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民
本來,老孟不喜歡喝酒,聞一下就會打噴嚏,濕一下嘴唇臉就紅,喝上一杯心里就發(fā)燒。偏偏,老孟喜歡上了。
都是因為小夏。
本來,老孟和小夏八竿子打不著,老孟五十多歲,是安徽的,小夏二十多歲,是河南的。只是,工地上分工的時候,水電組把老孟和小夏分到了一起。
雖說老孟年紀大,卻是個小工;別看小夏年紀輕,卻是個技工。
老孟識字,卻看不懂圖紙。小夏看得懂,哪一層怎么跑線管,哪一間怎么布水管,小夏一點兒不含糊。而且,小夏手里的活,噌噌噌,橫平豎直,當當當,穩(wěn)穩(wěn)妥妥。所以,老孟很服氣。小夏說,老孟,穿那根黃線,老孟就穿黃線;小夏說,老孟,送那根紅線,老孟就送那根紅線。
小夏愛唱歌,來興致的時候,他一邊干活,一邊唱歌。然后,小夏問老孟,我唱得好聽不?老孟一邊穿線,一邊咧著大嘴點頭,你不當明星,虧了。
有一段時間,小夏突然不唱歌了。
有一回下班后,老孟拉著小夏說,走,喝酒去。小夏推辭說,我不會喝酒。老孟不管,生拉硬扯,把小夏帶到了工地附近的小餐館。
說是喝酒,老孟和小夏只要了一瓶啤酒;說是吃飯,他們只點了一碟花生米和兩只雞爪。
兩個人劃拳,爺倆好呀,六六大順,八匹大馬,誰輸了,就喝口啤酒。過一陣子,老孟卻說,咱不做爺倆,爺倆不說知心話,咱當兄弟倆,兄弟倆有話說。于是,兩個人接著劃拳,哥倆好呀,三星照月,四季來財,誰輸了,誰就喝口啤酒。
酒喝到了高潮,老孟的臉紅了,小夏的脖子粗了。這時,服務(wù)員走了過來,指了指鄰桌,老孟和小夏明白了,兩人喝五吆六,驚擾了鄰桌。小夏輕聲說,老孟哥,咱換個法兒,錘頭剪刀布。
于是,老孟和小夏,只伸手,不說話,錘頭砸剪刀,剪刀剪布,布包錘頭,誰輸了,誰喝一口啤酒。
很快一瓶啤酒見底了,老孟和小夏都有了些醉意。老孟問,最近咋不唱歌了?小夏的淚水一下子就出來了。小夏告訴老孟,老家的那個對象吹了。其實,小夏蠻喜歡那個女孩,只是女孩家讓小夏家拿一堆彩禮,小夏家確實拿不出,才黃的。
買單的時候,老孟爭著,小夏搶著。老孟說,我的歲數(shù)大;小夏說,我的工資高。爭來爭去,沒個結(jié)果。小夏說,咱來一個錘頭剪刀布,誰贏了,誰買單。
三個回合,小夏贏了。于是,小夏開心地跑到收銀臺買單。
回工地的路上,小夏給老孟唱了一首歌。
老孟喜歡唱戲,開心的時候,一邊干活,一邊哼一段黃梅戲。然后,老孟問小夏,我唱得好聽不?小夏一邊接線,一邊叫好,你不進戲團,可惜了。
有一段時間,老孟突然不唱戲了。
有一回下班后,小夏拽著老孟說,走,喝酒去。老孟推辭說,你知道的,我喝酒臉紅。小夏不管,生拉硬扯,把老孟帶到了工地附近的小餐館。
說是喝酒,小夏和老孟只要了二兩高粱酒;說是吃飯,他們只點了一份青菜豆腐和兩根黃瓜。
開始喝酒。小夏和老孟,只伸手,不說話,錘頭砸剪刀,剪刀剪布,布包錘頭,誰輸了,誰抿一口高粱酒。
二兩高粱酒喝完了,小夏和老孟都有了些醉意。小夏問,最近咋不唱戲了?
老孟的眉頭,忽然皺緊了。老孟告訴小夏,最近,家里出了點事,老伴干活時摔傷了腿,住進了醫(yī)院,花了不少錢。
買單的時候,小夏搶著,老孟爭著。小夏說,我的工資高;老孟說,我的歲數(shù)大。爭來爭去,沒個結(jié)果。小夏說,咱來一個錘頭剪刀布,誰輸了,誰買單。
三個回合,小夏輸了。于是,小夏開心地跑到收銀臺買單。
回工地的路上,老孟給小夏哼了一段戲。
后來,不管是老孟有了不開心的事,還是小夏有了郁悶的事,兩人都一起去喝酒。
月初,發(fā)工資了。老孟看了看小夏,小夏瞅了瞅老孟,兩個人一起說,走,喝酒去。
說是喝酒,小夏和老孟只要了一瓶啤酒;說是吃飯,他們只點了一份綠豆芽和兩塊豆干。
酒過三巡,老孟說,小夏,今天咱倆都開心,就說一件開心的事。我呢,想給你牽線,介紹一個對象。老孟接著說,女孩是安徽的,人善良,長得好看,關(guān)鍵是,一分錢彩禮都不要。然后,老孟拿出手機,找出一張女孩的照片,讓小夏看。
小夏朝服務(wù)員喊,加一道黃河大鯉魚。
老孟說,這是咋回事?
小夏說,俺家鄉(xiāng)的規(guī)矩,請媒人吃大鯉魚。
買單的時候,小夏搶著,老孟爭著。小夏說,我的工資高;老孟說,我的歲數(shù)大。爭來爭去,沒個結(jié)果。小夏說,咱來一個錘頭剪刀布,不管誰輸誰贏,都是我買單。
回去的路上,老孟哼戲,小夏唱歌,聲音交織在一起。
小夏心想,以后,再也不能叫老孟哥了。
小夏知道,老孟手機照片上的人,是老孟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