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詞(山東)
波譎云詭,制造無限可能;無邊無際,潛伏生機與絕望。海,有大孤獨大悲傷;海,有大氣魄大輝煌。海的存在,就是等你以生命為舟去爭渡,去登臨彼岸。
老人的倔脾氣是海風磨出來的。他有一副匕首一樣的硬骨頭,時刻準備著,刺入張著血盆大口的危機。在白茫茫的水域或未知,他一次次拋下希望的魚餌,垂釣流淌的光陰,垂釣生活的甘苦。
愿者上鉤的大馬林魚是命運饋贈的禮物,卻又要不可避免地失去。每個人都是如此吧,在得失間取舍和掙扎,最終卻是兩手空空。那遺留的殘骸,就像漫長的回憶,終以另一種悲愴的形式為我們所擁有。
環(huán)伺四周的鯊魚,是殘暴的厄運?與厄運搏斗,更是與自己搏斗。生死之間的角力,拖曳在身后的負擔,此刻成了一種同盟。遠方的燈火在召喚。每一朵騰起的浪花都會銘記孤勇者的英雄主義。
滄海一粟,誰又不是獨行者?
“你可以打敗我,但不能消滅我。”讓一切的幸與不幸紛至沓來吧,我將如生生不息的野火,在灰燼中歌唱。
藝術(shù),是繆斯女神的幻影?抑或,只是她的驚鴻一瞥的裙角。
若靈魂有原鄉(xiāng),藝術(shù)應(yīng)是其中之一。那些為之癡狂的人,如蜂采百花,在陶醉中找到了寧靜和歸屬。識破“幸?!钡恼涎鄯ǎ裢懫ひ粯?,脫下名利和權(quán)勢,甚至婚姻和家庭。在藝術(shù)的汪洋中跋涉的人,也是孤注一擲的蹈海者。
斯特里克蘭的出走,實際是一次回歸。從倫敦到巴黎到塔西提島,他捂著胸口的月亮,抬頭仰望星光,沿途的泥沼與風霜,成了一種溫柔又堅定的指引。
尋一座孤島,或者把自己活成孤島。
如果一幅畫仿若神啟,讓人看到時間與空間的無限,讓人看到萬物袒露的靈魂,那么藝術(shù)的臻境就揭開了神秘的面紗。至美,撼人心魄,卻也讓世人心生恐懼。
土著女子愛塔,是藝術(shù)開出的另一朵花,別有根芽。她是他最潦倒時的一劑靈藥,用最樸素的陪伴和溫柔,成為他生命盡頭的白月光。她的天真是他的畫作中最耀眼的一道光芒。
畫滿壁畫的屋子與他的肉身一起,在大火中化為烏有,藝術(shù)與生命終于合二為一。毀滅美,是一種悲劇,還是一種成全?但干干凈凈應(yīng)是靈魂最后的圓滿。所有的舍與得都化為青煙,給人世留一段空白。
那只愛情的蝶在暗處扇動翅膀,命運的風暴席卷了一生。
執(zhí)念,是一場悲劇埋下的草灰蛇線。人體的磁場早已掃出花徑,那個有緣人注定會闖入。無關(guān)門第和權(quán)勢,無關(guān)相貌和性格。冰層下的暗火悄悄占領(lǐng)了內(nèi)心的荒原。愛,就是命與命的交融。如血與肉,如泥與水。
夕陽吻過的睫毛,星月擦拭的淚痕。相視一笑,就是最美的情話。鼠尾草和石楠花,還有偷聽的紅嘴鳥,它們也在嘆息中甜蜜,在陶醉中祝福。如果沒有一雙翻云覆雨之手,誰會不辭而別,誰會讓兩顆心任由思念嚙咬,任由怨恨荼毒?!
那露水一樣的女子,就要破碎。
愛極生恨。復(fù)仇是一把雙刃劍,當人心變得扭曲和瘋狂,距離愛情就越來越遠。彌漫悲傷之霧的叢林,希斯克里夫始終走不出。他妄圖用怨恨來轉(zhuǎn)嫁痛苦,卻發(fā)現(xiàn)毒蛇已摘走了伊甸園的蘋果。
既然肉身是煩惱的禍根,那么就此消失吧——像風帶走兩粒塵沙。愛的歸宿是破繭成蝶,或者,就如兩朵云,擁抱、碰撞,可以制造閃電和雷雨,可以在天高地遠里永恒。
如果說生命是一場探險,那么它的最初一定籠罩著茫茫白霧。誰困在霧中央,拔劍四顧心茫然?愛是前方搖搖晃晃的紅燈籠,唯有逐光而行的人,才能漸漸走出內(nèi)心的迷惘。
愛的臻境在何處?愛的永恒之樹,能否扎根在俗世中?我們也曾像阿麗莎一樣,陷入愛情的迷霧。明明已情根深種,卻還要用冰雪掩埋,用一次次的拒絕和逃避,叩響心中的窄門——那里有永不凋零的玫瑰,以及完美的幻影。
靈魂之愛更永恒?鏡花水月的愛情,才可露不出襤褸的真相?這個有愛情潔癖的女子,是在扼殺還是在成全?在愛中逃之夭夭的人,是否從此熄滅了眼中的光?
追愛者仿佛藤蔓植物,攀附并纏繞在愛的門檻。
如同匍匐在地的朝圣者,總有人用隱忍或犧牲來助燃愛的火焰,讓愛在愛中重生。這扇窄門,能有幾人通過?用愛筑成的信仰之碑,矗立在私欲之上:它讓愛如清泉水如天籟音,裊裊不絕。
誰在窄門之內(nèi),拒你千里之外;卻在朝朝暮暮,看萬物皆是你。
海天一線。汽笛聲聲。是弗吉尼亞號。它載著1900的傳奇故事,將永遠航行在人們的記憶深處。
這個屁股坐在大海上的鋼琴師,仿佛是爵士樂的化身。在驚濤駭浪中,在滑動的鋼琴上,激情澎湃地彈奏。人與音樂合二為一,他是在用生命來彈琴。純粹,使他擁有了讀心的本領(lǐng)。
大海是他肉體的故鄉(xiāng),音樂是他靈魂的故鄉(xiāng)。
音樂中的孤鴻,也會遇上愛情。一個側(cè)影,已是萬年癡狂。目光的膠著,內(nèi)心的激蕩。愛情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誰不是雨中迷路的孩子?
終于沒能走下那舷梯,他對愛的渴望,也沒能抵御對人心的恐懼。他能在漂泊和動蕩中自渡,卻沒有勇氣直視欲望的深淵。他摘下禮帽遠遠拋去,像是跟陸地徹底告別。
這無限的世界是上帝的鋼琴,他沒法掌控。但他能在有限的琴鍵上,種植無限的音樂的秧苗。
把命還給音樂和大海吧,這里有永不凋零的自由和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