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6日、8月9日,美國相繼在日本廣島、長崎投下兩顆原子彈,這種前所未有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立刻引起世界各國的高度關注。
“核武夢”初起
此時,國民政府高層已通過特殊渠道掌握到一份與原子彈有關的文件,這份文件因其主筆人叫亨利·史密斯,故而又被稱為《史密斯報告》?!妒访芩箞蟾妗吩谠訌椦兄瞥晒η熬鸵褜懞茫?945年8月11日向外界進行了公布。在此之前,該文件由美國派駐中國的盟軍中國戰(zhàn)區(qū)參謀長魏德邁傳遞給了國民政府兵工署署長俞大維。但這并不意味著美國將原子彈的秘密統(tǒng)統(tǒng)道出了,因為《史密斯報告》僅是一份精心準備的宣傳材料,目的是為了突顯美國的強大國力。
這份文件的最大價值是點燃了蔣介石心中的“核武夢”。在聽了俞大維的當面匯報后,蔣介石立刻下令由俞大維和軍政部部長陳誠負責籌備原子彈研制計劃。
當時,國民政府連原子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還沒弄清楚,俞大維和陳誠也是一頭霧水,只得先請教專業(yè)人士。當時中國國內(nèi)與核物理相關的專業(yè)人士,屈指可數(shù),其中以吳大猷最為引人注目,他當時在西南聯(lián)大任教,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期間曾作過核物理方面的研究。但他被選中,卻并非是俞大維和陳誠獨具慧眼,而是由于另一位西南聯(lián)大同事曾昭掄的推薦。曾昭掄是曾國藩的嫡曾孫,曾昭掄之妻俞大綱是俞大維的妹妹,在這略顯復雜的親緣關系作用下,雖然曾昭掄的研究領域是化學,與搞原子彈關系不大,但他仍被俞大維首先選中。曾昭掄又推薦了吳大猷,以及另一位西南聯(lián)大同事華羅庚。
三名教授到了重慶,見到俞大維和陳誠,才得知是要他們提出一個原子彈研發(fā)計劃。一番思考后,吳大猷提出一個建議,即先培養(yǎng)人才,言下之意,我們?nèi)齻€其實都不是研究這一塊的,國內(nèi)也嚴重缺乏此類人才,基礎可以說等于零。
俞大維和陳誠向蔣介石報告后,蔣介石同意此建議,決定先選派六人,物理、化學、數(shù)學各兩人,由三名教授帶到美國學習原子彈相關知識和技術。吳大猷推薦的是朱光亞和李政道,曾昭掄推薦的是唐敖慶和王瑞駪,華羅庚推薦的是孫本旺和徐利治,但國民政府認為徐利治曾參加“學運”,屬于“左傾分子”,將其刷下,后來這個空缺由正在美國布朗大學深造的徐賢修補上。
1946年8月,吳大猷一行踏上去美國學習原子彈之路。臨行前,蔣介石特意召見他們,鼓勵道:“你們到了美國,要好好地學,早去早回……你們學成歸來后,我給你們錢,給你們房子,盡快造出原子彈。”
然而到了美國,他們才發(fā)現(xiàn),這原子彈可不是想學就能學到的。即便要學,也應當是國民政府先同美國政府進行商議,走正式官方渠道。無奈之下,國民政府只得讓吳大猷等人先試著進入大學和其他機構,再找機會。于是,吳大猷去了密歇根大學任客座教授,曾昭掄被派駐聯(lián)合國,華羅庚進入普林斯頓大學任客座教授,朱光亞進入密執(zhí)安大學深造,李政道進入芝加哥大學深造,唐敖慶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深造,王瑞駪進入華盛頓大學深造,孫本旺進入紐約大學深造,徐賢修仍留布朗大學。學習制造原子彈的計劃也就此擱淺。
“日本核武專家”
事實上,派遣吳大猷一行去美國學習,并非蔣介石追求“核武夢”的唯一渠道,除此之外,他還另有計劃。
