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炎培日記》中的陳嘉庚

董立功 楊慧霞

（集美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建廈門 361000）

陳嘉庚與黃炎培都是我國著名的教育家、社會活動家。二人籍貫不同，語言不通，見面甚至需要借助翻譯才能交流。但兩人也有著諸多的共同點：兩人都出生于19 世紀70 年代，都經(jīng)歷了晚清、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個時期。民國初年，面臨民族內(nèi)憂外患，兩人都不約而同選擇用興辦教育來挽救民族危亡。20 世紀40 年代，兩人都到訪過延安，都在延安看到了國家的前途和民族的希望。新中國成立后，兩人都在全國人大和全國政協(xié)擔任重要職務(wù)，積極為新中國建設(shè)建言獻策。

一、相識于新加坡

在黃炎培漫長的人生當中，1917年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年份。這一年，已是江蘇省教育司司長的黃炎培受北洋政府教育部委派前往南洋考察華僑教育，而新加坡是其中重要一站。黃炎培與陳嘉庚二人正是相識于黃炎培此次南洋之行期間。據(jù)黃炎培后來回憶：

我第一次認識陳先生，是1917 年去新加坡，當時華僑領(lǐng)袖林義順在會場介紹相見。那天的會，是我向僑胞報告祖國情況?！胃壬鷷筇丶s我談話，并告訴我他在原籍廈門，已從1912年在本鄉(xiāng)同安縣辦一學校，名集美學校。[1]

陳嘉庚后來在《南僑回憶錄》中也追憶了二人的第一次會面：

適黃炎培先生南來，不日將回上海。黃君為江蘇省教育會副會長，在教育界鼎鼎有名，曾辦一職業(yè)學校，余認捐一萬元，故頗相知。[2]

黃炎培1917年抵達新加坡的具體時間是5月25日。當天，他在日記中寫道：

晨望見陸。大雨。午刻上岸。胡君維賢、吳君元板、成君國屏碼頭相見。吳君邀入商務(wù)書館。[3]

黃炎培抵達新加坡后，每天的行程安排都很滿。5月26日，參觀道南學校、養(yǎng)正學校、應(yīng)新學校、華僑女校；5月27日，赴廣肇惠醫(yī)院演說；5月28日，參觀端蒙學校、啟發(fā)學校、崇文學校、愛同學校。黃炎培所參觀的這些學校，或多或少都與陳嘉庚有些聯(lián)系。以道南學校為例，早在1910 年，陳嘉庚就被推選為道南學校第三屆總理。此外，華僑女校、愛同學校等都接受過陳嘉庚的資助。

黃炎培1917 年初到新加坡時并不認識陳嘉庚。二人能夠相識，是由于一個人的“牽線搭橋”，這個人就是林義順。林義順（1879～1936）祖籍廣東澄海，生于新加坡。林義順是20 世紀初新加坡華人社會著名的拓殖先驅(qū)，對新加坡早期郊區(qū)的開墾和橡膠種植業(yè)有重大貢獻。

林義順的名字第一次出現(xiàn)在《黃炎培日記》中的時間是1917 年6 月4 日。當天，黃炎培在日記中寫道：

晚至領(lǐng)館。汫水港林義順通益公司觀橡廠。夜餐。與林文慶同車歸。過其宅，甚好。[4]

黃炎培日記中提到的“橡廠”即林義順創(chuàng)辦的通益公司樹膠廠（Thong Aik Rubber Factory）。這個工廠位于距新加坡城區(qū)十英里的汫水港周邊。值得一提的是，陳嘉庚創(chuàng)辦的新利川菠蘿罐頭廠也位于汫水港。

黃炎培此次在南洋逗留了兩個多月，他離開新加坡的時間是1917 年8 月7 日。在前一天的日記中，黃炎培寫道：

辭別林文慶、張永福、林義順。午后，南洋女學校演說。[5]

