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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秦“禹績”之敷土、隨山、刊木、濬川四事考

      2023-07-29 11:15:15許兆昌王一仲
      古代文明 2023年3期

      許兆昌 王一仲

      關鍵詞:禹績;敷土;隨山;刊木;濬川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23.03.006

      敷土、隨山、刊木、濬川,語出《尚書》之《禹貢》《益稷》及《書序》等先秦古籍?!队碡暋肥拙浼醋鳌坝矸笸?,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1《益稷》中有“予乘四載,隨山刊木”。2《書序》則作“禹別九州,隨山,濬川,任土作貢”。3此外,《大戴禮記·五帝德》還有“使禹敷土,主名山川”4的記述。上述文獻的成書雖不一定很早,但西周中期公盨亦有非常相似的記載:“天命禹尃土,隨山,濬川,乃差方設征?!?可見敷土、隨山、刊木、濬川等辭,早在西周時期,就已是人們稱頌“禹績”的習語。然自偽孔傳以來,敷土諸事往往與治水合二為一,被簡單地視作治水的方式或手段。本文以為,禹績之敷、隨、刊、濬四事,所指是與早期農(nóng)業(yè)修整、墾育土地相關的各類事務,并非治理洪水。盡管先秦文獻有關“禹績”的記述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的傳說甚至是神話色彩,但神話與傳說不會憑空產(chǎn)生,其后往往隱藏有真實的史實依據(jù)。上述禹績四事,就是對華夏遠古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如實記述。以下試做考辨,敬請專家指正。

      一、“敷土”非“治水”考

      最早將敷土與治水合二為一的,是偽孔傳?!队碡暋肥拙渌觥坝矸笸?,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就其本文看,其實并不涉及治水,甚至沒有提到洪水一事。但偽孔傳卻為這些禹績增加了一個洪水泛濫的前提,謂:“洪水汎溢,禹布治九州之土,隨行山林,斬木通道。”1如此行文,則敷、隨、刊等事就都成了治水的相關舉措。唐孔穎達為偽孔傳作疏,又對此有更為細致的描述:“洪水流而汎溢,浸壞民居,故禹分布治之……于時平地盡為流潦,鮮有陸行之路,故將欲治水,隨行山林,斬木通道,”2這就進一步將敷、隨、刊等禹績的治水性質坐實。

      偽孔傳以前,自戰(zhàn)國以迄兩漢,學者們都是將治水與敷土述為二事,是禹績的兩個主要內容。例如,戰(zhàn)國時期,《荀子·成相》云:“禹有功,抑下鴻,辟除民害逐共工。北決九河,通十二渚,疏三江。禹傅土,平天下,躬親為民行勞苦。得益、皋陶、橫革、直成為輔。”3其文前言治水,后言傅土(即敷土。戰(zhàn)國兩漢文獻中,或稱敷土,或稱傅土),顯為二事。西漢時期,司馬遷著《史記·夏本紀》,直引《禹貢》之文,僅依漢代學者的理解或用字習慣,改敷為傅,隨為行,刊為表,稱“禹乃遂與益、后稷奉帝命,命諸侯百姓興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據(jù)太史公的前后行文,禹所行傅土、行山、表木、定山川諸事,都是其受帝命為司空之后的業(yè)績。而禹之所以得任司空,是因為他已完成治水,立了大功:“堯崩,帝舜問四岳曰:‘有能成美堯之事者使居官?皆曰:‘伯禹為司空,可成美堯之功。舜曰:‘嗟,然!命禹:‘女平水土,維是勉之?!憋@然,太史公著《夏本紀》,也是視治水與敷土為二事的。至于禹為司空之后,太史公雖然有一段“禹傷先人父鯀功之不成受誅”的對比記述,但卻并不是在講禹在治水時一變其父鯀之治水用堵而改為疏導,而是贊其“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的敬業(yè)精神。至于其后述禹績:

      薄衣食,致孝于鬼神。卑宮室,致費于溝淢。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左準繩,右規(guī)矩,載四時,以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令益予眾庶稻,可種卑濕。命后稷予眾庶難得之食。食少,調有余相給,以均諸侯。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貢,及山川之便利。4

      其中唯“陂九澤”涉及水的治理,然鄭玄《禮記·月令》“毋漉陂池”注云:“畜水曰陂”。陸德明音義:“漉,竭也”。5則陂九澤實為畜水用于農(nóng)業(yè)灌溉,顯然不是治理洪水。至于其他事務,就更與治理洪水無關。至東漢時期,鄭玄注《周禮·春官·大司樂》“大夏”時曾將“傅(敷)土”和“治水”并舉為禹的兩大業(yè)績,稱:“禹樂也。禹治水傅土,言其德能大中國也?!?顯然,如果鄭玄將傅土視作治水的手段,即應表述為“傅土治水”,而不應表述為“治水傅土”。鄭玄如此行文,只能是并舉傅土與治水,視其為二事。自戰(zhàn)國以迄兩漢,敷土往往與治水并舉,且其行文的一般順序都是治水在前,敷土在后。這應是偽孔傳以前學者有關禹績的基本共識。

