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慨

《艱辛時刻》

作者：[秘/西] 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

譯者：侯健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3年2月

定價：79元

在2000年出版的小說《公羊的節(jié)日》里，秘魯大作家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描寫了多米尼加“老大”（El Jefe）特魯希略的暴政和1961年的遇刺事件。19年后，他重返獨裁者小說，寫出其姊妹篇《艱辛時刻》，借一個中美洲國家危地馬拉在20世紀50年代的政治動蕩，挖掘整個拉丁美洲戰(zhàn)后苦難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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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艱辛時刻》取材于真實事件，卻是虛構與事實相結合的歷史小說。故事發(fā)生在50年代初的危地馬拉，年輕有為的哈科沃·阿本斯總統(tǒng)積極推動土地改革，觸動了在危美國大地主和大資本家的利益。美國香蕉進口巨頭聯(lián)合果品公司出錢出力，雇傭所謂的“公關之父”、《宣傳》一書的作者愛德華·L.伯內(nèi)斯，在華盛頓大搞游說。極端反共的美國國務卿杜勒斯則指責阿本斯容共聯(lián)蘇，要在中美洲變天。美國國務院、中央情報局（代號“繼母”）和海軍陸戰(zhàn)隊通力合作，推進顛覆計劃，訓練流亡危人和外國雇傭軍，集結于邊境，終在1954年發(fā)動里應外合的軍事政變，將阿本斯的民選政府一舉推翻。

彼時的危地馬拉貧富分化極為嚴重，狡詐的白人大地主儼然像封建領主高高在上，而廣大的無地農(nóng)民過著水深火熱的悲慘生活。聯(lián)合果品公司享有眾多特權，不僅從不繳稅，還嚴禁工會活動。阿本斯相信，惟有通過土地改革，才能從根本上改變國家面貌。但他并非共產(chǎn)黨人。他的政府沒有一個蘇聯(lián)顧問，也沒有從蘇聯(lián)得到一分錢的援助。相反，美國是他的榜樣。他一心要把危地馬拉建設成美國那樣富強、民主的資本主義國家，讓人民有自來水、電燈、公路可用，人人都能接受教育，得到體面的工作，過上有尊嚴的生活。

但民主世界的“燈塔”不允許他這樣做。在種種暴力行為的背后，隱藏著一個罔顧事實、改變了危地馬拉進而改變拉美未來的謊言，那就是美國政府對阿本斯要把蘇聯(lián)式共產(chǎn)主義引進整個大陸的虛假指控。在這一點上，美國的虛構遠遠超出了小說家的虛構。宣傳大師伯內(nèi)斯深信20世紀是“宣傳的世紀，宣傳將成為權力階層實施統(tǒng)治、操縱輿論的最有力武器”。在他的努力下，美國報刊充斥著關于危地馬拉的不實報道：赤色分子已無處不在，農(nóng)會暴力搶奪地主的土地，政府即將沒收外國資本家的工廠和種植園，共產(chǎn)黨控制著整個國家，把它變成了蘇聯(lián)人挺進巴拿馬運河、進而威脅美國本土的橋頭堡。

終于，在美國大使赤裸裸的威脅下，阿本斯流亡海外?？ㄋ沟俾浴ぐⅠR斯上校（綽號“斧子臉”）的叛軍在盛大的入城儀式中兵不血刃地進入首都。

巴爾加斯·略薩的故事在軍營、從林、沙龍、臥室、酒店、妓院和總統(tǒng)府展開。美少女瑪爾塔·帕拉自幼迷戀政治，卻在15歲時遭到左翼老醫(yī)生的誘奸，不名譽地懷上了他的孩子，為此與保守的家庭永遠決裂，又在五年后拋棄丈夫和兒子，孤身一人闖入總統(tǒng)府，做了卡斯蒂略·阿馬斯的情婦。