根據(jù)黃炎培在1961 年的追憶，他是經(jīng)由林義順的介紹才結(jié)識了陳嘉庚，那黃炎培與陳嘉庚第一次會面的時間應(yīng)在1917 年6 月4 日至8 月7 日之間。不過，由于二人當時并不熟悉，所以陳嘉庚的名字并未出現(xiàn)在黃炎培的日記中。不過，當時已經(jīng)在新加坡商界嶄露頭角的陳嘉庚顯然意識到，黃炎培將來一定能對自己在國內(nèi)的辦學活動提供支持。筆者注意到，1917年8月23日出版的《教育與職業(yè)》雜志刊登了中華職業(yè)教育社的《永久特別社員姓氏錄》，陳嘉庚因捐“叻銀一萬元”[6]而當選為該社的永久特別社員。

中華職業(yè)教育社是黃炎培1917 年5 月6 日在上海發(fā)起創(chuàng)立的，以推廣職業(yè)教育為主旨。該社成立之初，規(guī)定了會員分為三種：普通社員、特別社員和永久特別社員。《中華職業(yè)教育社章程》第七條規(guī)定，“凡一次納特別捐200 元以上者為永久特別社員”[7]。陳嘉庚所捐的叻銀一萬元遠超這一標準。據(jù)黃炎培后來回憶：

南洋華僑領(lǐng)袖陳嘉庚從成立那年起，每年把額定金錢捐給它，連續(xù)了五年。[8]

陳嘉庚的慷慨之舉顯然令黃炎培十分感動，二人從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并時常保持書信往來。黃炎培寫道：“由是書簡往返，殆無虛月?！盵9]

二、共為“教育救國”奔波

早在南洋公學就讀期間，黃炎培就已逐步形成了“教育救國”的理念。1915年，黃炎培曾隨中國游美實業(yè)團體到美國考察了25座城市52所學校。美國在實業(yè)教育、職業(yè)教育方面的做法給黃炎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黃炎培深刻認識到，中國的教育體制仍然存在教育與生活分離、學校與社會脫節(jié)等兩大問題。而要解決這兩大問題，就必須大力發(fā)展職業(yè)教育。黃炎培因此成為第一個在中國倡導并推行職業(yè)教育的人。1916 年9 月，黃炎培先是在江蘇省教育會內(nèi)設(shè)立了一個職業(yè)教育研究會；1917年5月6日，又在上海創(chuàng)辦中華職業(yè)教育社。

1919 年1 月25 日，黃炎培因為要繼續(xù)替中華職業(yè)教育社征求特別贊助會員并考察僑民教育，再次前往南洋各地。2月7日，黃炎培抵達新加坡。由于事先早有書信往來，上午九時甫一登岸，黃炎培即被陳嘉庚和周倬霖所派二人接至林義順處。當天，黃炎培在日記中寫道：

在道南晤陳嘉庚，訪之于謙益號。與談中學事。[10]

“道南”即道南學校?！爸t益號”即陳嘉庚的謙益號米店?！爸袑W事”即集美中學事。雖然黃炎培在日記中未寫所談何事，但當時陳嘉庚在國內(nèi)辦學所面臨的最大困難就是師資缺乏和校長難覓。受陳嘉庚派遣，其胞弟陳敬賢曾于1917 年5 月前往江、浙、贛、鄂、魯、冀、皖七省物色校長和教員人選。后來在江蘇第二師范校長賈豐臻的推薦下，該校應(yīng)屆畢業(yè)生王績同意擔任集美學校校長并于1917 年12 月初抵達集美。然而僅僅過了半年，1918 年5 月，王績在聘期期滿后即行離開。直到1918年9月，集美學校第二任校長侯鴻漸才到校。

據(jù)1919年《黃炎培日記》記載，黃炎培于2月7日晚上“夜宿道南”。2月8日一大早，黃炎培在陳嘉庚的陪同下參觀了當?shù)氐闹袑W校舍和陳嘉庚橡皮廠。隨著交流的深入，二人越談越投機。2月8日下午三點，陳嘉庚又來找黃炎培“談中學事”。

