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時代的小命題

云巖濤

聲音在中華文明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誦”與“讀”作為文化傳承的重要手段，引起過許多研究者的關注。20世紀上半葉，中國社會處于劇變期，各種思想和文化碰撞出激蕩的歷史，“誦”與“讀”的實踐與學術研究在這一時期亦非常活躍。參天之木，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探查20世紀上半葉期刊、圖書、報紙等公開出版物中對于“誦”與“讀”的認知與解讀，對當下的聲音表達具有一定的啟發(fā)和借鑒意義。

在這樣的背景下，由高國慶整理的《20世紀上半葉中國誦讀史料點校與研究》一書近日由九州出版社正式出版。

一、挖掘聲音表達的歷史動力

眾所周知，一個國家和民族文明根系之所在即歷史，但歷史不會時刻以大字號的標題出現(xiàn)在時間的展板上，它總是不可避免地會被時間的風沙掩埋。真正有憂患意識的學者，會習慣性地將當下的研究放置在歷史的背景中考察，面對當下學科精細化發(fā)展的趨勢，他會時刻警惕學科落入僵化陷阱的可能性，防止學科研究走向內生的衰敗。本書作者以“誦”和“讀”為切入點，爬梳20世紀上半葉專家學者對聲音表達的研究資料，避免其因時間蒙塵，同時也為聲音表達在當下的繁榮發(fā)展提供歷史的原動力。

1.界定概念

20世紀上半葉，當聲音表達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形式對社會產生影響時，學界當務之急，是要徹底厘清諸如默讀、朗讀、朗誦、誦讀等核心概念。專家學者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聚焦于“朗誦”“誦讀”之上，在不斷摸索的過程中，以“朗誦”和“誦讀”為代表的“誦”與“讀”被賦予了新的價值。梁宗岱在《談“朗誦詩”》一文中提到，“朗誦”是一種抒情的、興奮的、激動的讀法，不是唱歌，不是說話，更不是讀古詩的“吟”。對于“誦讀”內涵的探究，更多的是結合古詩文的吟誦進行的。不過，不容回避的是，在當時的語境下，大多數(shù)專家學者在提到“朗誦”和“誦讀”時，其內涵時有交叉。

2.確定對象

朗誦和誦讀作為一種藝術樣態(tài)，許多現(xiàn)在習以為常的內容在當時都屬于較新的研究范疇。當時的專家學者從不同文體入手，研究朗誦面對不同的材料，應采取的態(tài)度以及采用的技巧等。李健吾、朱自清、向陽、克非等，分別對劇本、散文、小說、文學作品的朗誦專門著文，從不同的角度探查聲音表達面對不同文體的注意事項以及表達技巧。整體而言，這一時期，更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詩歌朗誦方面。隨著抗戰(zhàn)爆發(fā)，為了通過朗誦詩影響和發(fā)動更多的群眾，朗誦詩運動興起。朗誦詩是以浴身于抗戰(zhàn)激流中的廣大勞苦群眾為對象，因此朗誦詩運動的參與者從朗誦的選材、語言的特點、姿態(tài)表情等不同的維度第一次以群體性的姿態(tài)，非常正式地對詩歌朗誦進行集中式研究。這一時期涌現(xiàn)出許多分量較重的研究性文章和專著，如洪深的《聲音的表情》、俞平伯《詩的歌與誦》、高蘭的《高蘭朗誦詩集》等。

二、增加聲音表達的理性力量

歷史的面貌本身是完整的，但是因為人們有限的研究和探索，歷史總會以碎片的形式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更何況歷史的價值不是自動浮現(xiàn)和產生的，它隱藏在歷史的長河中，需要被挖掘、被剖析，進而才能得以呈現(xiàn)。本書作者以中正的眼光從聲音表達的歷史中選取材料，為聲音表達研究增加了理性的力量。

1.多元的研究人員

在他的視野中，既關注到了諸如朱自清、朱光潛、李健吾、穆木天等大家的文字，同時也集合了許多現(xiàn)生平已失考的作者的論述。其中既有精于理論總結的大學者，也有積極投身朗誦行動的實踐者，甚至還包括在中小學推廣朗讀和誦讀的一線教師。多方結合，搭建起20世紀上半葉關于聲音表達的研究框架，為后來者提供最為翔實的經(jīng)驗。經(jīng)驗之所以成為經(jīng)驗，說明其是經(jīng)過了實踐、感性等多次篩選后形成的理性總結。事實證明，這些總結經(jīng)得起時間的推敲，內中涉及的大多內容，放置今天，依然有非常大的實用價值。

