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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謀殺鸚鵡

      2023-10-02 03:48:58王文楚
      芳草·文學(xué)雜志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鸚鵡

      王文楚

      凌晨五點半,等我聽見雨聲,圖稿修改完了,酒也醒了。

      我把剩瓜啃完,叉腰到陽臺。碎光上的橋面,幾輛慢行的車像皮影戲偶,相互拖拽著倒影。慢雨砸在窗沿,帶進一股潮濕鐵臭,我打完長串噴嚏,朝窗外再望去,發(fā)現(xiàn)橋面已空空蕩蕩。

      我拋遠煙蒂,退回房間,陷入轉(zhuǎn)椅,盯著風(fēng)扇黏稠的旋渦想,要是倒退幾年,絕不會因為省錢,把家安在高架橋旁??捎窒耄皇潜辉肼曯[醒,白天肯定沒法向客戶交差。這樣想后,我寬慰了些,放松身板,重新放寬視距,卻突然發(fā)現(xiàn)頂柜角落的那扇柜門被打開了,鎖口懸掛著,像笑脫臼下巴的猴子,這瞬間讓我惱火,為什么妻子這么脆弱呢?

      我站起身,自語著,時到今天,難道還割舍不掉過去?我準備拉開柜門,要把孩子的那些遺物徹底扔掉,或燒掉。可手機鈴聲不分時宜地暫停了我的行動。

      我盯著陌生號碼,搞不懂誰會這個點來電?寥寥的親朋,寡淡的日常,沒任何線索。那只會是今晚的同學(xué)聚會了,可醉酒前后,我怎么也記不清發(fā)生了什么。等鈴聲停后,短信還鍥而不舍地跟來:老皮,時間改到下午五點,還是說好的六號酒吧!

      我揉搓下巴頦,看一層角質(zhì)蕩到無影,累積的疲倦相乘地涌來。我還是想不到是誰來電。睡醒再說吧。我自語著,扶墻回到臥室。房內(nèi)微暗里的幾株光,掃過妻子的臉。我拉上了窗簾的漏光縫隙,倒入了床角。

      睡了兩個鐘頭,等天徹底亮后,我便急匆出門。走前,我留意到頂柜的鎖被扣上了,便也就習(xí)慣性地暫時放過了那些遺物。

      我照舊上班,下班,到黃昏,等終于解決難纏的拆遷戶后,我也決定穿過恍惚樹影,去到古城邊的六號酒吧,探個究竟。

      老皮!老皮!剛進門,一個帶圓眼鏡,留西瓜頭的圓臉胖子,就沖我大喊著揮手。

      你好。我克制著詫異(不為別的,是即使看到他,我也對他毫無印象——遠到二十年前,近到昨晚)。

      他簡直就像路人無意踢到腳邊的石子。我對他坐下。

      他用舌尖舔平上唇的枯皮,說了很多我即將消失,或殘缺的記憶,比如,我跳遠曾在一堂課上拿了第一;比如,我坐在靠講臺的位置;比如,我曾一個月沒來學(xué)校,大家還以為我轉(zhuǎn)校了?!也趴偹愠姓J了他曾經(jīng)的存在。

      他叫鄒周。高二來的插班生,我和他同班過一年。

      鄒周穿著粉襯衫,皮膚干燥,他用胳膊支撐著肥腰贅肉,顯得疲倦。鄒周說話很快,不停抖腿,不斷喝水,喝水時,像故意要把下巴再拉長一寸,神情像剛從沙漠里走出來似的干枯。

      你以前是不是不長這樣?我問。

      鄒周用手掌撐著杯口,喊服務(wù)員,繼續(xù)倒水。

      是的,鄒周說,自己讀書時很瘦,很不起眼,自己是近兩年才胖了七十多斤。說完,鄒周又喝了大口水。他長哎一聲,用手背抹去脖子褶的汗?jié)n說,你知道嗎?

      見我沒回答,他繼續(xù)跟來又說了一遍,你知道嗎?