黃炎培此次南洋之行長達兩個多月，于4月25日晨七時離開。不過，在黃炎培離開新加坡前，曾于4月21日、22日與陳嘉庚有過兩次長談。據(jù)4月21日《黃炎培日記》載：

陳嘉庚長談，為南京高師與集美事。[11]

“南京高師”即1915 年9 月正式設(shè)立的南京高等師范學校，而黃炎培是這所學校的“評議員”。南京高師與北京大學是當時中國高等教育改革的兩面旗幟。南京高師與北京大學同為中國最早采用選科制的大學，也同為中國最早實行男女同校的大學。1916年春，南京高師在全國首設(shè)體育專修科，使其成為中國最早培養(yǎng)體育方面人才的大學。1917年秋季，南京高師又增設(shè)農(nóng)業(yè)專修科和商業(yè)專修科，“以應(yīng)中等職業(yè)學校之需求”。黃炎培與陳嘉庚的長談，使得陳嘉庚開始注意到這所新生的大學。南京高師后來不僅成為陳嘉庚辦學的重要師資來源，也在某種程度上成為陳嘉庚興辦廈大的“藍本”。

事實上，南京高師開辦之初，同樣面臨師資缺乏的問題，教職員一共只有30人左右。陳黃二人聊起這個話題，似乎都想一吐為快。所以第二天繼續(xù)“長聊”。據(jù)4月22日《黃炎培日記》載：

陳嘉庚長談，為校長、教員事（無悶述）。晚四時半，攝影于啟發(fā)。[12]

在二人長聊之時，陳嘉庚向黃炎培透露，他即將回國在家鄉(xiāng)廈門創(chuàng)辦大學的想法，并委托其幫忙物色師資。黃炎培表示，待其回國處理完相關(guān)事務(wù)，即赴廈門與陳嘉庚會合。

黃炎培于5月4日下午4點抵達上海。幾乎就在同時，北京大學等十三所大中專院校的三千多名學生火燒了曹汝霖的住宅，痛毆了章宗祥。

五四運動的爆發(fā)，顯然干擾了黃炎培的原定行程。黃炎培的日記中開始頻繁記載南京與上海等地學生的罷課和游行活動。1919年6月，隨著北洋政府被迫釋放被捕學生，罷免了曹汝霖等賣國賊的職務(wù)，南京和上海等地的學生運動接近尾聲。黃炎培終于得以抽身按照他和陳嘉庚的約定前往廈門。7月20日下午4時，黃炎培乘船離開上海。7月23日，黃炎培抵達廈門。由于事先有信函聯(lián)系，陳嘉庚早已派人在碼頭迎接。黃炎培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

晨六時抵埠，陳嘉庚遣人迎至陳氏祠相見。祠在浮嶼。[13]

“浮嶼”本是一個小島，后來由于填海才和廈門島連成一片，陳氏宗祠就建在這個小島上。而在黃炎培抵廈的十天前，陳嘉庚就是在浮嶼的陳氏宗祠發(fā)表演說，說明他籌辦廈門大學的動機和經(jīng)過。他在會上當場宣布認捐開辦費一百萬元和常年費三百萬元，這個金額相當于他當時的所有資產(chǎn)。

黃炎培的到來給了陳嘉庚更大的辦學信心。7 月23 日上午，陳嘉庚把黃炎培帶到南普陀寺旁的演武場，這里就是陳嘉庚選定的廈門大學校址。之所以選在這里，陳嘉庚在十天前的演說里說得很清楚：“蓋該地背山面海，空氣新鮮，交通利便，兼之地坪廣闊數(shù)千畝，多屬政府公地，足備后來擴張之需。”[14]當天中午，陳嘉庚設(shè)宴招待黃炎培，二人邊吃邊聊。據(jù)7月23日《黃炎培日記》載：