      偽孔傳視敷土與治水為一,從訓詁的角度看,有一個巨大的難題。因為敷土的對象終歸是土,不是水。偽孔傳具體解釋“敷土”時,仍僅作“布治九州之土”,實際是回避了治水與治土之間的差異問題。因此,如何將敷土解釋成治水,成為唐代學者制作五經(jīng)正義時不得不解決的一個難題??追f達既然要將其坐實為治水,就只好在疏解偽孔傳時有意無意地省去了這個土字,將“布治九州之土”省作“分布治之”。由于此語又緊承在“洪水流而汎溢,浸壞民居”之后,則其所謂“分布治之”的“之”字,就由偽孔傳所講的“土”偷換成了“水”。敷土也就實際上變成了敷水。除孔疏使用這種偷梁換柱的方式外,唐代學者的另一個辦法,就是在敷土一辭中楔上一個“水”字。例如,賈公彥疏鄭玄《周禮·大司樂》“傅土”即云:“案《禹貢》云‘敷土,敷,布也。布治九州之水土,是敷土之事也。”1賈疏像攙沙子一樣,將鄭注的傅土解釋成布治水土,語義中憑空多出一個水字。實際上,鄭玄《大司樂》注本為“治水傅土”,有水有土,水土分言,而且方式也不同,對水曰治,對土曰傅。賈疏將傅(敷)土疏解為布治九州之水土,反而使鄭玄注中原有的治水一辭沒了著落,這當然是極不妥當?shù)腻e誤做法。從偽孔傳的“布治九州之土”發(fā)展成賈公彥的“布治九州之水土”,可見唐代學者為了彌縫偽孔傳治水、敷土為一事說中的漏洞,著實下了很大的“功夫”。

      盡管視敷土與治水為一事只是自偽孔傳以始的后起之說,唐代學者勉為其難的疏解中也存在著種種訓詁問題,但在大禹治水的強勢語境下,此說竟成定論,甚至成為后來學者討論禹績時習焉不察的前提性話語。例如,清人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引《夏本紀》“命諸侯百姓興人徒以傅土”并做解釋時即云:“治水土非一人之力,故奉帝命興人徒”。按孫氏此文,是解釋何以傅土要“興人徒”,但在引述傅土時,一如賈公彥,直接將《夏本紀》中的傅土轉述成治水土,竟對其擅增一水字的問題毫不察覺。孫氏甚至還將賈公彥《周禮·大司樂》疏所謂“敷,布也。布治九州之水土”這一唐初才出現(xiàn)的說法誤以為即漢代鄭玄所云。2

      視敷土為治水說同樣影響到當代學者的研究。上個世紀,顧頡剛先生撰《息壤考》3一文,利用《山海經(jīng)》的記載,認為敷土就是鯀用息壤去填堙洪水這一神話的歷史化。顧先生的文章避免了自偽孔傳以來學者注解敷土時必須要將土轉換為水或至少要在土之外攙入水的問題,直指敷土就是治水的一種手段,這才最終坐實了偽孔傳以來敷土、治水為一事說。顧先生的文章影響很大,近至公盨公布,裘錫圭先生考釋銘文,也仍以為銘文中的敷土即用息壤填堙洪水。4

      先秦文獻中確有禹堙堵洪水的記載?!渡胶=?jīng)·大荒北經(jīng)》即云:“禹湮洪水,殺相繇?!?又《莊子·天下》亦稱墨子曾言禹治理洪水,兼用堙堵和疏導兩種方式:“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6此外,《漢書·溝洫志》也引《夏書》云:“禹湮洪水十三年?!?墨家既自稱“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8其所述禹的事跡,可信度理應較高。《漢書》所引《夏書》,也能說明禹湮洪水確是先秦以來所傳之禹跡。另外,遠古神話往往是真實歷史的曲折反映?!渡胶=?jīng)》所載鯀用息壤填堙洪水的神話,當有一定的歷史事實為依據(jù),9它也符合人們對于土能擋水這一常見自然現(xiàn)象的最一般的認識。顧先生認為禹治洪水也曾用過與其父鯀一樣的堙堵策略,這一點當可成立。不過,遠古時期存在著這種用土堙填的方式來治理洪水,甚至禹也用過這種方式治水,與敷土就是用息壤堙填洪水,是兩個命題。不能因為前者成立,后者就一定也成立。由于顧文前提已基本是偽孔傳以來敷土即治水說,因此該文的主要內容只是利用自然現(xiàn)象解釋息壤堙填洪水這一神話中所包含的科學原理,而針對敷土即用息壤去堙填治水的說明,實僅舉三條史料便遽下論斷。這三條史料一是《詩·商頌·長發(fā)》所述“濬哲維商,長發(fā)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1有關商人起源的詩文。二是《山海經(jīng)·海內經(jīng)》所述“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鯀復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2的神話。第三條也是神話,為《淮南子·墬形訓》所謂“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為名山”的記述。3其實,顧先生的立論不僅證據(jù)單薄,且對史料的理解也有一定的問題。

