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樹梅

翠花這天和鄰居大姐到集市上賣豬娃，集市上人來人往，賣什么的都有。直到傍晚時候兩人才把豬籠里的小豬賣完，豬娃全賣了高價，兩人開心極了。

中飯兩人就吃了一個燒餅，餓得不行，大姐抖著厚厚一沓錢說：“翠花，咱有錢了，也學男人快活一回。走，尋摸好吃的去?！?/p>

翠花說：“我得趕緊回家，小兵等著我哩?！毙”谴浠ㄊ畾q的兒子。

大姐使勁拽著翠花：“別整天就知道死苦死做的，也要瀟灑瀟灑。小兵晚飯不是有他奶奶做嗎？我早聽說鎮(zhèn)上新開了一家熟食店，專賣一種新奇東西，叫麻辣雞，好吃得不得了，香得能吞下舌頭，你怕花錢大姐來！”

翠花還是舍不得，但早被大姐強行拖著就走。在熟菜店里，翠花當然不能讓大姐花錢，買了一小碟麻辣雞，當生平第一次把麻辣雞送入口時，翠花眉毛都在抖，世上竟有這么好吃的東西！

可是，當一碟麻辣雞吃下肚后難受勁兒像大海漲潮一樣上來了，壓都壓不?。何页灶D飯花了這么多錢！男人、小兵還沒吃過哩，我瞞著他們偷吃了，我還是個人嗎？

翠花羞愧得要抽自個兒的臉，又要壓舌根把吃的吐出來，又一想，這不是二次浪費嗎？這才恨恨的沒壓。

在離開熟食店時翠花又買了一份麻辣雞，這是贖罪的。

回到家天已黑，小兵睡了，軟得像稀泥一樣，怎么叫也叫不醒。翠花有辦法，把麻辣雞送到小兵鼻子底下，奇跡出現(xiàn)了：兒子一下子睜開眼睛，屋內(nèi)隨即響起尖叫聲。

時光好快哦，一晃30多年過去了，翠花成了白頭發(fā)奶奶，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這天十歲的孫子明明放學回家后皺起了眉頭，因為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題目叫《最難忘的一頓飯》，明明咬著筆桿說：“飯不都是一樣的嗎？哪有最難忘的??！”

翠花聽了心尖尖一顫，像是被針刺了。

正出神，小兵從書房出來了，手里拿著一張紙，上面全是字，神色怪怪的，對翠花說：“媽，剛才你孫子作文題目勾起我一段回憶，我也寫了一篇?！?/p>

明明聽了一把搶過他爸手中的紙，說：“讓我讀，看看能不能借鑒一下。”

明明說著亮開童音大聲朗讀起來：“我最難忘的一頓飯發(fā)生在我十歲那年。那是一個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一陣好聞的肉香直沖進我鼻子，睜眼一看，是媽媽回來了，媽媽賣豬娃趕了一天集，直到晚上才回來。

“香味是媽媽手里的東西散發(fā)出來的，那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來不及問，立即大吃起來，那個香啊，我一下子吃了個精光。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不知道那天晚上吃的到底是什么，我也一直沒問媽媽，有時回想起來像做夢似的，但我知道那絕對是真的，不是夢。還有一點可以確信，那是世上最香的味道，后來我再也沒聞過那么香的味道。那頓飯是至今為止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因為那是童年、是親情、是貧困的歲月、是晚上神秘的氣氛共同造就的一頓飯，我永遠不忘?！?/p>

明明看到這里，抬起小臉問：“奶奶，我爸十歲那年，您給他吃的到底是什么?。俊?/p>

胡翠花想說，小兵，那也是媽生平吃過的最難忘的一頓飯啊，現(xiàn)在想起來還羞愧哩。她大聲咳嗽起來，咳著咳著，眼淚出來了。

（題圖/葉旦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