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胤

中國一流高校的畢業(yè)生出國攻讀博士學位已經成為一個明顯的趨勢。而一流高校學生們出國深造的原因不盡相同：“以我們專業(yè)來說，某教授的團隊是全球領先的”“擁有海外的博士學位回國找工作更有優(yōu)勢”“我想在沒課的時候開車去看學校附近的雪山”…… 然而，我們如何在這紛繁的原因中找到它們的共性呢？又是怎樣一種無形的力量和機制推動著中國一流高校的學生做出出國讀博這一“集體性決定”的呢？本文將結合學術研究和真實案例探討這一現象。

社會期望：“唯有向上”的處境

中國一流高校的學生被認為是中國最優(yōu)秀的一群人，他們一直是社會各方面包括職場、學術界、政界的佼佼者。他們經過高考、考研的層層篩選，展現出超人的競爭意識和學習能力。同時，身處“985”“211”工程一類的一流高校，他們也享有全國最優(yōu)質的教育、財政和社會資源。這些大學畢業(yè)生往往有著極高的追求，許多人的求學之路并不會止于本科，而是選擇繼續(xù)深造，尋求更高的學術和科研平臺。其中，由于當前全球教育市場的格局仍然由少數發(fā)達國家主導，它們在院校排名、教育資源、學術水平以及生源等方面都具有一定的優(yōu)勢，所以，赴海外攻讀博士學位已經成為一流高校畢業(yè)生群體的一個重要選擇。例如，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心理學系的小棟，即將遠赴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開啟博士學習之旅。他表示，清華大學已經是中國乃至全世界的一流學府，在國內幾乎很難找到更高的平臺，而“常春藤”盟校賓夕法尼亞大學在全球仍是極具競爭力的高校，選擇在這里就讀顯然理所應當。

此外，“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句古訓一直在規(guī)訓著我們的心靈，指引我們做出各種決定。正如上文提到的，在各種激烈的競爭中過五關斬六將、享有豐厚教育資源的一流高校學生早早就被社會大眾貼上了“學霸”的標簽。社會大眾對于這一群體也存在著一定的浪漫化想象，認為名校生的未來一定是光明的坦途。因此，近年來各種各樣的“985大學畢業(yè)生送外賣”“博士擺地攤”的社會新聞往往伴隨著污名化的輿論傾向，仿佛一流高校的學生就必須達到某些標準的成功。這些源于身份地位和社會文化的壓力也在無形中影響著一流高校的學生對自己未來的規(guī)劃，而去海外名校讀博正好是一條光鮮亮麗的道路，它符合社會大眾對于“成功”的定義。

“院校慣習”：無形的有力推手

前面提到了社會期望對個人規(guī)劃的推動作用，那么院?！鼈儼l(fā)揮著幾乎具有決定性的作用。來自北京大學的研究團隊針對國內某一流高校的畢業(yè)生出國攻讀博士學位的現象和原因進行了深入細致的調查、分析。他們發(fā)現，“院校慣習”（Institutional Habitus）是影響一流高校的學生出國深造的主要因素。來自人類學和社會學領域的“慣習”（Habitus）的概念，意指由各種內化的觀念組成的價值觀系統(tǒng)。簡單來說，“慣習”可以理解成我們個人的習性和傾向，如我們的消費習慣、看待教育和藝術等文化資本的觀點，同時它也深受更大的社會結構的影響。所以，“院校慣習”就可以理解為在院校層面上的習性和傾向，它們具有集體屬性，影響著個人對其教育道路的選擇。例如，當某個院校存在出國的風氣，其學生更有可能選擇出國深造，而這一風氣是由社會、院校管理者、教師、學生共同推動形成 的。