      我只好疑惑地附和回道,什么?

      隨后,鄒周斜著眼,朝我身后指去,那后面——他怪怪地哼了一聲,那條走廊后面,有個大人物......

      他花了很多言辭去描述那個大人物,其實無非是概括他的多金和權(quán)勢。

      我聽鄒周說了一大通,等他再次把水灌入口腔時,我仔細往幽暗走廊的深處望去,在幽幽閃動的綠光里,看到可能是玄關(guān)案桌的地方,窩著一只張牙舞爪的石虎。

      我有些不舒服地說,鄒周,直說吧,天沒亮還打電話,又喊我來這,是有什么特別的事?

      鄒周像是不屑所有,他用鼻子哼了聲,并加大了抖動身體的幅度。

      急事也不算,他罕見把腰挺直,像克制興奮似的繼續(xù)說,但對你是急事也是好事——可以滿足你的“殺”的欲望。

      他看著驚訝的我,笑著說,干嘛露出驚訝表情,那不是你的心愿嗎?昨晚一直喊殺了“你”,殺了“你”。

      鄒周見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繼續(xù)說,不過,別害怕,交給你的是安全的謀殺。

      我被他緊緊盯住,有些發(fā)毛。我把頭側(cè)到窗外,心想,我真是受夠了,我得找個借口離開,可自己又有些好奇,喝斷片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在搖擺離開的時候,鄒周緩解了我的踟躕。

      鄒周話鋒一轉(zhuǎn),問,你在公司干了多久了?

      我在古城里土生土長,做了十五年室內(nèi)設(shè)計師。二十多歲時,我橫跳過幾家公司,也創(chuàng)業(yè)了幾年,可都以疲憊和失敗結(jié)束。

      但我只回了他一句,不長也不久。

      我問,是你送我回的家嗎?

      是的。鄒周答后,繼續(xù)回到關(guān)于謀殺的話題。

      鄒周先說自己想殺人。但既沒勇氣,也沒能力。說他連殺雞也不敢,說他小時候丟了只貓,他哭了大半個月……

      我如果放任他繼續(xù)講個不停,不知會到什么時候,并且,我真怕他會哭出來。

      我用指頭敲了敲木桌,點了根煙,清了清嗓子,我有點沒耐心地說,鄒周,別賣關(guān)子了。你直說吧!

      他扯了扯肚上的衣服,哼笑了聲,嗯!好,我要說的是,你不用真的殺人,就能釋放所有你積壓的仇惡和不快。

      我聽后心臟更快地搏動了。

      你往外看。

      我們往窗外一同看去。

      看到了嗎?

      我看到老街上橫著個三輪車和一個男人,車是老款三輪車,我看到許多人流從三輪車經(jīng)過,但好像沒人愿意向他們投出目光。我突然感到有某種無力感襲來,讓人疲倦。

      殺了那只鸚鵡。

      鄒周說后,我才發(fā)現(xiàn),男人肩上站了只鳥。

      殺了那個鸚鵡,就等于殺了這個男人——一個啞巴的所有寄托,鄒周頓了下,沒預(yù)兆地憋笑出聲——就是,殺掉啞巴的鸚鵡。

      這嘲弄的惡意,讓我很不自在,像什么毛絨的東西在撓我的肋骨。

      我得走了,我感到荒唐地站起來。

      鄒周看到我起身,身體總算消停下來,不再抖動,他兩手用力拍了個巴掌,帶著些無所謂又埋怨的口氣說,昨晚是你對我哭喊,叫要殺了“你”,殺了“你”,現(xiàn)在機會來了,你又不敢了?