      首先,顧先生所舉第一條史料《詩·商頌·長發(fā)》“禹敷下土方”句,雖上承“洪水芒芒”,但詩句本身其實并沒有明指這就是治水,故鄭玄箋詩即云:“乃用洪水,禹敷下土,正四方,定諸夏,廣大其竟界之時,始有王天下之萌兆?!?顯然,在鄭玄看來,詩文的后句“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才是“禹敷下土方”語義的自然發(fā)展,而洪水茫茫,不過是為敷下土方,正四方,定諸夏這一禹績設置一個特殊的時代背景而已。鄭玄之所以這樣為詩作箋,是因為自戰(zhàn)國以迄兩漢,治水與敷土分為二事是眾多學者的基本共識。鄭箋當然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發(fā)生淆亂?!胺笙峦练健迸c“大國是疆,幅隕既長”語義前后相承,除有前引《荀子·成相》所謂“禹傅土,平天下”為證外,即顧先生所舉三條史料中的第二條《海內經(jīng)》的記載同樣可做一重要旁證。因為在《海內經(jīng)》中,也明言“禹布土”的結果是“定九州”。顯然,“定九州”就是“平天下”,而在《詩》中,也就是更具體的“大國是疆,幅隕既長”。而此三者的共同前提,就是敷土、傅土或敷下土方。鄭箋對詩義的理解顯然是正確的。因此,雖然《長發(fā)》篇中“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在形式上語句前后相承,但并不能據(jù)此認為敷下土方就是治理洪水。其次,顧先生所舉第二條史料《山海經(jīng)·海內經(jīng)》所述實為兩個神話,一是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一是禹布土以定九州。就其本文看,前一個神話講的是治水,后一個神話講的是定九州。前舉《詩》《荀子》《史記》等先秦兩漢文獻中,都是先述治水,后述敷土,兩事相關,但又并非一事?!逗冉?jīng)》中的這兩個神話,也應作如是觀。顧先生將鯀、禹父子二人的不同神話混為一談,是不妥當?shù)摹S刃柚赋龅氖?,禹定九州的前提必須是通過疏導的方式治理洪水。因為被洪水淹沒的土地再度出現(xiàn),所以才有禹定九州之事。《荀子》所謂平天下也好,《詩》所謂外大國是疆也好,都是洪水退后才需要也才能夠做的工作。先秦兩漢文獻記載禹績時這一治水在先,敷土在后的敘事順序,并非眾多作者有意為之,而且還能如此巧合,實是大禹所立功績的本來順序就是如此。若禹也僅像鯀那樣用堙堵的方法治水,而不是導流入海,則洪水仍在,又何來均定九州,平天下,疆大國之事呢?顧先生以為禹可以通過堙堵洪水的方式來定九州,肯定是一種錯謬。此外,從神話的細節(jié)上看,鯀所竊息壤固然是一種土,但不能反過來說后文的土就一定指息壤。據(jù)郭璞注,息壤是一種特殊的土,可以“自長息無限”。這與需要禹去人工布放的土顯然不會是一物。第三,顧先生所舉第三條史料《淮南子·墬形訓》所述“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為名山”,其實僅能證明禹與其父鯀一樣,也曾用息土(壤)堙填洪水。前舉先秦文獻如《莊子·天下》《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等,也都明確記述了堙堵曾是禹治洪水的方式之一。不過,前文已討論過,禹曾堙堵過洪水與禹敷土就是治水,實為兩個命題,不能因為前者成立,后者就一定成立。因此,《淮南子》的記述,同樣不能證明禹敷土就是用息壤(土)去堙填洪水。

      通過前文梳理,可知將敷土與治水合二為一,只是偽孔傳所立之謬說。顧頡剛先生利用上古神話力證禹亦曾采用堙堵的方式治水,其說確當有據(jù)。但因受偽孔傳敷土、治水為一說的影響,誤將敷土理解成用息壤去堙堵洪水,對歷代混淆敷土與治水的錯誤認識起到了進一步的推波助瀾作用。

