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露琪
逢國慶歸家,特意品嘗了中秋留下的月餅,打開“樓外樓”的精美包裝,我一眼便中意桂花奶蓉餡的。懷著能聞見縷縷桂香的欣喜,我咬下一口,這一口也成了最后一口:這“三秋桂子”竟是如此苦澀,與我記憶中的花香截然不同。我忽然意識到,不見桂花已經(jīng)許久許久了。
我的記憶中有桂花的味道,那是一種隱藏著的難以被發(fā)現(xiàn)的味道,就像點點嫩黃色的小花掩藏在茂盛的綠葉中,那又是一種熟稔的毫無疑義的香甜、率真、濃烈,讓人歡喜。
大約是在七歲,我第一次真正賞識桂花。只記得那年之秋較冷,桂花開得便也早些,一縷縷馥郁的芳香于是更長久地浸潤兒童的心田。地處杭城,隨處可見桂花樹。但未見桂花,孩童就聞到了香味兒,起初是若有似無的,等花開得盛些,香味就溢出來,一發(fā)不可收了。石階、草叢、檐角,到處都是小小的金黃色的身影,如潑墨般落筆大膽、肆意揮灑,骨子里卻是柔美的。那些四葉花瓣,靜靜地躺在地上,一朵一朵的,飄到哪兒便裝點哪兒,比枝上一簇簇的更惹人疼愛。這樣美妙的花香,這樣精致的花瓣,孩童當(dāng)然要好好珍藏。
“把它們放在雪花膏罐子里吧,這樣就可以永遠聞到桂花香了?!?/p>
我時不時會去瞧一瞧罐子里的花,聞一聞花香,可沒過兩天,香味便消失在空氣中,不見蹤影。為了保留最后的一絲香味,貪心的孩童將罐子蓋上蓋,不敢再打開,只為等待一個好時機。漸漸地,等待迷失在了時間的河流里,一切別有意圖的相逢都變成了意外邂逅。當(dāng)我再記起那個罐子的時候,門外桂花早已落盡。打開罐子,里面的花朵已然靜臥在白色絲絨般的“搖籃”中,一去不復(fù)返了。然而,桂花香卻仿佛在打開罐子的一剎那,再一次浸入我的記憶。
沿著記憶,我來到滿覺隴賞桂花。一路上山,只得感嘆一句:“杭州的桂花,真是隨處可見!”大街小巷,走進每一家鋪子,幾乎都能發(fā)現(xiàn)桂花的痕跡。比如有賣桂花糕、桂花蜜、桂花酒的,還有叫賣桂花拿鐵、桂花冰激凌、桂花巴斯克的。我并不反對品嘗桂花,正如琦君曾說:“‘吃花在詩人看來是多么俗氣?但我寧可俗,就是愛桂花?!闭嫠^“桂子月中落”,桂花從月宮飄落,滋養(yǎng)了人間煙火氣,便是越來越世俗化了。然而,任何東西一旦只為流于唇齒之間,就容易被人遺忘。
國慶期間的滿覺隴,花未滿,人已滿為患,而又有幾個人是駐足停留欣賞桂花的?大部分人都步履匆匆,有的人奔波于尋找開得茂盛的桂樹,取個景,留個念;有的鐘情于打卡網(wǎng)紅桂花小吃,近風(fēng)雅,陶情操。在這桂花的季節(jié),似乎什么吃食添上點兒桂花才應(yīng)景,才增值。吃的人呢,就像擁有了桂花的噴香,于是心甘情愿買單。視線繼續(xù)向前,我又忽然看見“大富大桂”的招牌高高掛起。是啊,“桂”愈來愈貴了。
也許,人們消費的并不是桂花,而是桂花情啊。桂花情,不也愈來愈貴了?
也許,我再不用糾結(jié)王維詩中的“人閑桂花落”,究竟是人閑,所以感到花落;還是桂花飄落的時候,心境會得到安閑。在這個急促而又聒噪的時代,心恐怕不能真正閑下來了。
童年時期對桂花香的守候,欣賞桂花的真情,終將是物以稀為貴。而桂花香,在空氣中彌漫如故,等候著為它而來的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