      鄒周沒看我,但我感覺得到他知道我正盯著他。

      鄒周繼續(xù)說,如果不是曾經(jīng)你幫過我,這好事我才不會給你,他哼了聲,殺只鳥跟殺只豬羊有什么區(qū)別呢?鄒周和我的眼神相撞,他說,不僅如此,這事兒可還有筆報酬呢——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突然想起,他見面說那些記憶,但未提及的事情:高中時代的他在廁所被幾個小混混欺負時,我?guī)椭怂?/p>

      接著我也想到昨晚斷片,自己在他車內(nèi)的失控,我想起自己用牙齒啃著車窗,任鼻涕、眼淚橫流,像狗一樣叫喊,沒有任何體面地喊著殺了你個畜生,你個畜生......

      我全身燥熱地重新坐下。

      鄒周看我回到座椅,繼續(xù)抖動身體,他假正經(jīng)地說,提前說好,咱親兄弟明算賬,酬金我要拿五成。

      我看著他那粗短的手指,點了點頭,隨后把目光挪向手臂,看著三角光斑變成了一把斧頭。

      為了制定更周密的計劃,我進一步做了調(diào)查。

      我來到鸚鵡強對街的理發(fā)店。這類場所往往對某片區(qū)的人能有個籠統(tǒng)了解。

      鸚鵡強天生就啞嗎?我問。

      不是。理發(fā)師用拇指扒出牙縫的檳榔渣,把圍脖褶子擺平,系我胸前。

      他有名字,畢強。理發(fā)師把鴨舌帽檐抬過眉毛,他走出鏡子,取來推剪。

      過去,畢強不啞的,我們都住在西邊那條長巷,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是。巷尾的棉花公司的老宿舍院里有座鐵廊架結(jié)構(gòu)的葡萄藤,大概兩層樓高,夏天,我們到藤下躲蔭,玩耍,而摘葡萄是男孩們最興奮的事,你明白吧?——那種競爭勇氣的游戲。畢強那會兒膽最大,他說要去中央,帶回最茂盛的果實……我們驚訝地仰看畢強像猴倒懸,去到無人抵達的禁區(qū),在叫好聲中,他扯下了一串,可在繼續(xù)扯第二串時,畢強失敗了,他后腦著地,摔了下來,好在沒死,只是,昏迷完整個夏天,他就啞了。

      我在染黑漬的鏡面,看到自己半個頭被剃矮,我對他說的回憶沒什么興趣,只想問鸚鵡的事。理發(fā)師扶正我的頭,不容打斷的繼續(xù)說:后來,就算葡萄熟得爛掉,也沒人摘了。我們也不再靠近畢強。哦!對了,畢強爸也是修車的。那會兒,修車還算個正經(jīng)職業(yè)。畢強爸技術(shù)、性格、名聲都好。在我印象中,畢強爸從未對任何人發(fā)過火……畢強媽死后,畢強跟著他爸當(dāng)了幾年“尾巴”。到千禧年后吧,畢強又去汽修廠干了段時間,聽說,帶畢強的師傅很喜歡他,想把他留在汽修廠??墒?,畢強爸病倒后,畢強就傻不拉幾地回來了,子承父業(yè),一直干到現(xiàn)在......

      我抓住理發(fā)師喘氣的空隙,問,鸚鵡呢?

      那只鸚鵡?如果沒記錯的話,可能是八年前吧,好像是他父親死的那年,那鳥就多了出來。

      好了。理發(fā)師解開圍裙,用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結(jié)束話題,三十五塊,他說完,盡可能抖落了圍裙的碎發(fā),往嘴里又擠了顆檳榔。

      我想再多問一些鸚鵡的事情,我說,那鸚鵡是哪兒來的呢?

      不知道,理發(fā)師把圍裙掛在椅后,輕輕笑著說,可又有誰在乎呢?