      二、“敷土”事實考

      剝開一千多年來治水對敷土的糾纏,為揭示這一禹績的歷史真相找到了正確的路徑。敷土應是一項針對土地實施的工程,與治水前后相關,但并不是治水本身。就先秦兩漢典籍看,土與水一直是記述禹績最重要的兩個關鍵詞。除前引《荀子·成相》分別詳述禹績中的治水與傅土兩個方面外,更多文獻是水土并舉,以“平水土”一語來簡要概述禹的功績。例如,《尚書·呂刑》稱:“禹平水土,主名山川?!薄秶Z·鄭語》云:“夏禹能單平水土,以品處庶類者也。”《墨子·尚賢中》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蔽鳚h初成書的《淮南子·修務訓》仍有稱:“(禹)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國?!鼻耙瀑Z公彥《周禮》疏也曾“水土”并舉,但他以為“布治九州之水土,是敷土之事也”,即將水與土都歸入敷土一類,因此盡管與上舉先秦文獻并稱水土在形式上一致,但意義相差卻不可以道里計。另有需辨明者,即《堯典》亦稱:“帝曰:‘俞,咨,禹,女平水土,維時懋哉!”其后《夏本紀》據(jù)以改作:“(舜)命禹:‘女平水土,維是勉之?!睋?jù)這兩種文獻的上下文,此兩例“女平水土”句皆在禹完成治水之后,任司空之前,此時尚未涉及敷土之事,似有用治水一事兼容水與土的語義。不過,《堯典》實為東周時期作品,可能有一些遠古傳說為藍本,其內容亦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但其中所載遠古時期人物之間的對話,絕不可能是當時實錄。錢鐘書先生曾謂《左傳》記言“實乃擬言、代言”。1《堯典》此文,也大略如是,應只是其作者直接借用當時眾多文獻共同概述的禹績“成語”以成文,實未做清楚辨析。因此,不能僅據(jù)《堯典》之文即以為治水能夠包括水與土兩個方面。

      《說文》:“尃,布也。從寸,甫聲?!?尃即布義。又《說文》、互訓。即施?!墩f文·?部》:“施,旗旖施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引《大人賦》說旌旗曰:“又旖旎以招搖?!?旖旎即旖施,象旌旗招搖布展之貌,與尃字訓布同義。是故《禹貢》《荀子》《大戴禮記》《史記》所述敷土、傅土或溥土,在《山海經(jīng)》中則徑作“布土”。其《海內經(jīng)》云:“禹鯀是始布土,均定九州?!庇衷疲骸暗勰嗣碜洳纪烈远ň胖荨钡鹊取0础墩f文》云:“布,枲織也?!?所釋為用作名詞之布,與訓尃為布的動詞之布不同。徐廣、惠棟等皆謂尃即古布字。4按尃字從寸,甫聲。從寸表義,象手之動作,甫、布又皆為魚部幫紐字。是可知徐、惠等學者所謂尃為古布字,說的正是用作動詞的布,故亦可與施同訓。偽孔傳釋《禹貢》敷土為“布治九州之土”,猶存古義,但偽孔傳對于布字在此具體用為何義、所指具體何事,應不甚了了,所以才會特地在布字后增加一個“治”字,事實上將敷字的意義最終落實在了“治”上。以泛指的治土訓敷土,也很容易為人理解。由此“布治”一詞,成為歷代學者言敷土時常用之語。但何為布治,即布字的具體實義,自偽孔傳以來歷代學者都沒能給出明確的解說。唯顧頡剛先生以為敷土即用息壤去堙堵洪水,才算是將布字落實,故而也得到眾多學者的認同。不過,據(jù)前文考證,敷土與息壤當分別為二事,不可混淆。