午，與陳君談未來事，集美事，皆陳君延翻譯。午后訪陳曉滄于洪本部源裕號。[15]

當天下午，陳嘉庚將黃炎培帶至鼓浪嶼華僑富商黃奕住處，并共進晚餐。當天的晚宴可謂高朋滿座。據(jù)7月23日《黃炎培日記》載：

晚餐于鼓浪嶼黃君之家。同席者施云舫、馬厥猷、黃念憶、林叔臧、王迪臣、黃世金、黃復(fù)初、龔仲謙、李懷琳、黃仲訓、王敬祥、及二陳君。[16]

在黃奕住家吃過晚飯，陳嘉庚與黃炎培一起返回位于浮嶼的陳氏宗祠，二人又是一通暢談，直至晚上十二時才依依惜別。

第二天，受陳嘉庚之邀，黃炎培乘汽船前往集美參觀已經(jīng)辦了一年多的集美學校。據(jù)7月24日《黃炎培日記》載：

午前十時，汽船行一時一刻，至集美，先至陳君家，飯后至集美，導觀全校。晚談規(guī)亮事。[17]

“規(guī)亮”即黃炎培在7月20日日記中所提到的陸規(guī)亮。陸規(guī)亮，江蘇人，之前任教于南京高等師范附中，此次被黃炎培推薦給陳嘉庚擔任集美學校校長。

黃炎培這次一共在廈門停留了五天。停留期間，黃炎培與陳嘉庚可謂“形影不離”。7 月25日，二人“觀通俗教育館，幼稚園，女學校?！盵18]7月26日夜，黃炎培“為陳君縷陳對于集美及未來大學之意見，至十二時三十分始畢?！盵19]7月27日，因為陳嘉庚要去漳州，二人才“共攝影于祠之庭”[20]，依依不舍分別。

7 月28 日，黃炎培登船離廈赴滬。在途中，他寫下了著名的《陳嘉庚毀家興學記》，這篇文章后來被《東方雜志》《北京高師教育叢刊》《新教育》《教育叢刊》等雜志廣泛轉(zhuǎn)載。陳嘉庚得知后，曾在給葉淵的一封信中謙虛地表示，“與事實絕對不符”。

黃炎培離廈后，陳嘉庚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集美學校新學期開學的各項工作。8月18日，由黃炎培推薦的陸規(guī)亮正式代理校長一職。不過，陸規(guī)亮因懷念遠在江蘇的老母親，不到一個月即辭職而去。黃炎培聞訊后，立即向陳嘉庚推薦浙江人池尚同擔任校長。9月22日，陳嘉庚在集美學校舉行秋季開學式上發(fā)表演講，對諸生提了幾點期望：對于國家，“當盡國民之責任”；對于學校，“希勿稍忽功課，努力向前?！盵21]

1920年10月，陳嘉庚前往上海，召開私立廈門大學籌備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作為籌備委員的黃炎培與陳嘉庚再一次相見。因為黃炎培1920 年10 月的日記有缺失，所以我們未能在《黃炎培日記》中看到這次會議的盛況。不過，《民國日報》《新聞報》《時報》等媒體對這一會議進行了持續(xù)報道。1920 年10 月6 日，《民國日報》以《廈門大學組織籌備會》為題報道了這次會議的前期準備工作。由報道可知，黃炎培已被聘為廈門大學籌備委員。而陳嘉庚也繼續(xù)擔任中華職業(yè)教育社理事長達四十余年。由此可見，黃炎培與陳嘉庚相知之深，友誼之厚，情義之篤了。