      后續(xù)幾日,天氣時晴時雨。我去了現(xiàn)場觀察了畢強和鸚鵡。

      這幾年,被明清石磚包圍的老城外,大肆建設(shè),從環(huán)護城河到長江大堤,新的學(xué)校、醫(yī)院和公共設(shè)施越發(fā)清晰,新城不斷外擴,老城區(qū)里的居民逐步外遷。而畢強還在老城里工作、生活,這些街區(qū)和縫隙里,隨處可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痕跡。

      ——每天七點,畢強都會準時騎著那輛裝了電動馬達的三輪車,壓過窄巷的石板路,到達他工作的街面。

      三輪車車板架著兩層鋼封的儲間,一眼看去,像疊著兩只黑墨色的烏龜殼,貼著底板的是稍高的一間,頂層的第二間,要矮一截。三輪車上有各類的工具,大的那間裝著內(nèi)六花等不同型號的扳手工具、螺絲、軸承、打氣筒、潤滑油、給電車換的電池;小的那件裝掛著替換的車轱轆、幾個黑色車胎和一個板凳以及一些螺絲雜物。車把前掛著一個像被擠壓過的不規(guī)則的方形鐵簍。簍里放著飯盒和水。畢強和鸚鵡都用它們吃喝。他們一路碰撞的滴里當(dāng)啷的聲響,顯得和現(xiàn)實中格格不入。

      一塊“殘疾人便民服務(wù)站”的白字藍底招牌,嵌在車龍頭下面,讓畢強能持續(xù)待在街面。那只鸚鵡站在畢強肩頭,像畢強的另一顆腦袋。畢強總抽出那張折疊鐵板凳,朝西坐下。他背靠一排雙層的商鋪,一家牙醫(yī)店,一家古玩店,把他夾在分界線處。畢強像把老梅花起子,旱在水泥里,奇怪、卻又恰到好處地融入穿行的凌亂中。

      無論環(huán)境和條件如何,反正要弄死鸚鵡,我得拋棄膽怯。但有項最重要的后綴條件,鄒周隔了幾天才打電話告訴我。

      老皮,忘說了,我們還要拍照。

      拍什么照?

      拍下鸚鵡死后,畢強在現(xiàn)場第一反應(yīng)的照片。

      誰曉得鄒周是真忘還是假忘。反正我們已是同繩的螞蚱。還好鄒周將功補過,想到了更妥的方法。

      我們便加快進度,送鸚鵡早點去死。

      時間定在午后一點。頂光讓影子無蔭,街道只有零散滑行的公車。街面如常的枯燥、沉悶。

      我推著破胎的自行車,去找畢強。

      畢強正搓著白飯,喂鸚鵡吃。鸚鵡嘰喳,和他的沉默互補,環(huán)境噪響,讓我突感疲憊。

      白大褂藏裹短裙的張牙醫(yī),常趁這聊賴午后,去古玩店干上一炮,釋放與丈夫隔江分隔的寂寞。

      古玩店的李老板,身形像他手握的嘴壺,他穿身麻衣,永遠一副笑臉——哪怕是鄒周請她們務(wù)必幫忙,以免把他們淫歡照片,公之于眾,他照樣一副笑臉。

      我剎停在畢強的弱側(cè)。

      他們朝我望來。

      雷修,雷修,打k、打k。鸚鵡抖索身子,干喊幾聲。

      維修。我指向后胎。

      畢強站起來,身上帶著廉價的香皂味,他接過車把,放下腳架,蹲下看胎。不一會兒,他起身,用手打了“二”和“零”。

      我點頭,眼神很快從他的輪廓逃離。

      我坐入折凳。盡量擺出無所謂的神情,想遮掩惡意,平常,我會下意識的話多——可現(xiàn)在,多半是挑釁。

      那鸚鵡不斷抖動腦袋,重復(fù)歡迎、你好,用刻板的黃眼睛瞟我。

      我們擠在僅剩不多的陰影中,像夜燈下覓食垃圾的野貓?;璩恋娘L(fēng),無精打采,卻吹得我焦躁又局促。

      畢強挑出工具,放好盛水的鋼盆,開始工作,我才終于敢大膽看他。

      這是一雙超齡的大手,指蓋滲黑的紋路,干裂延伸手背,畢強撬內(nèi)胎的動作,嫻熟、精準,是同設(shè)計一樣,需日日反復(fù),才會有的從容。這熟悉的機械感,讓我感到放松了些。