      敷土作為一項針對土地的工程,其字面意義即“布土”。沈長云先生曾結合大禹治水的事跡,認為洪水排出之后,導致原來被水淹沒的土地又重新暴露出來,甚至有可能比過去還有所擴大,這就好似“對土地重新布置了一番”,而民眾亦由此得以“陸處”,重新獲得生機。禹立下了這么偉大功績,故而被人傳頌為“布土”。5沈先生釋敷土,直接針對土地本身,相較前代學者,可謂眼光獨到,更為精準。而且他對治水與敷土二事先后順序的理解,也完全符合先秦兩漢學者必先稱治水,然后再稱敷土的一般行文順序。按照這種行文順序,雖不一定能夠清楚地說明何為敷土,但敷土必不為一種治水的手段,是完全可以肯定的。沈先生所釋敷土,正是治水之后形成的一個結果,而非用于治水的一種方式。這一點顯然更符合古文獻記述的本義。不過,如果敷土僅是治水的一個副產(chǎn)品,并非禹主動完成的一項功績,則古文獻常常將之與禹的另一大功績治水相提并論,又不免有些名不副實。事實上,先秦文獻中,禹除了治水外,也曾主持過治理土地的工程,惜沈先生未予措意?!渡胶=?jīng)·海外北經(jīng)》載:“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谷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眾帝之臺。”6《大荒北經(jīng)》亦載:“共工之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huán),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為源澤,不辛乃苦,百獸莫能處。禹湮洪水,殺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為池,群帝因是以為臺?!?相繇即相柳氏,當為沼澤之神,故其所抵所尼,郭璞注:“抵,觸也,”8“歍,嘔……尼,止也”,9即為源澤。此種沼澤之地,既不能居住,也不能耕作,故禹對其實施改造、改良工程。工程的具體內容就是通過“三仞三沮”,營造眾帝之臺。仞即滿,清人王念孫云:“仞讀為牣。牣,滿也,《史記·司馬相如傳》云:‘充仞其中。仞、牣古通用?!?0沮,郭璞注云:“言禹以土塞之,地陷壞也?!?1又云:“掘塞之而土三沮滔(陷),言其血膏浸潤壞也?!?沮即陷,但郭注釋沮為地陷壞,則未盡文義。因為上兩則記述于“三仞三沮”之后,皆有營造眾帝之臺等語。《海外北經(jīng)》云“乃以為眾帝之臺”,《大荒北經(jīng)》則云“乃以為池,群帝因是以為臺”。顯然,如果僅是三仞而又三度陷壞,則何以為眾帝之臺?事實上,這里所記載的,正是禹運用夯土技術改造沼澤之地,使之變得適于人居的一項土地改造工程。所謂三仞三沮,應是指進行了多次夯實地基的工作。據(jù)《海內北經(jīng)》,所謂眾帝之臺,指的是帝堯臺、帝嚳臺、帝丹朱臺及帝舜臺等。這些遠古之帝大多與禹同期,說明其時夯土技術的發(fā)展與普及曾極大地改善了當時人的居住環(huán)境。因為夯實地基需要大量取土,因而同時又會出現(xiàn)深挖的溝池。是以《大荒北經(jīng)》才會一方面記述“乃以為池”,另一方面又記述“是以為臺”,這看似并不搭界的記錄,恰是對遠古時期人們大量取土以夯實地基,從而營建宜于人居的宮室這一歷史真相的最完整描述?!渡胶=?jīng)》的記述有充分的考古學證明。據(jù)考古發(fā)掘材料,夏王朝統(tǒng)治時期,夯土技術已經(jīng)獲得很大的進步。目前所知年代最早,保存最好的夯土基址,為偃師二里頭文化第二期的5號基址。這處二里頭文化早期的大型夯土基址,為一處四進院落。其夯土總厚度一般在1.2米左右,其中的2017VM11的夯土堆積竟厚達3.8米,可以劃分出60余個夯土層。考古學者推測其夯土工序應是先挖一個大型基坑,平整坑底,鋪墊墊土之后,再就近利用灰坑填土逐層夯筑。每隔一層或數(shù)層,又會在灰土之上鋪墊黃沙土,以防止灰土粘連,在接近表面的地方再選用較純凈的紅褐色土進行夯筑?!渡胶=?jīng)》所述“三仞三沮”,正是對這種通過多次填滿灰土再予以夯實過程的最簡潔又最為形象的描述。夯筑技術的進步,促進了建筑業(yè)的發(fā)展。故《世本·作篇》載:“堯使禹作宮室?!?無論是營造群帝之臺還是作宮室,都說明禹曾運用夯土技術改造建筑用地,加固建筑基址,為推動早期建筑業(yè)的發(fā)展做出過重要貢獻。