這位斧子臉總統(tǒng)一俟掌權，便成立反共委員會，大肆抓捕、迫害、折磨并屠殺進步人士和貧苦民眾，“委員會先是在街頭焚燒書籍，這種行為就像癔病一樣在全國蔓延開來。危地馬拉似乎回到了殖民時代，那時的宗教裁判所就是用鮮血和烈火來清洗異教徒的。所有的公立圖書館和私人圖書室……都遭受了審查，所有馬克思主義書籍、反天主教圖書和色情圖書都被查抄了，連魯文·達里奧的詩歌、米格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和巴爾加斯·維拉的小說都未能幸免于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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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斧子臉本人的末日也行將到來。他沒有兌現(xiàn)自己對特魯希略的承諾，甚至拒絕邀請多米尼加的“老大”訪問危地馬拉，以便一起在國立體育場舉辦慶祝政變成功的慶典?！袄洗蟆睕Q心把他除掉，遂派自己的特務頭子阿貝斯·加西亞以使館武官的身份前往危地馬拉，結交該國安全部門的負責人特里尼達·奧利瓦上校，一起喝酒，一起在美國女人開的妓院里尋歡，也一起策劃暗殺總統(tǒng)的陰謀。

綽號“危地馬拉小姐”的瑪爾塔此時形同頭牌政治顧問，民間傳言總統(tǒng)對她言聽計從。她的存在分裂了國家。圍繞著支持情婦還是第一夫人，部長們、議員們和社會輿論分成了兩派，軍隊和教會也卷入其中。肥胖骯臟的阿貝斯一見到瑪爾塔就想和她上床，甚至在妓院里幻想自己正在和危地馬拉小姐交歡。這個“可怕的男人”也讓瑪爾塔產(chǎn)生了性興奮?？偨y(tǒng)上臺僅三年便死于非命的當夜，她跟隨多米尼加特務頭子逃奔他鄉(xiāng)，繼續(xù)為中情局賣命，獻身于可恥的反共宣傳大業(yè)。

推翻阿本斯的政變被公認為“危地馬拉民主的死刑”，巴爾加斯·略薩則視之為拉美現(xiàn)代史上的“艱辛時刻”（語出16世紀圣人阿維拉的特雷莎所著《人生之書》：“艱辛時刻需要堅強的上帝之友來支撐弱者”）。從此以后，千百種苦難便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席卷大陸。政變期間，一位年經(jīng)的推銷員切·格瓦拉正在此間兜售百科全書。他自告奮勇，要拿起武器保衛(wèi)民主果實，最后卻不得不逃入使館避難?！昂芸赡芫褪窃谀抢?，他得出了對古巴的結論：要以一場真正的革命徹底摧毀軍方。”反美情緒從此在拉美蔓延。古巴革命不久之后的勝利宛如一盞指路的明燈，武裝起義似乎成了進步分子唯一的政治出路。美國的干涉于是變本加厲，軍事獨裁層出不窮，社會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拉美的民主化進程耽擱了數(shù)十年，受難的人民更是不可勝數(shù)。

在這部充滿了陰謀、背叛和政治暴力的新作中，小說家讓歷史人物出場，與虛構的角色展開互動，但主要情節(jié)并未逾越真實的歷史框架，一如前作《公羊的節(jié)日》和《世界末日之戰(zhàn)》。巴爾加斯·略薩打亂了時間線，使小說在結構上略顯分散和混亂，但仍然不乏戲劇性的場面。書中最令人震撼的也許不是暴力，而是那種走投無路的感受：阿本斯的走投無路、瑪爾塔的走投無路、卡斯蒂略·阿馬斯的走投無路、特里尼達·奧利瓦和阿貝斯·加西亞的走投無路（他們只有一位活下來并在元小說風格的“尾聲”見到了作者，其他人統(tǒng)統(tǒng)死于非命），在這一點上，進步分子和保守派、知識分子和軍官都是一樣的。高高在上的美國掌握了每個人的命運，讓他們無路可走。它是那樣狂妄和野蠻，那樣自以為是、草菅人命和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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