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數(shù)字童年”

付躍安

21世紀的兒童被稱為網絡世界的“土著居民”，從出生到長大都生活在由真實世界與網絡世界構成的雙重世界中，他們儼然已經具備了“賽博格人”的生命特征。但網絡世界并非世外桃源，同樣風險重重，在某些層面甚至比現(xiàn)實世界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何在兒童成長過程中為他們營造一個干凈、健康和明朗的網絡環(huán)境，使他們免受不良信息的戕害，并能從網絡中受益，不僅關系著兒童的成長，更關系著社會的未來，正如沈從文所說：“童心在人類生命中消失時，一切將失去意義?！?/p>

觸手可及的網絡

互聯(lián)網的誕生和普及使信息傳播更加容易。據中國互聯(lián)網信息中心（CNNIC）于2023年3月2日發(fā)布的第51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12月，我國域名總數(shù)已經達到3440萬個，網民規(guī)模達到10.67億，互聯(lián)網普及率達到75.6%，其中移動網絡的終端連接總數(shù)達到 35.28 億戶，超過人口規(guī)模。

在網民群體中，兒童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據《2021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2021年我國未成年人互聯(lián)網普及率達到96.8%，超過了全民互聯(lián)網普及率。另據《青少年藍皮書：中國未成年人互聯(lián)網運用報告（2022）》，在兒童使用的媒體中，除網上聊天、在線游戲外，快手、抖音等短視頻類APP的使用率高達65.3%。由此可知，互聯(lián)網對兒童的生活有全面滲透之勢。

在網絡普及的同時，各大平臺使用的推薦算法等大數(shù)據技術對于加速信息的傳播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盡管各平臺的推薦機制不一，但一個基本特點是點擊量高、能為平臺帶來高流量的信息有更多被推薦的機會，這與二十多年前谷歌誕生時采用的PageRank算法并無本質上的區(qū)別。在這種情況下，那些越能吸引人眼球的信息越能得到被傳播的機會，這導致一些信息在短時間內會被大范圍擴散，這無形中為不良信息的快速傳播提供了溫床。

網絡風險不容小覷

不良信息對兒童的危害早在網絡誕生之前就已存在。1843年3月，被認為美國第一家公共圖書館的波士頓公共圖書館成立，此后，公共圖書館事業(yè)在美國發(fā)展迅速。然而，自美國公共圖書館肇始，關于圖書館中應該入藏哪些書，不應該入藏哪些書的爭論就不絕如縷，時至今日，仍爭議不斷。不時有家長和機構將圖書館訴諸法庭，控告圖書館向孩子們提供“不適宜”的圖書。

由于網絡信息發(fā)布和獲取的門檻較低，加之監(jiān)管困難，與紙質媒體相比，兒童更容易通過網絡接觸到不良信息。除受到較多關注的色情、暴力信息外，還有詐騙信息、不實信息以及宣傳不良價值觀和認知觀的信息。對于涉世未深、處于發(fā)育階段的孩子，這些不良信息可能造成嚴重的傷害。例如有研究表明，網絡色情會對兒童的腦細胞造成影響，大量暴力、色情信息會破壞兒童的情感敏感性，增加暴力犯罪和性犯罪的風險。

兒童上網還面臨著另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網絡成癮，在線游戲、網絡社交、短視頻等讓不少孩子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有的孩子放學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寫作業(yè)，而是打開電腦玩游戲或用手機刷視頻。如果缺乏家長干預，孩子可能會連續(xù)幾個小時甚至一整天守著電腦或手機，這會對孩子的身心造成嚴重傷害。筆者曾在眼科醫(yī)院見到一位十多歲的男孩，由于長時間玩手機，導致視網膜脫落，家長不得不帶著孩子跨省求醫(yī)。

各類網站、APP通過點贊、評論、聊天等方式構建了一個強大的虛擬社交網，借助這張無形的網絡，兒童可以與更多人展開互動，但與此同時，現(xiàn)實世界中的人際欺凌也可能被復制到虛擬世界。2020年，韓國N號房事件進入公眾視野，這是一起典型的利用網絡對未成年女性進行欺凌的案件。據《社會藍皮書：2019年中國社會形勢分析與預測》，未成年人上網過程中遭到各種欺凌事件的比例高達28.89%，包括辱罵、嘲諷、誹謗等。對于心理比較脆弱的兒童，網暴的傷害程度不亞于身體傷害。

除不良信息、網絡成癮、網絡欺凌外，其他如網絡詐騙、隱私權遭侵犯等都是兒童在上網時可能遭受的侵害風險。

從源頭上治理

為兒童營造一個良好的上網環(huán)境，首先要從源頭上進行治理。早在1991年，我國就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并于2020年再次修訂。修訂后的《保護法》在第四章“社會保護”及新設立的第五章“網絡保護”中就保護兒童免受網絡侵害作出了詳細規(guī)定。