      敷土也是禹所實施的一項土地改造工程,它發(fā)生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領域,是遠古農(nóng)業(yè)科技的一次重大突破?!渡胶=?jīng)·海內經(jīng)》:“帝俊生三身,三身生義均,義均是始為巧倕,是始作下民百巧。后稷是播百谷。稷之孫曰叔均,是始作牛耕。大比赤陰,是始為國。禹、鯀是始布土,均定九州。”3其中的“禹、鯀始布土,均定九州”前文已經(jīng)引述。需要注意的是,這是一段記述遠古時期農(nóng)業(yè)及手工業(yè)各項技術進步的文字。其中,義均為巧倕屬手工業(yè)技術的發(fā)展,其后的后稷播百谷以及叔均作牛耕都屬農(nóng)業(yè)技術的進步?!按蟊瘸嚓帲鞘紴閲蔽牧x不可解,其中文字應有串亂。4袁珂校注以為“始布土”句應是“承上文播百谷,作牛耕之意而言”,5可謂至確。結合此上下文,可以肯定所謂“禹、鯀始布土”,也當是一項重要的農(nóng)業(yè)科技發(fā)明,而且所針對的,正是一切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基礎——土地。有關禹在農(nóng)業(yè)科技領域的具體貢獻,目前所見僅《海內經(jīng)》所載此條史料,看似孤證,但先秦文獻確有不少記載,涉及禹在遠古農(nóng)業(yè)發(fā)展方面的成就,可以作為禹曾在農(nóng)業(yè)技術方面做出過重大貢獻的旁證?!墩撜Z·憲問》:“南宮適問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可見在春秋晚期的孔門學者眼中,禹與稷一樣,同是躬行稼穡的遠古帝王。稷的貢獻是教民播種百谷,這是農(nóng)業(yè)科技的重大突破。能與稷并稱,禹的貢獻恐怕不能僅止于身體力行,主持甚至只是積極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也需要有能夠相提并論的技術突破和推廣,才會令人信服,并為之傳誦。又《詩·魯頌·閟宮》亦云:“是生后稷,降之百福。黍稷重穋,植稚菽麥。奄有下國,俾民稼穡。有稷有黍,有稻有秬。奄有下土,纘禹之緒?!贝硕卧娢那八慕M共八句,講的都是后稷教民稼穡之事,而至第五組卻突然終結為“奄有下土,纘禹之緒”。毛傳:“緒,業(yè)也?!卑从聿⑽磦魑挥诤箴ⅲ^纘禹之緒,顯然不是政治領域的前后交接。結合《憲問》的記載,可知這里的“纘禹之緒”指的應是后稷繼承了禹在農(nóng)稼方面的事業(yè)。只有這樣理解,該詩文的第五組才能與前四組文義相屬,否則前面對稷的農(nóng)稼成就的具體描述就都成了無的放矢?!秶Z·周語下》記周太子晉稱頌禹云:“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賜姓曰‘姒、氏曰‘有夏,謂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1韋昭注:“以其能以善福,殷富天下,生育萬物也?!?所謂以嘉祉殷富生物,說的正是禹在恢復和發(fā)展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成效。另據(jù)《尚書·益稷》,禹確是洪災之后恢復與重建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重要人物之一。禹自述云:“予乘四載,隨山刊木,暨益奏庶鮮食,”又云:“予決九川,距四海;浚畎澮,距川。暨稷播奏庶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3這兩段話都提到了所謂“鮮食”“艱食”等,又有“烝民乃?!敝Z。偽孔傳:“鳥獸新殺曰鮮”,“米食曰?!?。“艱食”,太史公以為“難得之食”,4馬融以為即“根食”,“根生之食謂百谷”,鄭玄則將“鮮食”“艱食”統(tǒng)釋為“澤物、菜蔬、艱戹之食”。5根據(jù)這段材料,可知洪水退后,禹與益、稷一起致力于災后社會經(jīng)濟的恢復與重建。從禹與益尚只能進奉各種鮮食看,此時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尚未能完全恢復,因此還需依靠獵捕鳥獸供民充饑。而到禹、稷聯(lián)手時,情況已大為改觀。此時既已能夠提供百谷、稻米供民食用,說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已經(jīng)得到了有效地組織?!兑骛ⅰ樊斎徊粫善谔朴輹r代,但后人編纂此類文獻,往往會有更早的文獻或傳說作依據(jù),其中自不乏零星但卻相當可信的上古史事遺存,因而很值得重視。以上種種材料,都可證明禹在早期農(nóng)業(yè)發(fā)展領域曾做出過重大貢獻,而且成就并不亞于被視為谷物之神的后稷。按遠古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后稷教民播種百谷當然是最為重要的標志性成就,但卻只能是之一,并不是全部。從組織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諸多環(huán)節(jié)看,土地才是發(fā)展農(nóng)業(yè)的基礎性條件。與此同時,為農(nóng)業(yè)勞動提供更高效能的動力來源和農(nóng)用工具,也具有重要意義。因為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階段性飛躍,往往會表現(xiàn)為勞動工具及動力來源的改進和突破。令人驚奇的是,上引《海內經(jīng)》的記載,從后稷的播百谷,到叔均的作牛耕,再到禹、鯀的布土,正好把事關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這三個最重要因素——農(nóng)作物、勞動工具和動力來源、以及土地等——全部賅括。這不應只是一種巧合,它表明古人對于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認識已經(jīng)相當全面,具備了一定的系統(tǒng)化特征。作為一項足以與稷播百谷以及叔均作牛耕等相提并論的農(nóng)業(yè)科技突破,布土是禹對上古華夏文明發(fā)展做出的另一項重大貢獻,因此它才能夠始終與治水并列,在后世得到廣泛傳頌。以往研究者僅僅將它視作一種治水的手段,實際是湮沒了中華上古文明在農(nóng)業(yè)科技領域所取得的一項重要成就,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遺憾。