三、共為團結(jié)抗戰(zhàn)出力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黃炎培深感脫離政治現(xiàn)實的教育不可能達到救國目的，他開始對自己的“教育救國”理念進行反思。在他的推動下，中華職業(yè)教育社的工作重心從“矯正社會之弊、救濟社會之窮”調(diào)整為“為民族謀獨立和繁榮”[22]。陳嘉庚則以福建會館主席的名義致函中華總商會，要求召開全坡華僑大會討論對付日本辦法。1932 年1 月4 日，陳嘉庚還在《南洋商報》發(fā)表《對日問題之檢討》一文。整個抗日戰(zhàn)爭期間，陳嘉庚與黃炎培雖然天各一方，但都是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都在為國內(nèi)的抗戰(zhàn)出力，均抱有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念。應(yīng)該說，爭取抗戰(zhàn)勝利，建立一個富強、民主的新中國，是陳嘉庚、黃炎培那一代人的共同夢想。

1937 年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汪精衛(wèi)就不斷散布“抗戰(zhàn)必敗”的論調(diào)。1938 年10 月，汪精衛(wèi)從武漢退到重慶，其投降立場日益顯現(xiàn)。10 月22 日，汪精衛(wèi)在接受路透社記者采訪時竟然提出：“如日本提出議和條件，不妨害中國國家之生存，吾人可以接受之?！盵23]當時尚在南洋的陳嘉庚獲悉此事后當天即致電汪精衛(wèi)，詢問記者報道是否屬實。當?shù)弥耸聦賹嵑?，陳嘉庚?0 月25、26日接連發(fā)去兩封電報對汪精衛(wèi)的觀點進行駁斥。[24]為了團結(jié)更多的人抵制汪精衛(wèi)的投降立場，陳嘉庚還于10 月25 日給即將召開的國民參政會一屆二次會議發(fā)去一封“電報提案”，內(nèi)容為：“日寇未退出我國土之前，凡公務(wù)員對任何人談和平條件，概以漢奸國賊論。”[25]10 月28 日，國民參政會一屆二次會議在重慶正式召開，汪精衛(wèi)對陳嘉庚的電報提案既不敢扣下不宣讀，又不甘心原文通過。最后，汪精衛(wèi)懷著復(fù)雜的心情先是將電報中的“條件”二字刪掉，后來又將“公務(wù)員”三字刪掉。幾經(jīng)刪改后，提案變?yōu)椤叭湛芪赐顺鑫覈燎安坏醚院桶浮?，并獲得通過。

國民參政會一屆二次會議開幕時，黃炎培因在途中未能參加。1938年11月1日，黃炎培抵達重慶。11 月6 日下午，在國民參政會一屆二次會議的最后一次會議上，黃炎培提交了“請速設(shè)抗戰(zhàn)公私損失調(diào)查委員會案”[26]。由當天的《黃炎培日記》可知，這個提案屬于“臨時動議”，但能獲通過，可見廣大參政員對黃炎培提案內(nèi)容的高度認可。黃炎培提出這個提案之時，廣州、武漢已相繼淪陷，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進入最為艱難的戰(zhàn)略相持階段。這個提案充分說明了黃炎培對抗戰(zhàn)必勝的堅定信念。

現(xiàn)在看來，陳、黃二人在國民參政會一屆二次會議上提交的這兩個提案，內(nèi)容雖然各有側(cè)重，但在反對妥協(xié)投降、振奮民族精神方面，可謂殊途同歸。作為提案，黃炎培的提案內(nèi)容更加系統(tǒng)完整，也更具可行性和可操作性；陳嘉庚的提案雖然簡短，但具有很強的針對性，更容易引起人們的重視，所以社會影響力也更大。

1940 年3 月26 日，陳嘉庚抵達重慶，開始了長達八個月的慰勞之旅。在重慶期間，陳嘉庚曾數(shù)次和黃炎培促膝長談。3月31日，黃炎培在日記中提到了陳嘉庚：

午，雪艇、枚蓀招餐，晤見陳嘉庚、莊西言及譯者李君鐵民。四時，參政會茶會，聽嘉庚演說。自抗戰(zhàn)至廿八年底，南洋華僑捐款共二萬萬零五百萬元，僑胞每人財產(chǎn)捐2%。[27]