      不一會兒,一只陌生的蝶向我心頭襲來,蝴蝶在我的胸腔展翅,一路跑去齒間歡蕩,可卻又因恐懼什么,不愿徹底飛離身體。同時,另一只蝴蝶也同樣在畢強的軀殼竄動,并更細膩地具象成無數(shù)回憶,伴隨著而來的還有希望、惶恐、亢奮,它們涌來的猝不及防、猛且有序,像預(yù)感,像暴風(fēng)雨前夕,螞蟻或飛鳥的本能。

      三十年前,因三峽工程的契機,畢強一家,沿江東下來到這座城市,如父親所愿地開啟新的生活。

      畢強父親,樸素的舊知識分子模樣,戴灰片眼鏡、寸發(fā),左臉有寸長刀疤,但刀疤由來并不精彩,是被一個剛加入這片街區(qū)流氓團伙的男孩,在索取“保護費用”時,用獵刀割的。

      父親無所畏懼地看著慌張、被人投以期待目光的男孩,平靜地說,來吧,孩子,這也并非壞事。

      其實,刀疤積極治療,不會如此突兀,它看起來就像縫補在雞蛋殼上的一坨穢物。父親刻意留存它,是把它看作斬斷過去的某種記號:不僅要斬斷因收賄三塊金表,被開除公職的悔恨;因辜負親友期盼的羞愧;還要斬斷一切卑劣的破舊自己。多年來,父親重新構(gòu)建起某種新的信仰——既與所有事物和解的寬容,順其自然、不做任何引領(lǐng)與跟隨。父親不信教派,不拜鬼神,卻不遜色任何教眾的虔誠。

      晚夏的雨夜,畢強從醫(yī)院醒來,在拼命說話無果,只能像癩蛤蟆似地支吾時,父親以一種絕無表演、真誠的笑容,驅(qū)散了畢強的恐懼。

      孩子,沒關(guān)系,這并非壞事。

      畢強仰望父親,用面頰感知浪的炙熱。

      可現(xiàn)實還是現(xiàn)實。畢強逃脫不了侮辱,嘲笑,還有更可怕的躲避。

      聾了也好,或者死了也行吧。當(dāng)畢強露出這種心思,父親會把他托舉到半空,或用臂彎環(huán)繞他,說,孩子,這也并非壞事。

      包圍老城已四百年的青磚,圈定并環(huán)抱畢強父子,讓他們絕大部分時間能自滿地感到安全??墒墙K究,時間還是推波助瀾地破壞了這種既定的安全。

      父親心腦血管重疾,余生只剩右臂可以活動,早晨,畢強會做好飯菜,下午三點,畢強會讓李老板看攤,返家?guī)椭赣H排泄。夜晚,畢強會向父親比劃整日見聞。這間擁擠老房,蕩著干涸笑聲,并少時在父親那雙渾濁的眼窩,散發(fā)亮光。雖然亮光總稍縱即逝,但對畢強已足夠美好。只是,畢強費解,為什么有些驚醒的夜晚,會發(fā)現(xiàn)父親在偷偷哭泣。

      無論何時,父親從不袒露他哭泣的緣由。畢強也不問,但這無法阻止某種無力的破敗氣息在擴散、膨脹。這種氣息具體在現(xiàn)實,是來源父親老舊的軀體?!莻€曾經(jīng)的高大父親有了缺憾。畢強這樣想,他會厭惡自己,可又對父親不遮掩衰落的消極,感到憤怒。

      這并非壞事,父親反復(fù)告訴自己:要和解,與所有,好的、壞的,相關(guān)的、無關(guān)的,一切——沒關(guān)系,哪怕畢強沒有轉(zhuǎn)機地老去,也沒關(guān)系。

      父親緩慢地開合雙眼,當(dāng)發(fā)現(xiàn)月下逃匿到墻面的樹影慢慢搖晃的時候,父親會看到,那個沒有自己的未來,孤獨的畢強無依無靠,獨自的生活,父親會哭泣地問自己,我做了改變,那我的孩子呢?

