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大胡子爸爸

      2023-10-06 23:21:32李世斌
      都市 2023年8期
      關(guān)鍵詞:營長大胡子小偉

      文 李世斌

      在我七歲要上學(xué)的時候,便跟隨母親“隨軍”了,父親是駐扎在南方某縣部隊的營長。緊挨著營區(qū)的山腳下有一幢二層的小樓房,這幢小樓房住著營里的幾個軍官,我們一家住在樓下東頭的兩間房子里,東邊間用薄板隔成了前后兩小間,前間用作廚房,擺了一張吃飯用的小方桌。后間安了一張行軍床,算是我的個人領(lǐng)地。樓下西頭住著副營長一家,副營長的兒子小偉和我同年生,我生于年頭,小偉生于年尾。樓下中間的幾間房用作營衛(wèi)生室。營部其他單過的干部都住在二樓,包括戰(zhàn)爭年代曾經(jīng)給我父親當(dāng)過通信員的營部司務(wù)長“大胡子”(平時只要我父親不在場我就直接喊他“大胡子”)。

      一日午間,烈日炎炎,我在屋外雜草地上捉螞蚱玩兒,一只螞蚱輕身一蹦,把我吸引到一堆雜草叢跟前,螞蚱藏進(jìn)雜草里不見了,我陡然看見了一條手腕般粗的大蛇,我失聲尖叫,大蛇倏地“站”了起來,三角形的蛇頭忽閃,吐著蛇信子。正在午休的大胡子聽到我的尖叫聲推門而出,站在樓上的欄桿前朝我喊了一聲:“小鬼,別動?!?/p>

      大胡子平時從來不曾叫我小會,更不會叫我的尊姓大名“易會”,總是習(xí)慣叫我小鬼,有時還要順帶著摸一下我的后腦勺或刮一下鼻子。我不愿意他刮我鼻子,會朝他吼一聲“你干嗎?大胡子!”而大胡子則很有滿足感地哈哈大笑幾聲。這會兒冷不丁遇上嚇人的大蛇,我當(dāng)然會聽從大胡子的話,愣愣地忤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大胡子從樓上飛速跑過來,豎起來差不多有半人高的三角蛇頭朝大胡子左擺右閃的,我不敢看,生怕大蛇會忽地朝我身上撲來,便掉過身子猛跑了好幾步,大胡子注視著大蛇對我說:“小鬼別怕,待我將它手到擒來?!?/p>

      當(dāng)我轉(zhuǎn)過身睜大了兩眼看時,映入我眼簾的是大胡子不知使出了何種神術(shù),已經(jīng)把蛇尾捏在了手指間,大蛇被大胡子倒懸在空中甩動,我似乎聽到了蛇骨斷裂的“拉拉”聲響。

      過了一會兒,大胡子說:“小鬼,過來吧,不用怕了?!?/p>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挪著小步,嚇人的大蛇像一堆麻繩般被大胡子扔到草地上。大胡子朝我嘿嘿笑道:“小鬼,它的骨頭鏈被我甩斷了,已經(jīng)一命嗚呼了。這可是條劇毒的眼鏡蛇喲,如果被它咬上一口可不得了?!?/p>

      我有點不大相信,顫著聲問:“它,真的死了嗎?”

      “那還有假,它的七寸也早被我給捏扁啦?!贝蠛诱f著撿起大蛇朝我腳下一扔,說:“你仔細(xì)看看它死了沒有吧?!?/p>

      我跳著腳“媽呀”一聲大叫,轉(zhuǎn)身跑開了,躲在遠(yuǎn)處的一塊巖石后面朝大胡子叫道:“大胡子,你是個大壞蛋……”

      大胡子發(fā)出了哈哈的大笑聲。

      這一天晚飯時間,父親回家了,母親把飯菜剛端上了飯桌,樓上的大胡子端著個砂鍋就來了,朝父親說:“易營長,今晚改善生活嘍?!?/p>

      父親疑惑地望著大胡子問道:“大胡子你搞啥名堂?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改善啥生活呀?”