來自北京大學的研究團隊發(fā)現，在他們所研究的大學和學院中，畢業(yè)生出國讀博已經成為一種常態(tài)。首先，學生自身是塑造這種“院校慣習”的首要力量。設身處地地想，當周遭的學長、學姐和同學都在討論出國深造、語言考試、提升績點等話題時，學生很難不受其影響。其次，在院校層面，從“推拉理論”（即個人決策同時受到推力和拉力兩股力量的影響）的角度來看，院校在科研資源和學術實力方面的不足也是推動其學生出國深造的原因。北大的研究發(fā)現，出國深造對于一流高校學生來說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選擇。再者，“院校慣習”的形成是長久的過程，而一旦形成，便很難打破。此外，“院校慣習”還受到社會大環(huán)境的影響。例如，在調查中，學生多次提到了人才政策對于他們做出出國深造決策的影響。國內相關的人才政策對獲得海外博士學位或擁有海外學習經歷的人才持有偏好，這在一定程度上鼓勵學生紛紛投入出國讀博的大軍。當越來越多的學生為此選擇出國深造時，出國深造就逐漸成為主流的選擇，成為能夠進入一流高校就職的一個必備因素?？傊?，一流高校的畢業(yè)生出國攻讀博士學位這一決策不完全是私人化的，還受到“院校慣習”這一無形推手的影響。而“院校慣習”則是由個人、院校和社會大環(huán)境共同塑造的結果。

“職業(yè)腳本”：由學生書寫的人生規(guī)劃

“人生就像建造高樓，一步都不能走錯。”許多一流高校的學生正是抱著這樣的信念規(guī)劃著自己的人生，比如大二實習、大三準備考研或為了出國刷績點等，他們在各個時間點精確地規(guī)劃著自己的職業(yè)道路。這些規(guī)劃就如同一個個腳本，指引著學生做出一系列決定并為之行動。

“職業(yè)腳本”（Career Script）是對人生規(guī)劃的解釋性方案，在一流高校的學生出國深造的背景下，它起到連接與調和“院校慣習”與學生行為的作用。具體而言，對于選擇攻讀博士學位的學生來說，進入學術領域從事科研和教學工作，是一條主要的職業(yè)道路，而進入一流高校工作，則被認為是職業(yè)道路上成功的標志。研究發(fā)現，對于職業(yè)的規(guī)劃，一流高校的學生都有清晰、明確、具體的“腳本”。首先，學術論文發(fā)表是衡量學術成果的“金指標”。一流高校的學生普遍認為，在國外攻讀博士能享有更先進的科研資源以及能在學術圈積攢更廣泛的人脈資源，這些因素有助于他們的學術論文在國際頂尖學術期刊上成功發(fā)表。甚至有學生認為，即使國內院校已經達到了和國外院校相同的學術層次，相比于國外院校，國內院校的學生仍然更難在國際頂尖學術期刊上發(fā)表論文。而由于頂尖學術期刊多為英文期刊，通過在國外院校的專業(yè)學術訓練，學生能夠大幅度提升英文學術寫作水平。其次，如今許多一流高校偏好甚至硬性規(guī)定競聘者擁有海外院校博士學位或者海外院?？蒲薪洑v，為了畢業(yè)后能成功進入一流高校，出國深造自然而然被“編碼”進了學生們的“職業(yè)腳本”里?！奥殬I(yè)腳本”不僅是個人觀念的產物，還受到環(huán)境的影響。學生通過撰寫自己的“職業(yè)腳本”，協(xié)調個人觀念與環(huán)境影響之間的關系。

中國一流高校，一直以高質量的教學水平、廣闊的學科視野以及嚴格的教學要求而聞名。這些學校的畢業(yè)生，他們的學術科研能力也受到了全球范圍的廣泛認可。這也是他們能夠成功申請到世界頂尖大學博士項目的重要原因。攻讀博士學位一方面可以使這些學生進一步深化專業(yè)知識，另一方面也為他們提供了全新的視角去理解和創(chuàng)新學科領域。尤為重要的是，在國際化學術環(huán)境中，他們有機會與世界頂尖的學者共事，可以提升自己的學術研究能力和學科影響力。中國一流高校的學生出國攻讀博士學位的趨勢，受社會期望、“院校慣習”和“職業(yè)腳本”的三重影響，它深刻反映了中國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對于人才培養(yǎng)的重視，也預示著中國學生未來在全球學術界的影響力將大幅度提升。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