      父親開始懷疑,過去和現(xiàn)在,可能沒有區(qū)別,硬要說不同的話,僅是自己不再擁有旺盛的生命力去沖抵和平衡信仰和現(xiàn)實的逆反。父親那曾一磚一瓦建起的“自私”高樓,不斷轟塌,又不斷重建著。

      那個普通的秋日的周三,畢強罕見地在工作時間,像強盜似的闖進房子。

      畢強進門跪倒在地,邊用膝蓋騰挪,邊像嬰兒一樣哭泣,他騰挪著,重復(fù)比劃:原諒我,父親,求你,原諒我。

      父親緩解畢強失控的情緒,并得知畢強的失控,只是在工作間隙,聽客人閑說:送老人白色,是忌諱無禮的。而畢強在上個秋天,買回家的新床單,恰好是白色。

      父親感到可笑又悲哀。可父親還是習(xí)慣地說,孩子,這也并非壞事。

      這句口頭禪解放了畢強,畢強像被釋免了罪行,像被崇拜的神降臨在陽光充沛的花壇,那緩慢、長久的笑容,讓父親恐懼,并徹底摧毀了父親的信仰。

      父親開始引領(lǐng):我們的錢能盤下個小店,你可以增加種類維修,這樣也許穩(wěn)定……我讓媒人說了幾個女孩,也許你也試著接觸……也許你可以改行或什么其他的……總之,我們可以做些改變,為你自己……父親的這些話,反復(fù)在心中重復(fù),因為現(xiàn)實,他沒有機會陳訴。

      畢強總是粗暴打斷,那敗壞的模樣就像一只被侵犯領(lǐng)地的動物。

      不,爸爸,這樣就很好,就很好,不是嗎?畢強俯視著父親,比劃。

      父親只能繼續(xù)在深夜,在追憶與現(xiàn)實的邊緣沉淪。父親可怕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三十多年所謂的“改變”,只是原地踏步。

      父親病倒后,畢強再未去過江邊。看江,是畢強的愛好,江的東面,或西面是什么樣呢?對岸的那些綠彩房,住的哪些人呢?畢強有時會這樣想,但卻從未去過對岸。

      那天,畢強沒有在三點回家,他騎上了那輛老車,再次到達江灘邊。也正是在這天,畢強在一攤雜草里找到了鸚鵡,也正是在那天,父親死了。

      畢強抱著受傷的鸚鵡,要回去與父親分享這份快樂。

      可父親已經(jīng)僵硬,蜷縮在地上,父親手里握著手機,120的號碼已按出,可沒有撥通通話鍵。

      鸚鵡強,鸚鵡強!李老板按計劃呼喊著,畢強驚掉撬胎棒。我看著畢強揉了揉眼睛,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瞬間的悲傷,并混雜著憐憫。

      來,來這邊。李老板朝畢強招手。

      計劃推進的比我想的要早,我躁動地起身,心想,等畢強被調(diào)虎離山,剩下的步驟就到我了。

      我會殺了鸚鵡,離場,鄒周會拍下照片,然后事情了結(jié)。

      我看了眼李老板胸前的金鏈子,然后我和畢強的眼神,第一次對撞。畢強朝著古玩店的大門指去。意思是叫我等待一會。

      我點了點頭。發(fā)現(xiàn)他的雙眼清澈,仿佛不渴求也不畏懼,他的眼角刻著類似大地的裂紋,讓我感到某種靈魂的蒼老。我不免感到敬畏,同時又有些不快。

      畢強向前慢慢走,我的躁動變?yōu)榱伺d奮,并到達了頂峰。我緊握口袋的彈簧刀,聞到了血的味道。

      其實對我而言,殺了鸚鵡不僅為了兩萬塊錢,我更多是想要求證,求證畢強是否同我一樣的無情。我痛恨自己無情,在我兒子死亡到如今,我連正式的淚水也沒流。我痛恨迎面行駛一臉無辜的卡車司機,導(dǎo)致了孩子意外被撞死。我痛恨那個春天,微風(fēng)和煦般的慘淡,我痛恨畢強,這個苦難的人,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并擁有精神或靈魂的寄托。