除《保護法》，專門針對兒童上網制定的《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征求意見稿）也已經推出，有關部門正在加緊推進各項立法議程。

源頭治理的關鍵是行業(yè)自律。為了保障信息健康，避免對上網者造成傷害，許多平臺都建立了嚴格的信息審核機制。例如，抖音實施機器審核+人工審核的雙重審核機制，上傳作品首先進行機器篩查，凡是含有不雅、低俗信息的內容在第一輪審核中就會被發(fā)現(xiàn)并被剔除，其審核過程采用逐幀審核的方式，準確率高達99%以上。在機器審核的基礎上，再輔以人工審核。凡是違規(guī)作品，將受到刪除視頻、降權通告、封禁賬號等處罰。

為防止審核中出現(xiàn)遺漏，一些平臺還設置了由網民參與的“民主監(jiān)督”，當某條信息、某個圖片或某個視頻存在不當內容時，當某個賬戶發(fā)布欺詐信息或對他人造成惡意侵害時，系統(tǒng)提供在線舉報通道，以充分發(fā)揮大眾的監(jiān)督作用。

為防止兒童受到網絡侵害，目前國內主流平臺均已按照國家有關要求推出了“青少年模式”“防沉迷系統(tǒng)”等防護機制，如微信視頻號、抖音、快手等網絡平臺。兒童網民在打開這些平臺時會彈出“青少年模式”按鈕，點擊后進入該模式。手機游戲王者榮耀、和平精英等則要求未成年人進行實名注冊，并設置時間限制。這種專門針對兒童的模式不僅能防止兒童接觸不良信息，而且可以避免兒童長時間使用網絡。

對于網絡欺凌，《保護法》有明文規(guī)定，不少平臺也采取了相應措施。在抖音評論區(qū)，平臺使用溫馨的語言提醒留言者：“善語結善緣，惡語傷人心?！睂τ谠诰W上多次發(fā)布惡意傷人言論的用戶，有些平臺會屏蔽用戶的發(fā)言功能或關閉賬號，如果造成謠言傳播的，有關部門也會介入。近年來，因在朋友圈、評論區(qū)等網絡區(qū)域發(fā)布惡意言論而遭到行政甚至刑事處罰的事例時有耳聞，說明國家和社會對網絡欺凌的重視。

《保護法》第四十八條規(guī)定：“國家鼓勵創(chuàng)作、出版、制作和傳播有利于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的圖書、報刊、電影、廣播電視節(jié)目、舞臺藝術作品、音像制品、電子出版物和網絡信息等。”中國互聯(lián)網協(xié)會與百度公司簽署了《未成年人公益?zhèn)鞑ナ谝云脚_框架協(xié)議》，借助“四葉晴空”平臺，聯(lián)合社會各界建立公益?zhèn)鞑C制，為兒童提供包括普法內容等在內的優(yōu)秀網絡資源?；ヂ?lián)網平臺B站聯(lián)合知名學者打造了知識品牌欄目《知識光年》，為兒童提供了地球起源、生命演化、人類文明等多主題的科普知識。

雖然源頭治理可以對網絡侵害進行釜底抽薪，但源頭治理并不能絕對保障網絡的安全。機器審核雖然高效，但機器審核是按照預設規(guī)則執(zhí)行的，而這些規(guī)則并不難被繞過；人工審核雖然有效，但每天面對上千萬的信息，人工審核也會力不從心；雖然“青少年模式”的信息相對“干凈”，但在缺乏成人監(jiān)管的情況下，兒童未必會主動選擇“青少年模式”；嚴重傷人的言語會受到制裁，但大量未達到制裁條件的輕微辱罵同樣會對當事人造成嚴重傷害。

因此在做好源頭治理的同時，家長、學校老師、社會機構等責任方對兒童的保護和引導也同樣重要。

筑牢網絡安全的防護屏障

據學者蔣俏蕾對上海市未成年人上網情況的調查，家庭以絕對優(yōu)勢（94.5%）成為青少年上網最主要的環(huán)境，因此家長是防范兒童網絡侵害的第一責任人。構建網絡安全防護屏障并不是不給孩子們使用電腦和手機，而是要將孩子對電腦和手機的使用置于家長的監(jiān)管之下，不要讓孩子在家長的視線之外使用電腦和手機。例如，家里的電腦應放到客廳中，而不是放到孩子房間；在孩子們玩手機時，家長一定要陪在孩子身旁。

除了家庭，孩子生活和學習最主要的場所就是學校。《保護法》明確要求不允許兒童將手機帶到學校，這有助于避免兒童在監(jiān)管之外使用網絡。有些學校雖然允許孩子攜帶電子設備，但這些電子設備均是定制型設備，可訪問的APP、網站和資源是以“白名單”的方式得到校方許可。在學校圖書館和電腦機房，供孩子們使用的電腦則安裝了相應的保護裝置，避免孩子們接觸不良信息。這些措施對于保護兒童免受網絡侵害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