這些計劃中的第一個,同桂系首領李宗仁有關。1946年1月,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北平行營主任的李宗仁得到一份情報,內(nèi)容與日本戰(zhàn)時派到中國的一支秘密小組有關,這支小組曾到張家口勘探挖掘鈾礦,而鈾礦是制造原子彈所必需,李宗仁據(jù)此認為其任務同研發(fā)原子彈有關。2月1日,李宗仁將所得情報,加上從其他渠道獲取的相關情報,寫成一份密電,發(fā)給了蔣介石。在密電中,李宗仁專門提到了一個叫西田的日本關鍵人物。蔣介石隨后命軍統(tǒng)頭頭戴笠暗中調(diào)查李宗仁所說之事。戴笠很快就回報稱李宗仁密電內(nèi)容并非虛言,他還搜集到關于日本原子彈研發(fā)的更多情報,其中有一位名叫西野的“核物理學家”,非常重要,其設在東京的實驗室在日本投降前已提煉出約十千克核原料。戴笠認為這個西野可能就是李宗仁密電中提到的西田,并向蔣介石建議,應設法將西野招至麾下,再把他那十千克核原料搞到手,然后成立一個專門機構。
可能是因為戴笠的情報和李宗仁的密電一樣多為猜測,蔣介石沒有完全相信,此事就被擱置起來。1946年6月1日,國民黨第十一戰(zhàn)區(qū)參謀長兼第十一戰(zhàn)區(qū)華北受降區(qū)北平前進指揮所主任呂文貞又從北平發(fā)來一封密電稱,第十一戰(zhàn)區(qū)司令部拘捕了一位日本人,名叫石原茂光,據(jù)他交代,日本在中國已經(jīng)采集了五千克的核原料,儲存在日本華北駐軍一處秘密倉庫中,他參與了日本的原子彈計劃,還自稱是原子彈方面的專家,也拿出來一個原子彈研發(fā)計劃,表示如能找到這五千克核原料,在他幫助下,可以馬上制造出一枚“酸化鐵原子彈”,其威力雖不及美國那種原子彈,但破壞半徑也超過了六十公里。
1946年7月24日,陳誠將這些情報整理后,請教了尚未去美國的吳大猷,然后向蔣介石報告:首先,李宗仁提到的那位日本人西田已經(jīng)返回日本,無法當面核實情況,至于他提出的原子彈研發(fā)計劃,只對華北鈾礦的調(diào)查內(nèi)容有點價值;其次,那位石原茂光所提出的原子彈研發(fā)計劃,“多屬謬誤,顯未受物理與化學基本訓練,無考慮之價值”。這些所謂的“日本核武專家”純屬子虛烏有。
各部門互踢皮球
就在北平接連出現(xiàn)“日本核武專家”之時,上海也出現(xiàn)了“日本核武專家”,他們是日本侵華期間在上海所設自然科學研究所的相關人員。這些人出于個人原因,想繼續(xù)留在中國,并得到國民政府支持,簡單說就是想搞些錢,于是,其所長佐藤秀三便同軍統(tǒng)進行了接觸,自稱他和所里面的許多日本人都參與了日本的原子彈計劃,能夠協(xié)助國民政府研發(fā)原子彈。戴笠一聽,立即向蔣介石請示,可否將這批日本“原子彈人才”留下來。
蔣介石將此事交給心腹俞濟時去辦,在俞濟時的調(diào)查下,這批日本人露出了原形:佐藤秀三是醫(yī)學博士,研究細菌學,其下二十六人,有研究地理學的,有研究化學的,有研究植物學的,有研究動物學的,總之就是沒有一個人與原子彈沾邊的。盡管如此,俞濟時還是想方設法要留用這批日本人。怎么留用呢?塞到國民政府最高學術機構——中央研究院里面去。俞濟時在1946年3月20日以軍務局名義給中央研究院代理院長朱家驊拍去一份電報稱,原日本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佐藤秀三以下二十余人,愿意助國民政府研發(fā)原子彈,且已擬出研發(fā)計劃,經(jīng)調(diào)查核實,雖然他們并非“原子能專家”,但也是可用的科學人才,建議中央研究院予以吸收。