回國慰勞期間，陳嘉庚對國共團結(jié)抗日問題極為關(guān)切。他說，國共若不幸破裂而內(nèi)戰(zhàn)，則華僑公私匯款必將冷淡。陳嘉庚希望黃炎培以調(diào)解人之一的身份多多出力，推進國共和談。陳嘉庚還表示將去延安參觀訪問。黃炎培向陳嘉庚表示他也有此愿。

1940年6月1日，對于陳嘉庚而言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這一天，他終于沖破重重阻撓，在延安楊家?guī)X見到了毛澤東、朱德等中共領(lǐng)袖?？紤]到陳嘉庚在南洋華僑中的巨大威望，同一天，黃炎培向重慶國民政府建議由陳嘉庚來擔任“戰(zhàn)時公債勸募委員會”的副委員長，他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

訊孔庸之，請決推陳嘉庚為募債會副委員長。[28]

黃炎培日記中的“募債會”即“戰(zhàn)時公債勸募委員會”。這個委員會正式成立的時間是1940年7 月5 日。不過，后來擔任副委員長職務(wù)的并不是陳嘉庚，而是孔祥熙。黃炎培的建議之所以未被采納，可能與陳嘉庚從延安訪問歸來后頻繁發(fā)表肯定共產(chǎn)黨的言論有關(guān)。

隨著日寇的步步緊逼，國民政府的財政日益吃緊，于是號召民眾認購公債，支援抗戰(zhàn)。國民政府財政部先后發(fā)行了6 期救國公債，每期5 億元，共30 億元。為了引導民眾“購債”，1941年2 月5 日，國民政府成立戰(zhàn)時公債勸募委員會，由黃炎培擔任秘書長。南洋華僑是黃炎培的重要勸募對象，而陳嘉庚是黃炎培在南洋開展勸募工作的大力支持者。2月22日，黃炎培在日記中寫道：“得陳嘉庚十一新嘉坡函，附代電?！盵29]。可見，為了推動勸募工作，黃炎培與陳嘉庚時有函電往來。此時陳嘉庚的經(jīng)濟狀況已經(jīng)極其困難，但他仍全力以赴，親自負責新加坡的勸募工作。據(jù)統(tǒng)計，1937年至1939年間，華僑認購救國公債5115萬元，國防公債626.5萬元，金公債291.6萬元又22924金鎊。至1942年，華僑購債總額已達11億元國幣。[30]

珍珠港事件爆發(fā)后，日本隨即發(fā)動了對馬來亞的侵略戰(zhàn)爭。黃炎培掛念著此時尚在新加坡的陳嘉庚的安危，立刻致電詢問情況。1942年1月15日，黃炎培收到了陳嘉庚的復(fù)電。他在日記里寫道：

得陳嘉庚新加坡復(fù)電。華僑抗敵動員會已組成。[31]

“華僑抗敵動員會”成立于1941 年12 月30 日，由陳嘉庚任主席。但這個動員會對于阻止日軍侵略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1942年2月1日，日本開始進攻新加坡。陳嘉庚不得不于2月3日逃離新加坡，黃炎培也隨即和陳嘉庚失去了聯(lián)系。

陳嘉庚的名字再次出現(xiàn)在《黃炎培日記》中的時間是1945 年11 月18 日。當天，黃炎培在日記中寫道：

有閩省諸團體，發(fā)起陳嘉庚安全慶祝大會，被邀參加致詞。[32]

陳嘉庚安全慶祝大會系由福建旅渝同鄉(xiāng)會、廈門大學重慶校友會、集美學校重慶同學會等十個團體聯(lián)合籌辦，當天出席者達五百人左右，可謂盛況空前。毛澤東主席專門派人給大會送來一個條幅，上書“華僑旗幟，民族光輝”八個字，這是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對陳嘉庚的高度評價。

四、共襄民族復(fù)興偉業(yè)

