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學(xué)德
那個冬天,妹妹騎著電動車到我家串門。妹妹剛停下電動車,車后面跟著一只白色毛發(fā)的小狗。狗有點兒瘦,身上的毛發(fā)一縷一縷地粘在了一起。
我問妹妹:“這是誰的狗?”
妹妹說:“老院兒沒拆遷時,家里來了一條流浪狗,狗的雙眼瞎了,怎么也攆不走,后來就留了下來?,F(xiàn)在,院子拆了,它又跟到單元樓下。它從不上樓,就在樓下臥著。”
我喜歡狗,但不喜歡養(yǎng)??此蓱z,我從冰箱里找出一根生排骨扔給了它。
送走妹妹,我便把車開進了車庫。我們住的是臨街的二層帶小院的房子,可以直接把車開進院里。第二天開門時,我發(fā)現(xiàn)狗臥在車庫的墻角處。我有點兒詫異:它是什么時候,怎么進來的?它的眼睛不是看不見嗎?我跺著腳往外攆它,它蜷曲著身體就是不動。
妻子見了,說:“這狗怪可憐的?!?/p>
我說:“是,但它的眼睛看不見!”我繼續(xù)攆它,終于把它攆了出去。
夜里下了一場雪,大地一片白色。我剛打開大門,覺著腳下被一團軟乎乎的東西絆了一下。我低頭一看,原來是那條狗。我喊來了妻子。
妻子說:“它好賴是條命,讓它進來吧!”說著,妻子找來了一個紙箱,放在車庫后面,又找了一件舊衣服鋪在紙箱里面;妻子抱起狗放了進去,并給它弄了點兒吃的。
妻子說:“給它起個名字吧。”
我說:“好,起什么呢?”
想來想去,妻子說:“這狗和我們有緣,就叫它‘緣緣吧!”于是,“緣緣”就在我們家留了下來。
妻子給它清洗了毛,喂養(yǎng)它一段時間后,它看起來和別的寵物狗也無二樣。自從我們收養(yǎng)了它,它從不在院內(nèi)隨便大小便。每天清晨,只要我一打開院門,它便輕車熟路地沖出去,來到街上花池內(nèi)排泄。有時,我們喊它進屋內(nèi)玩兒,它從不進來,只是趴在門口,仰起頭,豎起兩只耳朵,嘴朝天空,不知在想什么。也許,它和人盲了一樣,眼睛看不見了,全憑耳朵聽吧。
一天,母親打來電話,說父親犯了心絞痛,讓趕緊回家去。于是,我開上車拉上妻子就走。等到晚上回來,只見大門敞開著,緣緣趴在門口,腦袋伸向天空,豎起兩只耳朵,一動不動,就像一名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
看到這一幕,我和妻子的眼睛不覺濕了。妻子走下車,第一次把緣緣抱進了客廳。但是,當(dāng)我們吃飯時,叫它過來,它卻臥在院內(nèi)從不動身。我不由感嘆一聲:“狗,終歸是狗,它知道自己是誰?!?/p>
因為房屋臨街,外表裝修得也有點兒檔次,常常會引起路人駐足觀看。那天深夜,迷糊中,我突然聽見院內(nèi)的緣緣發(fā)出刺耳的叫聲,聲音有點兒異常。
我急忙起床打開陽臺上的門,只見一個人站在墻上,可能是受到了驚嚇,腳下沒站穩(wěn),“撲通”一聲摔在了院內(nèi)。
緣緣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咬住那人不放……
我穿上衣服叫上妻子,從門后抄了個拖把沖了出去。
只見那人手握一把尖刀,插在了緣緣的肚子上,鮮血流了一地。
派出所把賊帶走了。
望著躺在血泊中的緣緣,妻子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我說:“把緣緣埋了吧?!?/p>
妻子說:“嗯?!?/p>
我說:“把它裝在紙箱里吧?”
妻子說:“不,你去弄個木箱子吧?!?/p>
我們把緣緣清洗干凈,用車拉到郊外,埋在了一棵常青樹下。
我和妻子常常想起它,想起緣緣,想起那只雙眼看不見的狗。
妻子說:“它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