2.明晰的研究規(guī)則

從歷史的角度觀察，我國的聲音表達雖較為講究，但大多不傳其法，且又無專可考。進入20世紀，專家學者試圖總結出聲音表達行之有效的標準和方法。他們從朗誦者的態(tài)度、情緒表達、聲音條件，朗誦的技術問題等角度入手，意圖全方位建構朗誦理論。如葉圣陶為初學朗誦者擬定了朗誦的標準，即發(fā)聲的高低、強弱、緩急等。顧隨認為誦讀必須有三個先決條件，即要有語言的本錢——嗓子；要拉得下臉來——不怕羞；要能對作品理解。這些探索性的研究，為明確聲音表達的標準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原始基礎，現(xiàn)在看來仍有極重要的理論價值。

三、提供聲音表達的學術底氣

國內關于聲音表達的研究早已成顯學，相關研究成果不勝枚舉。要想在該范疇持續(xù)深耕，確實需要學術勇氣。人們常常認為，在學術研究中有開拓性進展的拓荒者最為可貴，實際上，敢為天下先的銳氣固然值得欽佩，用史料整理托舉學術研究的學術底氣則更為珍貴。本書作者這種收集史料的熱忱，以及不疾不徐的學術態(tài)度，為當下的聲音表達研究增加了學術研究的底氣。

1.務實的研究精神

在對聲音表達的研究中，專家學者都秉持一種務實而寬容的態(tài)度。20世紀40年代初，魏建功先生鄭重邀請享譽全國學術界的二十多位語言學家、文學家，在北京舉行了一次盛況空前的關于語文誦讀方法的學術座談會。中國現(xiàn)代的一流學者專家，躬身基礎語文教育，探討誦讀的具體方法，至今亦不常見。更難得的是，他們全心為基礎語文誦讀教育籌劃而又不居高臨下的務實態(tài)度，垂范久遠。此外，此間對于詩歌朗誦的實操性嘗試，也展現(xiàn)出寬容的研究氛圍。朗誦詩運動博興初期，朗誦者嘗試朗誦時，會因為朗誦對象、朗誦材料、朗誦場合的不同導致朗誦效果不佳，難能可貴的是，無論朗誦者本人，還是朗誦研究者，對種種失敗不遮掩、不偽飾，他們本著科學的態(tài)度，為提升整體朗誦水準提供參考的樣本，哪怕該樣本是錯誤的，他們認為，通過他們的嘗試，可以讓別的朗誦者避免重蹈覆轍。

2.開放的學術態(tài)度

所有的新均脫胎于舊，一切拋開積淀談發(fā)展的行為都是空中樓閣。脫胎于古文吟誦的朗誦研究，必定需要從古詩文朗讀中抽離，但是這種切割不是徹底的剝離，而是從舊中獲取前進的動力。如朱自清對古文朗讀“因聲求氣”“放聲疾讀”持肯定態(tài)度，但也要求朗誦要用類似于說話的自然的語調。此外，朗誦的研究者沒有把目光局限于故紙堆，而是將視線轉向國外。如梁宗岱介紹了他在巴黎參加的詩歌朗誦會，指出巴黎朗誦者存在過度發(fā)展的弊端，這是對當時國內朗誦情緒基調把握的一個警醒。朱自清則專門撰文評述了美國的朗誦詩，結合實例介紹了美國朗誦詩的發(fā)展情況。高蘭則梳理了西方各國的朗誦傳統(tǒng)，同時對印度以及蘇聯(lián)的朗誦情況進行了分析。放眼看世界式的研究為當時的朗誦實踐提供了宏大的參考背景。

自“十三五”時期以來，“推進全民閱讀”和“建設書香社會”成為國家文化發(fā)展的戰(zhàn)略目標之一。如何從“誦”和“讀”的小角度切入“全民閱讀”和“建設書香社會”的時代大背景，進而發(fā)揮聲音表達最大的價值，成為時代之問、時代之需。本書作者高國慶有一種社會科學的洞察力，他擅長把熟悉的事物陌生化，擅長對大家習以為常的事情發(fā)問，并努力追溯其來源。他利用把“此時此刻”和“他時他刻”聯(lián)系起來的歷史觀，把當下的聲音表達同20世紀上半葉的聲音表達聯(lián)系起來思考。這種逆流而上的溯源，究根結底，是意圖以精耕細作的史學精神對抗工業(yè)文明的流水線操作。他對20世紀上半葉聲音表達資料的整理和點校，是在尋找其與發(fā)軔階段歷史在文明氣質上的聯(lián)系，從而為當下聲音表達的研究從歷史的源頭引入更多的活水。

（作者單位系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