朱家驊接到這封電報后,經(jīng)過“秘密慎重審議”作出正式回復,其要點有三:一、佐藤秀三等人之研究,確有一定價值,其中如水文、礦物、動植物等方面人員,可以留用,但要交出此前他們所有研究成果,以為我所用;二、至于原子彈研發(fā),佐藤秀三等人完全與之無關,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中也無任何一件相關設備,且其所在房屋結構并不適合原子彈研發(fā),上海又是繁華之地,也不適合開展這種需要高度保密的工作;三、日本國內(nèi)確有原子彈方面的專家,其中以仁科、湯川、菊池三人最為突出,日本投降后,他們的相關研究設施已被美軍摧毀,相關工作也被禁止,可以設法將他們招攬到中國來,繼續(xù)研究,但切記不能通過日本人為中介來做此事。
相比于戴笠,身為中央研究院代理院長的朱家驊在原子彈這方面的知識確實要高得多,他所提到仁科、湯川、菊池三位,其中仁科全名為仁科芳雄,曾與愛因斯坦熟識,是全球一流的核物理學家,二戰(zhàn)期間主持了日本的秘密原子彈工程。湯川全名為湯川秀樹,是一位從未出國留學卻具有世界級聲譽的核物理學家,后來在1949年獲諾貝爾物理學獎。菊池全名為菊池正士,曾留學德國,二戰(zhàn)結束后曾主持日本核能開發(fā)利用工作。
在朱家驊“似拒非拒”之時,卻有中央研究院研究人員集體上書,列舉數(shù)條理由,堅決反對留用這批日本人。這樣一鬧,朱家驊就來了個順水推舟,召開院務會議,得出一個“暫無留用之必要”之結論,再向上報告,這是中央研究院的集體意見,就將俞濟時扔過來的皮球徹底踢走了。
最終不了了之
蔣介石“核武夢”還有一條線,是與一位名叫顧毓琇的人有關。顧毓琇是民國時期一位多才多藝的大師級人物,其研究領域包括電機、數(shù)學、詩歌、話劇、音樂、佛學等。日本投降后,他被國民政府任命為陸軍總司令部中將參議,參加了1945年9月9日在南京舉行的日本投降儀式。
1946年2月25日,蔣介石命顧毓琇前往日本接收一臺粒子加速器,這是研發(fā)原子彈所必需的重要設備。當顧毓琇到了日本后,才得知此物早被美軍毀壞,沉入海中。估計這又是軍統(tǒng)搞來的假情報,試想此等設備,美軍怎會白白交給中國?顧毓琇隨后拜訪了仁科芳雄等人,了解到一些日本原子彈研究的情況后,返回國內(nèi)。
1946年7月30日,顧毓琇奉命前往美國,拜訪加州大學教授歐內(nèi)斯特·勞倫斯。此人是一流核物理學家,不僅全程參與“曼哈頓工程”,且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他在1932年設計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臺粒子加速器,1939年曾獲得諾貝爾獎。顧毓琇向勞倫斯表示中國準備研發(fā)原子彈,勞倫斯表示個人愿意進行支持,并修書一封給蔣介石,提出了一些建議,并預估先需要經(jīng)費25萬美元。蔣介石接到書信后,批示可撥款50萬美元,但這件事自此再無下文。
同年9月,顧毓琇又奉命前往瑞士,與瑞士領導人卡爾·科伯特會面。后者建議中國與瑞士聯(lián)合研發(fā)原子彈,由瑞士提供人才、技術和設備,中國提供鈾礦,科伯特也修書一封給蔣介石,詳述其聯(lián)合研發(fā)計劃。瑞士雖號稱永久中立國,但1945年美國用原子彈轟炸日本后不久,瑞士就啟動了核計劃,聚集起了一批人才,先作理論上的探索。若瑞士真能與中國合作,說不定能研發(fā)出原子彈,只是這件事同樣不了了之。
為何不了了之呢?因為蔣介石此時已發(fā)動內(nèi)戰(zhàn),再無暇顧及這些對他來說有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了。但蔣介石的“核武夢”并未就此消散,差不多十年之后又做起了同樣的夢,只不過那時他已敗退臺灣……
(摘自《文史博覽》匡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