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穎
編者按:
近日,上海市文聯“文藝家大講堂”在文藝會堂舉行,特別邀請上海外國語大學原常務副校長、上海翻譯家協會原會長譚晶華帶來“日本文學翻譯芻議”講座。譚晶華長期從事日本語的教學研究、日本文學翻譯等領域的工作,本次講座他通過生動的案例分享,為大家介紹了中國日本文學翻譯的歷史,以莫言與村上春樹的文學翻譯為例談近年來的文學翻譯,他40多年來從事文學翻譯的體會,以及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文學翻譯問題等方面的情況。
中國日本文學翻譯的歷史
在講座伊始,譚晶華首先回顧了中國日本文學翻譯的歷史。雖然明清也有零星的翻譯,但中國的日本文學翻譯基本還是在從20世紀初起步,可以說,20世紀中國的日本文學翻譯史,也就是整個日本文學的漢譯史。
當時的日本,經歷了明治維新,國力迅速增強。中國的有識之士認識到了中國與西方的差距,開始大量翻譯西方書籍,其中,日語起著重要的媒介作用,通過日語轉譯西方書籍成為一種風潮,我們非常熟悉的《共產黨宣言》最早的中譯本就是由陳望道根據日語版《共產黨宣言》翻譯的。
隨之一批日本文學也被翻譯到了中國。梁啟超1898年翻譯的政治小說《佳人奇遇》是近代以來最早的日本文學譯作。“五四運動”后,有留日經歷的魯迅、周作人、郁達夫、樓適夷、郭沫若、豐子愷等學者、文藝家做了大量的翻譯工作,翻譯了日本新思潮派、白樺派、唯美派、新寫實派作家們的代表作,譯作內容涵蓋小說、戲曲、詩歌、散文等文學體裁,以及相關文學理論。從“五四運動”開始到新中國成立,其間所譯日本文學著作共161冊。
新中國成立之后,1949年到1979年30年間,共有139部譯介作品記錄在冊,其中既有古典作品,也有二葉亭四迷、樋口一葉、德富蘆花、島崎藤村、夏目漱石等近現代作家的作品翻譯,還有戲曲、電影劇本、紀實文學、兒童文學等相關著作。
對于中國的外國文學翻譯研究而言,改革開放這40多年來的意義尤其重大,我國在日本古典文學、近現代文學等領域的翻譯都獲得了極大發(fā)展。
改革開放之后,我國成立了中國日本文學研究會,日本文學作品的翻譯出版開始大量涌現,有上千種之多,古典文學作品中有《源氏物語》《萬葉集》《平家物語》等,近現代作家作品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佐藤春夫、太宰治等,川端康成作品集、大江健三郎作品系列也紛紛出版。從日本文學的翻譯進程中可見,我國讀者對了解外國文化、希冀中國文藝繁榮的強烈渴望。
譚晶華指出,直至今日,國內對日本文學的接收呈現出空前的廣度和深度,這為國人了解日本社會歷史文化提供了絕佳的平臺。日本文學史、文藝思潮史的專著和譯著,日本文學詞典的出版,對我國的日本文學研究也起到了可貴的促進作用。
莫言與村上春樹的文學翻譯
莫言在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很多人預測下一個得獎的很有可能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然而這十多年來,村上一直“陪跑”諾獎,個中解釋很多。譚晶華指出,其中原因之一除了主體內容之外,還有對于文體不同的接受態(tài)度。
他以村上春樹在中國走紅的原因為切入點,比較了莫言與村上春樹的文學翻譯。
村上春樹在中國年輕人中相當受歡迎,譚晶華認為,除了原作本身的原因,中文譯者的翻譯也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村上春樹在中國讀者中的接受。
他說,如果從文學研究的角度來說,莫言與村上春樹的作品其實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莫言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中國古典小說《聊齋志異》的影響,村上春樹則受到日本古典小說《雨月物語》的影響,而日本的《雨月物語》在歷史上又是受到過《聊齋志異》的啟發(fā),實際上是日本版的《聊齋志異》。表現在文本當中,兩位作家各自有不少作品的主人公都自由穿越了陰陽兩界或此岸與彼岸的世界之間,都具有對現實的超越性,從而為探索通往靈魂彼岸的多種可能性開辟廣闊的空間。