令人憂慮的是，根據《2021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在農村地區(qū)，超過四成的未成年網民沒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換句話說，這些孩子很可能是在缺乏成人有效監(jiān)管的情況下使用網絡的。面對這一狀況，一方面，與孩子一起生活的成人要切實負起監(jiān)管的責任，另一方面，學校老師、各地關心下一代委員會、公益機構等也要采取必要的措施，加強對孩子的管理和教育。

在筑牢網絡防護屏障的同時，家長、老師和社會各界也要采用“疏”的措施，提高孩子們的自我防范能力。

加強情感疏導，提高防范能力

兒童對不良信息感興趣，沉迷網絡不能自拔，除了網絡本身的誘惑力外，與兒童在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的情感缺憾不無關系。學者陳亞娟在總結兒童沉迷網絡的原因時就指出，父母陪伴的缺失、家庭文化的貧瘠、兒童生存環(huán)境的變化及閑暇生活的無趣都可能造成兒童對網絡“免疫力”的降低。

人是社會性動物，對人際交往的追求經過進化的反復“錘煉”已經被寫進基因，成為人的基本需求。當被愛的需求得到滿足，當孩子在家庭生活中感受到溫暖和呵護，得到尊重和關愛，當孩子在學校、社區(qū)有足夠的朋友可以交流，網絡對孩子們的吸引力就會降低，他們也不再需要通過“打賞”來獲得“掌聲”和“鮮花”。

每個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會發(fā)展出多種興趣。有教育者在跟兒童互動時請他們將自己口袋中的東西掏出來，這些東西中可能有玩具、徽章、蠟筆等各種小物件，這些小物件往往能告訴大人，孩子喜歡什么。作為與兒童朝夕相處的家長，發(fā)現(xiàn)兒童的興趣并不難。當了解到兒童的興趣后，家長可以采取多種措施滿足孩子，如陪伴孩子閱讀相關圖書，參觀主題展覽，或者觀賞影視。當孩子的興趣得到滿足，他們的內心將是充實的，借助刺激性信息填補精神空白的欲望就會有所減弱。

蘇聯(lián)教育學者蘇霍姆林斯基說過：“人永遠都是大自然之子?！比嗽从谧匀唬⒉粩鄰淖匀恢屑橙∩芰?，因此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可以紓解人們的焦慮。德克薩斯州成人護理中心研究表明，當受試者身處花園時，皮質醇水平會下降；腦電圖顯示，在有植物擺放的室內環(huán)境中，受試者的壓力更小。有研究人員利用大數(shù)據對比了一些國家各區(qū)域的森林覆蓋率和心理疾病的患病分布，結果發(fā)現(xiàn)，在那些森林覆蓋率比較高的區(qū)域，心理疾病的患病率明顯下降。因此，家長們在節(jié)假日可以帶孩子到公園走走，或者去野外遠足，看云卷云舒，賞花開花落，讓大自然的雨露滋潤兒童的心田，這有助于提高他們對抗網絡侵害時的心理素質。

數(shù)字產品對兒童有著天然的吸引力，防止網絡侵害并不意味著將數(shù)字技術與兒童隔絕起來，正如《數(shù)字化生存》一書所指出的：“我們無法否定數(shù)字化時代的存在，也無法阻止數(shù)字化時代的前進，就像我們無法對抗大自然的力量一樣?！蔽覀兛梢栽试S孩子每天使用一段時間的電腦和手機，引導他們利用數(shù)字產品滿足自己多方面的興趣需求，同時向他們推薦健康向上的數(shù)字信息，如鼓勵他們使用圖書館的豐富資源。一些數(shù)字作品如互動型電子書集圖、文、聲、影、交互于一體，其對孩子的吸引力不亞于在線游戲。學校圖書館也應當配備一些良好的數(shù)字產品，入藏豐富多樣的數(shù)字內容，讓孩子們在課堂之外也能借助數(shù)字產品進行健康的娛樂和學習。

兒童社會閱歷有限，分辨能力不強，很容易在網絡中受傷，因此加強對兒童媒體素養(yǎng)的培育，提高他們獲取、分析、判斷、選擇和運用信息的能力，就成為家長、老師和社會各界共同的責任。在國外，學校圖書館員還有一個稱謂，即“媒體專家”（Media Specialist），反映了教育界對兒童媒體素養(yǎng)的重視。我國公共圖書館經常舉辦兒童上網培訓活動，通過寓教于樂的講解和實操，提高孩子們的上網能力，增強防范網絡侵害的意識。這些有助于提升兒童媒體素養(yǎng)的舉措值得賡續(xù)與推崇。

網絡是一個大熔爐，既有能給孩子成長帶來助益的資源，也有能讓孩子受傷的“陷阱”，但只要有足夠的意識，并采取到位的措施，為孩子們營造一個良好的網絡環(huán)境，讓孩子們的數(shù)字童年健康、幸福，這并非不可能實現(xiàn)。

（作者單位：廣州圖書館研究發(fā)展部）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