      由于史料的缺乏,布土這項遠古農(nóng)業(yè)領域的重要技術突破,今已很難詳考其具體內容。它可能與禹為恢復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需要改造經(jīng)洪水長期浸泡已不適合耕作的沼澤濕地有關。前述《海外北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除了講沼澤之地因多水而不可居住外,還都一致提到了所謂沼澤之神相繇或相柳氏“其血腥臭”或“其血腥”,因而“不可樹(五)谷種”“不可生谷”的問題。其實,所謂“其血腥臭”“其血腥”等等,不過是用神話語言描述了沼澤濕地由于植物殘體堆積過于豐厚以致腐氣濃郁不得消散這一特殊的自然環(huán)境。而“不可樹(五)谷種”“不可生谷”等,實際表述的則是沼澤濕地因為含水過高,透氣性很差,因而無法進行農(nóng)業(yè)耕作的土地特點?!渡胶=?jīng)》的記載,可以說正是對洪水退后禹所面對的自然環(huán)境及土壤特征的寫實性描述。保證土壤的透氣性,是華夏先民很早就總結出來的一項重要農(nóng)業(yè)科技。據(jù)《國語·周語上》的記載,西周時期定于每年的立春之日,都要舉行籍田禮,即翻墾土地的耕作儀式。按照虢文公的說法,是因為從立春到夏歷二月,隨著天氣的轉暖,“陽氣俱蒸,土膏其動”,韋昭注:“膏,潤也。其動,潤澤欲行也?!贝藭r如果“弗震弗渝”,就會導致“脈其滿眚,谷乃不殖”。1可知籍禮中翻墾土地,目的就是減少土壤中富余的水分,以增加其透氣性。顯然,洪水過后要恢復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必須先行解決土地方面存在的這個問題。而所謂的布土,講的應該就是禹通過改造沼澤濕地,為迅速恢復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提供優(yōu)質良性土壤的事跡。沼澤濕地的改造,首先要排澇?!墩撜Z·泰伯》記載孔子稱頌禹“卑宮室,盡力乎溝洫”。何晏集解引包曰:“方里為井,井間有溝。溝廣深四尺,十里為成。成間有洫,洫廣深八尺。”2可見禹之所為溝洫,主要用于日常性的田間排澇、灌溉及管理,與洪水之后改造沼澤濕地有關,而不應仍是在治理洪水。排澇之后就是翻墾土地,挖溝培壟。壟用于種植作物,壟溝則用于排除積水。深挖的壟溝不僅可以增強壟土的透氣性,以利作物根系生長,挖出來的土壤還可用于培高壟土?!秶Z·周語下》:“天所崇之子孫,或在畎畝?!表f昭注:“下曰畎,高曰畝。畝,壟也。”3可見文獻中常常提到的畎(甽)畝,就是挖溝培壟整修出來的可耕良田。這種翻墾土地培高壟土的農(nóng)田整修手段,以“布土”稱之,可以說非常地寫實。前述《大荒北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記述禹改造沼澤濕地,除“三仞三沮”外,還提到了“厥之”和“湮之”等手段。厥即撅,通掘,即掘開沼澤濕地。這樣做一方面可以排澇,另一方面還可以通過日曬的方式降低土壤中的水分,增強土壤的透氣性?!秶Z·周語上》記西周時期行籍禮,最核心的禮儀部分是“王耕一墢,班三之,庶民終于千畝”。4一墢,即一耜之墢。5耜正是用于翻土的農(nóng)具。無論是夏禹之厥還是周人之墢,其用意是一致的。湮,《說文》:“沒也?!?治理沼澤,顯然不可能還會引水淹沒之,只能是堆土覆蓋之,其目的也是調和、改善土壤中的干濕比例。遠古時期,在人們還沒有大型運輸工具的條件下,所謂湮之,也不大可能是從遠方取土來堆埋,而應是即用新掘出來的土壤直接覆蓋在上面,最終形成的正是壟、溝相間的畎畝式耕地。是以禹所實施的土壤改造,既可如《海外北經(jīng)》那樣稱厥之,也可如《大荒北經(jīng)》那樣稱湮之。先厥之,后湮之,正是同一種土地改造工程的前后兩個步驟,合稱在一起,就是所謂的布土或敷土。畎畝整修技術是華夏先民在農(nóng)業(yè)科技領域取得的一項重大成就?!秴问洗呵铩け嫱痢穼@項農(nóng)業(yè)科技曾做總結:“畝欲廣以平,甽欲小以深。下得陰,上得陽,然后咸生?!?后世根據(jù)地形高低以及旱澇的差異,又進一步發(fā)明了低澇之地植于畝上,高旱之地則植于畎中的技術,《呂氏春秋·任地》稱之為“上田棄畝,下田棄甽”,8從而使不同條件的土壤都能開發(fā)成有經(jīng)濟價值的耕地。而據(jù)《海內經(jīng)》所謂“禹、鯀是始布土”這一記載看,禹的父親鯀實際也是布土的發(fā)明者之一。又《孟子·告子下》還稱“舜發(fā)于畎畝之中”,9可見整修畎畝的布土技術應該在禹之前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因此,禹可能只是在洪災之后大力推廣了這項土地改造技術,并取得巨大的成功,后人遂將這一農(nóng)業(yè)科技領域的重要發(fā)明歸在了禹的名下,使之成為禹除治理洪水之外被人們廣泛傳誦的另一項偉大功績。

      三、隨山、刊木、濬川考

      前文已證敷土是禹在農(nóng)業(yè)科技領域的一個重大貢獻,且敷土與任土作貢正為前后相關事項——先安排、組織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然后根據(jù)地力高低征收貢賦。顯然,夾述于敷土與任土作貢之間的隨山、刊木、濬川等,自也應置于同一語境中以求其事實真相。隨,《說文》:“從也,從辵,墮省聲。”5故自兩漢以來,學者多從行字著意。按隨字本義為從,太史公直釋為行,兩義顯然還有一定的差距。故鄭玄改釋為“隨州中之山而登之”,將字義落實到登上,但顯屬增一登字釋經(jīng)。偽孔傳以后則多以“隨行”為釋,既保留了隨義,又在事實上將字義落在行上。這一點頗似前文所述的釋敷,如果僅釋為布,于義難曉,故增一字釋為布治,則既保留了敷的布義,又事實上將字義落在治上。這些增字釋義、避實就虛的做法,都表明古人在做這些訓釋時對其中存在的問題是有意識的,但又無法避免這種不得已而為之的遺憾。