新中國成立前夕，黃炎培與陳嘉庚雙雙應(yīng)邀參加在北平召開的新政協(xié)會議，二人中斷的聯(lián)系重新恢復(fù)。1949年6月3日，黃炎培在其日記中留下了“陳嘉庚到津，請黃鼎臣偕各公團代表去迎”[33]的記載。6 月4 日，陳嘉庚一行抵達北平，并于6 月7 日見到了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等中共領(lǐng)導人。在此期間，陳嘉庚獲悉黃炎培也在北平，立即于6月16日前去拜訪。黃炎培的當天的日記里寫道：“陳嘉庚來長談，莊明理譯述?！盵34]

1949 年9 月，陳嘉庚與黃炎培同時出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1954 年9 月，陳嘉庚出席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黃炎培則當選為副委員長。1954年12月，陳嘉庚與黃炎培同時當選政協(xié)全國委員會副主席。

進入新中國，黃炎培在其日記中共有十余次提到陳嘉庚。內(nèi)容多為二人共同出席一些重要會議。例如，1953年1月11日，黃炎培在日記中寫道：“五時，毛主席招各黨派代表二十多人，集頤年堂會商人民代表人民政府各級選舉問題。出席者：……陳嘉庚?！盵35]兩天后，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二十次會議召開，二人又共同出席。

黃、陳二人和毛澤東、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坦誠相見，時有書信往還。二人對國家的方針政策，亦時有建議。例如，1950年春天，黃炎培致函毛澤東，反映川沙、南匯、奉賢三縣有災(zāi)民20 萬，征糧不但不減，還要重征。毛澤東閱后，馬上電告華東局及蘇南區(qū)黨委書記陳丕顯，并要陳丕顯親自赴三縣調(diào)查，并要陳丕顯當面向黃炎培匯報調(diào)查結(jié)果。[36]1952年5月31日，陳嘉庚則致函毛澤東主席，建議在福建修建鐵路：“福建無鐵路交通，如人身血脈麻痹，關(guān)系民生至為重大，困苦難以言喻，尤以閩西為甚。五反后國基更鞏固，萬祈主席迅令開辦，不但造福閩民，亦適應(yīng)海外數(shù)百萬閩僑之企盼。”[37]毛澤東接信后，立即要求有關(guān)部門研究修路的可行性。

1960 年初，已經(jīng)86 歲高齡的陳嘉庚多次發(fā)生腦血管痙攣，并伴有點狀眼出血。6 月30 日，陳嘉庚不得不住院治理。黃炎培系從莊明理處得到此消息，并將此事寫進了當天的日記里：“莊明理來談，陳嘉庚昨夜住院?！盵38]第二天，黃炎培立刻前往醫(yī)院探望陳嘉庚。經(jīng)過醫(yī)務(wù)人員的悉心照料，陳嘉庚的病情逐漸緩解，并于7 月4 日出院。黃炎培在當天的日記中特意寫道：“陳嘉庚出院了?！盵39]

1961 年初，陳嘉庚又多次發(fā)生腦血管痙攣。飽受疾病折磨的陳嘉庚心里念念不忘的卻是老友黃炎培的身體，他委托秘書陳乃昌專門去看望已經(jīng)83歲的黃炎培。1月11日，黃炎培在日記中寫道：“陳乃昌來轉(zhuǎn)述陳嘉庚老先生對我熱情并介紹《驗方新編》上的方子?！盵40]

陳嘉庚生前最后一次出現(xiàn)的《黃炎培日記》中是在1961 年5 月23 日。當天，黃炎培在日記中寫道：

訪陳嘉庚后圓恩寺，在眼部癌癥中。略談。秘書葉，兒子一，護士陪。[41]

二人這次會面一個月后，陳嘉庚病情惡化，突發(fā)腦溢血。雖經(jīng)搶救脫險，但部分腦組織已經(jīng)發(fā)生病變。8 月12 日，陳嘉庚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七歲。當天，由43 人組成的陳嘉庚先生治喪委員會成立，黃炎培名列其中。

