心目中的良月吉日。那天，晨光初現(xiàn)，外面冰寒徹骨。您的孫兒很孝順，家中唯一的一輛車，平時上下班都由我使用，他騎自行車，除了特別的天氣，才麻煩于我。特別的天氣拉近了父子之間空間的距離，在平常日子的路途中，似乎也沒有太多的言語?？赡翘焐跏遣煌?，后座上乍起了從未有過的異常興奮的高呼聲：“通過了！通過了……”霎時間讓人發(fā)愣，轉念之余，不覺歡欣鼓舞。這就是當時要第一時間告訴您的家中的大喜事：您的孫子、外甥均通過全國司法考試，同時，孫女也已被上海的一所本科院校錄取。老人家的心事在隔代人的身上，而今孫輩們沒有辜負您的期望，已向您交出了第一份令人滿意的寒窗苦讀后的答卷！

然而，我要告訴您的不僅僅是這喜事本身，更多的是它背后冥冥之中的定數(shù)及我心靈遙隔時空的依依眷念……

還是您孫子當時車中的那一句話最為刻骨銘心：“是爺爺保佑我！是爺爺保佑我！”平日里最忌唯心的年輕人，卻一反常態(tài)，竟把刻苦努力后的成功歸結于特定的指向，這不能不說是一份深藏心間許久的不由自主的情感傾訴，您生前的千叮萬囑、“嘮叨”不已的話語，已然得到了極為動人的回應?？晌疑罡羞@份回應的真實，夕陽深處的人兒已經(jīng)歸來，您站在家人的背后，護佑著母親和子孫們的平安和前程。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午后陽光耀眼，幾只喜鵲跳躍窗前，嘰嘰喳喳，似邀人對語，告知你久壓胸中而未曉的訊息。高考落榜生借工廠三年的艱苦磨煉，蘊化而鑄的書生意氣、凌云之愿，或許就在今日與自然吉祥靈鳥的對視和默傳的期冀中得以寄托。果如人盼，喜鵲鳴聲之后的自行車鈴響，在夏日的午后顯得格外清脆—這在我青少年記憶中極度懼怕的鈴聲，此時為何竟成天籟？臨近門口，您跨下自行車，臉上紅撲撲的，帶著酒后春風，高聲地朝站在陽臺上眼巴巴望著的我說：“不要望，沒考??！哈哈哈……”您的這種與表情極不相稱的傳達，讓我心跳加速。我沖下樓梯，一眼就看到您已擺在堂屋桌上的那張精致的南京農(nóng)業(yè)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此時的激動難以言表，我飛出了家門，沖向了老家北面的灘灘山，瘋狂地跑了幾圈，以平復男兒有可能奪眶而出的眼淚。那情那景，與今天您孫兒在車上氣喘帶淚的高聲呼叫多么相似！父親，您總是把生活的好戲拉長了讓我們慢慢欣賞，也許后來者更懂得來之不易的珍惜，這本生命哲學的大書，是您留給我們的取之不竭的精神之源。

四年的時光拉長了我內心深處的綿綿情愫，如今一旦與父親您拉開話匣子，總感覺到意猶未盡，與同您生前的交流相比，似隔萬水千山。也許，天底下所有父親的偉岸，只能在子女們心中如山般靜穆矗立，當有一天春風吹起，一定是山花爛漫、清香遠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