      按《周禮·柞氏》所述,正是古人刊木墾辟山陵之法:“柞氏掌攻草木及林麓。夏日至,令刊陽木而火之。冬日至,令剝陰木而水之。”鄭玄注:“刊、剝互言耳,皆謂斫去次地之皮。生山南為陽木,生山北為陰木?;鹬?,則使其肄不生。”賈公彥疏:“此柞氏與薙氏治地,皆擬后年乃種田?!?柞氏與薙氏同為掌管墾辟土地之職,柞氏攻山陵之地,薙氏攻下隰之地。前者需要斬除的包括林木草萊,種類比較復雜。后者的工作主要就是芟除草萊。遠古時期,在僅有木石工具的條件下,斬斷樹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要在山陵地帶開墾大面積的耕地,就需要加快斬除樹木的速度。鄭玄言柞氏刊木與剝木都不過是斫去樹皮,這顯然更符合使用木石工具的實際情況。樹剝皮則死,但只要樹根尚在,底部仍能發(fā)出新孽。因此要永久地開辟出空地,就需要進一步“火之”,即放火燒之。鄭玄注:“火之水之,則使其肄不生?!辟Z公彥疏:“斬而復生曰肄?!?火之水之,使其不再復生,這才最終完成了山陵之地的辟墾。陽木用火,陰木用水,即陽燥之地用火,陰濕之地用水,這大概是古人根據(jù)山陵不同區(qū)域土壤的差異分別發(fā)明的斷根之法。而刊木之后繼之以火燒,正是對廣泛存在的早期農(nóng)業(yè)的重要形態(tài)之一——刀耕火種的寫實性描述。

      不過,濬川一事,確易與治水混淆。因為治水一事,可以區(qū)分為兩種,一種是治理洪水,一種則是河流溝洫的日常管理。前人對此并沒有做細致的辨析,導致討論往往并不在同一個層面進行。嚴格意義上講的大禹治水,就是指治理洪水。而在洪水泛濫之時,治水者或者是采取湮堵的手段來御災,或者是采取疏導的手段來泄洪。在這一特殊時期,所謂“深其流”實在是無從做起。但是,針對洪水退后所形成的沼澤灘涂之地,確實可以通過深其流即疏浚小型河道的手段迅速清除積水和淤泥,使農(nóng)田恢復耕作條件。在日后的田間管理環(huán)節(jié),這一手段仍然既可用于排澇,又可用于灌溉,當然也會成為經(jīng)常性的工作。禹的濬川,雖然廣義上講也是治水,但只能看作是敷土以下農(nóng)田墾辟的環(huán)節(jié)之一,不能與治理洪水視為一事。除濬川外,《禹貢》還記載了禹“奠高山大川”一事,也涉及到河川。偽孔傳以為是“定其差秩祀禮所視”??追f達疏則稱“今始定之,以見水土平,復舊制也”。1傳、疏所云,并不完全一致,可見所謂定其祭祀差秩之說,只是臆測,并無實據(jù)。按古文獻中多有禹“主名山川”的記載?!渡袝涡獭罚骸安慕档洌勖裎┬?。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農(nóng)殖嘉谷?!眰慰讉鳎骸坝碇魏樗?,山川無名者,主名之?!薄赌印ど匈t中》亦曾引述此語。又《大戴禮記·五帝德》云:“(舜)使禹敷土,主名山川,以利于民?!蓖跗刚浣庠b先引《禹貢》之“禹敷土,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復引《呂刑》之“禹平水土,主名山川”,2可見王氏視奠高山大川即主名山川。據(jù)《禹貢》之本文,奠高山大川緊接敷土、隨山、刊木等一系列恢復與發(fā)展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舉措之后,而其后就是禹任土作貢的各項具體內容。顯然,從語義的發(fā)展看,奠高山大川或者說主名山川,當是禹對九州形勢及各州地理做了一次整體性的規(guī)劃,是一項為推行任土作貢所做的重要的準備工作。

      綜上,禹績中的敷土系列,發(fā)生在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領域。它與治水前后相接,是禹在完成治水后所推行的發(fā)展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系列重要舉措。禹在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領域取得的巨大成就,為其進一步推行任土作貢創(chuàng)造了前提條件。而貢賦制度的創(chuàng)設與推廣,無疑又對中國早期文明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本文并非要證明這么多的遠古文明成就都是由禹一個人在短時期內創(chuàng)造的。禹只是這些偉大成就的眾多創(chuàng)造者的杰出代表,由禹的事跡所折射出來的中華文明的早期發(fā)展成就及歷程,才是本文所要揭示的歷史真相。

      [作者許兆昌(1968年—),吉林大學文學院中國史系教授,吉林,長春,130012;王一仲(1993年—),吉林大學文學院中國史系博士研究生,吉林,長春,130012]

      [收稿日期:2023年3月15日]

      (責任編輯:謝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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