兩位在中國同樣受歡迎的作家,為何不能在諾獎的評選上獲得同樣的待遇?譚晶華指出,對諾貝爾文學獎這樣一個國際性的獎項來說,比拼的不僅是作家的原作,更多的還是譯作的較量。特別是非英語母語的作家,只能通過文學翻譯來被閱讀,所以譯作的水平尤其重要。
村上文學譯成三四十種語言,但除了中譯本外,其語言特色并未引起明顯關注。而莫言的作品之所以在國際上獲得成功,在于其譯本的語言特色得到充分體現,莫言的英文譯者中有著名的漢學家葛浩文,他對莫言的小說在英語世界中的傳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由此可見文學翻譯在跨文化交流與傳播當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四十年從事文學翻譯的心得
從1980年第1期《譯林》上發(fā)表日本當代作家五木寬之的“直木獎”獲獎作――中篇小說《看那灰色的馬》的譯本起,譚晶華已經從事了40多年的文學翻譯,著有《川端康成傳》《日本近代文學名作鑒賞》《日本近代文學史》;論文75篇;主編詞典8部;《地獄之花》《癡人之愛》等文學名著140種,400余萬字,主編十五、十一五國家級規(guī)劃教材數十部。對于翻譯工作,譚晶華引用日本文學研究會前會長高慧勤的話說:“作為一名譯者,無論對作家還是讀者都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在維護民族語言的純粹性方面,翻譯家有著義不容辭的責任?!?/p>
40余年的翻譯工作,也使得他對于這項工作的甘苦有著深刻的體會?!白g者首先要甘于清貧。因為翻譯的稿酬是很低的,大部分譯者都是出于自己的興趣愛好在做這項工作,為了文化交流的一種喜愛。”譚晶華說,“一方面文學翻譯使得你需要在整體上把握原作的風格,要求你站在讀者的立場上去欣賞它,而不是僅僅把文字準確地翻譯出來。另一方面,文學翻譯促使你去踏實地細讀文本,正是這樣的翻譯實踐當中,你的文學鑒賞能力能夠得到提高,使自己的才學變得更加厚實和豐富。比起生搬硬套各種西方文學理論來做研究的流行做法而言,我更欣賞那些細讀、精讀文本,從這個意義上說,認為‘細讀文本乃最佳的研究方法之一的想法也并不為過,這也是我文學翻譯做到今天的心得之一?!?/p>
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文學翻譯問題
最后,譚晶華淺談了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文學翻譯發(fā)展道路和前景。這些年對于中國文學翻譯的討論是比較廣泛和深入的。
他指出,現在的文學翻譯已不再局限于是“意譯”還是“直譯”等語言文字轉換的層面,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我們進入了更廣闊的跨文化交際,所以我們更應從跨文化交際的層面來重新審視文學翻譯,為文學翻譯重新合理定位,對作者、譯者、編者來說,這都是要考慮的問題。而這也涉及了作品的可譯性問題,可譯性不是指一般意義上的翻譯難易,而是指翻譯中的原有風格,“滋味”的可傳達性。
他仍以莫言為例,比如莫言小說中“土掉渣”的方言,中國人看起來覺得很生動,但是外國人就不一定能理解,翻譯后若“土味”蕩然無存就不易獲得中文語境中的接收效果。翻譯要特別關注譯著的接受與傳播,能否通過翻譯被譯入語的讀者理解與接受。這點對中國文化走出去,尤其重要。
最后,譚晶華以獲中國圖書特殊貢獻獎的日本漢學家飯冢容的話來總結:“自古以來,閱讀中國文人的作品就是日本知識分子的修身立世之道。中國文學在日本的出版規(guī)模在其他國家是看不到的。我們應該考慮對方,多多了解對方的想法,這方面文學作品的作用非常大,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