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西西
午后。洗杯,泡茶,閑坐
窗外蟬鳴很薄,但仍有起承轉(zhuǎn)合之韻
八月過半,它們還在耐心地
釋放著陽光、風(fēng)吟,或許還有暫未可見的雷電與露水
暫未可知的是,蟬
在長久的鳴叫中看到了什么,又在召喚什么?
蟬在樹上修行,葉片有輕微的顫動
八月的午后,蟬鳴高懸。一天已過半。突然想起
多年前我出生于八月,蟬鳴高懸
樓下,鄰居家的雙胞胎冒著煙地奔跑、嬉戲
揮霍手心里的光和聲音
八月,午后。我面壁而坐,在嘶竭如泣的蟬鳴中
反手抱住自己
深情而用力的姿勢,如同抱著一個
久未謀面的兄弟
一棵樹從大地上起身,被刪去粗枝大葉
鋸根,剝皮
人們叫它“木頭”
木頭沒有改變樹的屬性,但不再呼吸、成長
被作用于日常生活
這和我不一樣
我離開墻圈里十五號,在城鄉(xiāng)接合部
重新扎下根來
用本名在人間兜售自己,像樹一樣在風(fēng)中搖晃
我的年輪繼續(xù)加密,枝葉日漸凋零
未被肢解的軀體,已經(jīng)成為板凳、柵欄
或者扶手,當然
也可能是柴火,但我確定不是木頭人
時間的灰燼里
木頭和我,都已經(jīng)看不出年輪
時間仿佛單腿跳躍著遠去
一張泛黃的舊車票,已經(jīng)離開它的旅途
不能帶我去任何地方
多少年過去了?還記得
在五十碼的顛簸里,沿途的景物一一后退
旅行者,供銷員,病人,小偷……
擁擠的生活像那條沙石公路,風(fēng)塵仆仆
延伸出無數(shù)個可能或終點
白紙黑字的青春里
我有一次孤獨的遠行,七十碼的心跳
無處躲藏
后來才明白,在目的地到達之前
每一段路程
都充滿未知的不確定性
一張單程車票回購了一次漫長的旅程
我們一生的大部分光陰
都用在路上奔波,而前程依然迢遙
瓦房四間,建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
桐油刷的大門虛掩,白月光一吹就開
夜色緩緩聚攏,在兩棵水杉蓬勃的樹冠間
花生一碟,閑話半斤
爆炒的東南風(fēng)上桌就涼
自釀土燒不上頭,勾兌生活的熱度
酒過三巡,他們體內(nèi)升起火焰。只有釀酒師傅
在豁邊的酒碗里
來回游動,手上托著一塊燒壞的夜
鄉(xiāng)下一場小酒,喝出收獲般的盛大
掌勺的廚師洗凈雙手,攀著月光的梯子向上
去摳黑夜的鰓和鱗片
酒是一劑勞苦生活后遺癥的良藥
他們也知曉,檐下的燕子,無論飛得多遠
仍認得歸巢的路
總有些悲傷,要被很多人看見
有的人,說過了再見,也會一再相見
有的人,來不及說再見,卻是永不再見
總有些悲傷,放在心底
只給自己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