      死吧,都去死吧。我甚至沒有用到刀具,只是兩手死掐住鸚鵡的脖子,等它羽毛掉落一地,終于不再動彈,我才突然感到害怕和痛苦,我揉了揉眼睛,感受到了自己的邪惡,升騰起一陣厭惡,但同時也好似獲得一種怪東西,這個怪東西吞噬了蝴蝶,并又解放了我。

      隨后我逃離了現(xiàn)場。

      后續(xù)是假裝路過的鄒周完成拍攝工作。

      殺掉了鸚鵡,之后兩天我掛掉了鄒周的電話,我終于決心做些改變,我和妻子去了孩子的墳?zāi)梗瑤チ缩r花和能燒掉的圖畫書。接著我們回家,把孩子的遺物取出來,我們不再鎖住孩子的遺物,我們把它們整理干凈,塵封裝入皮箱。

      我本以為妻子的淚差不多哭干了,但我錯了,我摟著她,讓她像海一樣在我胸前翻滾,等到天黑,我叫醒虛脫的她,陪她吃了她最愛的草莓蛋糕。

      我對自己所做之事感到抱歉,把本屬于自己積壓的負面情緒塞給了陌生人畢強,但事已至此,我也無法再改變什么。

      之后我才和鄒周去到六號酒吧。一起去找那個老板。領(lǐng)取報酬。

      我和鄒周從白虎后的那條走廊向里走,感應(yīng)燈光亮起,廊道兩側(cè)原來是兩排假草。到門口,我們在等待中閑聊了會兒。

      你充當(dāng)這種角色多久了?

      有好幾年了吧。

      你平常還做些什么?

      要看什么季節(jié),秋冬,我去鄉(xiāng)鎮(zhèn)賣烤火茶幾,春夏,我來這里兼職。

      我們安靜了一會,找不到什么話題。

      鄒周也不像過去話多,顯得有些消沉。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地說,這個啞巴可真奇怪。

      怎么了呢?

      說不清楚,鄒周抓了抓頭皮。我發(fā)給你的照片,你沒看嗎?他說。

      沒有,我連著對話框刪除了。他怎么了?

      你不是不想知道嗎?鄒周把目光落到我的額頭。

      鄒周把照片重新發(fā)給了我。

      他怎么?我看到這張照片,畢強嘴半張著,睜大著眼睛,眼角處濕潤了,但注視著的好像并不是痛苦。鼻翼之下的輪廓,甚至有一些愉悅。

      怎么不悲傷是嗎?鄒周說,嗯,像是他解脫了,又像是懺悔。

      停頓了會兒,我問,他還在擺攤嗎?

      好像幾天沒外出了。

      這對他而言,也是件好事吧?

      誰知道呢。鄒周咳嗽了兩聲。

      這時,一個戴口罩的中年婦女,躲閃著夾著包從門里走出,在開門的縫隙里,我瞥見屋子里的墻面掛著很多照片,包括畢強那幅:畢強躺在地上,像抱著那只死鳥。

      我正要用手去推開快關(guān)閉的門朝里走時,鄒周拉住了我。

      老板還沒叫我們。鄒周說。

      我松開右手,在最后的縫隙里,看到窗邊站著一個體型勻稱的年輕男人,他左手端著紅酒杯,右手打著節(jié)拍,身體隨著音樂晃動著。

      在門徹底再次關(guān)閉前,我看一只彩色蝴蝶從夾縫飛出,掠過我倆,朝光亮的大廳飛去,途徑的空中,我聞到了青草的清香。

      (責(zé)任編輯:龍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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