陳嘉庚去世整整一年后，他的名字再次出現(xiàn)在了《黃炎培日記》中。1962年8月11日，黃炎培在日記中寫道：“得北京僑聯(lián)寄贈《陳嘉庚先生紀念冊》?！盵42]

黃炎培與陳嘉庚都是赤誠的愛國者，他們都目睹了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和清政府的腐敗無能。他們對國家和民族的愛，是在同一歷史背景下形成的。正是在這民族危亡之際，黃炎培和陳嘉庚走到一起，成為一生摯友。作為一名實業(yè)家，陳嘉庚對黃炎培提倡的職業(yè)教育給予了大力支持。作為一名教育家，黃炎培從理念、原則、方法等方面對陳嘉庚的辦學活動也給予了認真的指導。他們都把發(fā)展實業(yè)、解決民生問題與興辦教育事業(yè)聯(lián)系起來。他們二人的名字，將永遠銘刻在中國教育史的豐碑上。

注釋：

[1]黃炎培：《我所敬佩的陳嘉庚先生》，《人民日報》1961年8月16日。

[2]陳嘉庚：《南僑回憶錄》，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第8頁。

[3]《黃炎培日記》，第1卷，北京：華文出版社，2008年，第292頁。

[4]《黃炎培日記》，第1卷，第295頁。

[5]《黃炎培日記》，第1卷，第309頁。

[6]《永久特別社員姓氏錄》，《教育與職業(yè)》1917年第1期。

[7]本書編寫組：《上海中華職業(yè)教育社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66頁。

[8]黃炎培：《職業(yè)教育論》，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9年，第201頁。

[9]黃炎培：《陳嘉庚毀家興學記》，載《東方雜志》第16卷第12號。

[10]《黃炎培日記》，第2卷，第37頁。

[11][12]《黃炎培日記》，第2卷，第56頁。

[13][15][16][17][18]《黃炎培日記》，第2卷，第68頁。

[14]陳嘉庚：《倡辦廈門大學演說詞》，載潘懋元、劉海峰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高等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450頁。

[19][20]《黃炎培日記》，第2卷，第69頁。

[21]陳嘉庚：《在集美學校秋季始業(yè)式上的訓詞》，載《陳嘉庚教育文集》，福建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179頁。

[22]黃炎培：《職業(yè)教育論》，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9年，第179頁。

[23]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科研管理部編：《日軍侵華罪行紀實（1931～1945）》，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95年，第425頁。

[24]陳碧笙、陳毅明編：《陳嘉庚年譜》，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97頁。

[25]周勇：《陳嘉庚斥汪電報提案考證》，《近代史研究》1987年第5期。

[26]《黃炎培日記》，第6卷，第40頁。

[27]《黃炎培日記》，第6卷，第263頁。

[28]《黃炎培日記》，第6卷，第289頁。

[29]《黃炎培日記》，第7卷，第69頁。

[30]黃清海、沈建華編著：《抗戰(zhàn)家書》，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96頁。

[31]《黃炎培日記》，第7卷，第210頁。

[32]《黃炎培日記》，第9卷，第97頁。

[33]《黃炎培日記》，第10卷，第236頁。

[34]《黃炎培日記》，第10卷，第244頁。

[35]《黃炎培日記》，第12卷，第96頁。

[36]錢守云：《毛澤東保障農(nóng)民利益思想研究》，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9年，第65頁。

[37]林斯豐主編：《陳嘉庚精神讀本》，廈門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58頁。

[38]《黃炎培日記》，第15卷，第97頁。

[39]《黃炎培日記》，第15卷，第98頁。

[40]《黃炎培日記》，第15卷，第163頁。

[41]《黃炎培日記》，第15卷，第199頁。

[42]《黃炎培日記》，第16卷，第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