      大胡子嘿嘿笑著,把放在飯桌上的砂鍋蓋掀開,砂鍋里隨之升騰起一股白氣,散發(fā)出滿屋子的鮮香味。大胡子說:“看看,清燉眼鏡蛇,天下第一美味?!?/p>

      父親問道:“哪弄的?你這個山頭人盡愛吃些邪乎東西?!?/p>

      大胡子說:“我的營長誒,您忘了打仗那會兒靠一條蛇救了我們幾個一命嗎?那天您怎么說來著?您說蛇肉是天下第一美味。”

      “哦,倒是有那碼子事,記得,可那是我為了鼓勵戰(zhàn)士們吃蛇肉嘛。”父親回憶道。

      父親從砂鍋里夾了一筷蛇肉,塞嘴里嚼了幾下嘖嘖道:“還真是鮮美呢,大胡子你還真有兩下子呀。”

      大胡子往我碗里夾蛇肉,我趕緊把碗端開,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只差起身躲開了。母親笑道:“大胡子,孩子不敢吃就別勉強(qiáng)了?!?/p>

      父親看了我一眼,含笑說:“小子沒出息?!?/p>

      砂鍋的清湯臥著的兩只荷包蛋倒是都被我吃了,感覺跟以前吃的味道不一樣,帶著腥卻又很鮮。

      那天晚飯后,我抱著好奇心到大胡子屋里,纏著他給我講打仗那會兒我爸和戰(zhàn)士們吃蛇肉的事。

      大胡子賣著關(guān)子,慢騰騰地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末了還刮了我一下鼻子。為了聽故事,我這回一點兒也不惱,托著下巴急著聽他講。

      大胡子吐了一口濃煙,說:“小鬼啊,新中國成立前打仗的時候你爸爸是連長,我是通信員。在一次戰(zhàn)斗中我們連打得只剩下不到一個班的兵力,而且已經(jīng)被敵人圍困在山上三天三夜了。如果再這樣下去,突不了圍,敵人就是不放火燒山,我們幾個士兵也得活活餓死。小鬼啊,大胡子叔叔我呢,參加革命隊伍前就經(jīng)常跟我爹上山捕蛇,什么眼鏡蛇、五步蛇,當(dāng)然嘍,那些個無毒的草花蛇啥的就更不用說了,連我爹都夸我是捕蛇能手。所以啊,當(dāng)我們被困在山里沒得吃的時候,我就想到在山里捕蛇給大家充饑。記得那天我捕到了一條比今天這條還要粗的草花蛇,但捕到的蛇是不能生火燒的,一旦被敵人發(fā)現(xiàn)煙火就完了,所以只能把蛇給脫了皮,用刺刀把蛇切成段分給大家生吃。幾個北方兵才咬了一口就哇啦哇啦地吐了,你爸爸自己強(qiáng)忍著作嘔,把蛇膽囫圇整個都扔進(jìn)嘴里吞了下去,還鼓勵大家說:“這蛇肉可是天下第一美味,都別吐出來,咽下去,有了力氣就能勝利突圍?!?/p>

      我聽著大胡子活靈活現(xiàn)地講生吃蛇肉的故事,覺著好像自己嘴里也滲出了一股血腥味,差點嘔了出來。從此,在我的一生中,只要在餐桌上一見到蛇肉就想吐。

      一天,大胡子用鐵鉗夾住一條滑溜溜的,比大拇指還粗的黃色的蛇在我眼前晃悠,那蛇頭劃著S 形,都快碰到我鼻子尖了,嚇得我蹦了起來,驚叫道:“蛇!蛇……”大胡子哈哈笑道:“你這個膽小鬼喲,這不是蛇,是不會咬人的黃鱔吶?!?/p>

      聽大胡子這么說,我覺得自己有點丟面子,憋著通紅的臉朝大胡子“哼”了一聲說:“是蛇,就是蛇,是……黃鱔蛇!”

      “好好,你說是黃鱔蛇就是黃鱔蛇。”大胡子顯然是給了我臺階下。

      那天是星期天,當(dāng)天晚上大胡子端著一大盤菜來我家蹭吃喝了。大胡子指著端來的菜盤說:“易營長,韭菜黃鱔絲,我親手炒的,美味不能沒有酒,把您家那瓶大曲貢獻(xiàn)出來唄?!?/p>

      父親瞪了大胡子一眼說:“真是不怕賊上門,就怕賊惦記。說,黃鱔哪弄的?”

      大胡子嘿嘿笑道:“水田里捉的唄,只花勞力不花錢?!?/p>

      “我這瓶大曲可是花錢買的噢?!备赣H笑著說。

      母親笑著把酒瓶往桌上一蹾,說:“大胡子出勞力捉了黃鱔炒給你吃,你就讓他喝幾口唄?!?/p>

      大胡子滿臉堆笑道:“就是么,還是嫂子大方……”

      這時住在樓西頭的副營長進(jìn)屋來了,一見這陣勢便“嗬”的一聲:“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哈?!?/p>

      父親趕緊說:“來來快坐下,否則這瓶酒大半都得被大胡子一人給喝了?!?/p>

      三個大人把酒盅碰了個響,一仰脖干了,大胡子放下酒盅夾了一筷子韭菜鱔絲,但沒往自己嘴里塞,而是夾到了我的碗里。我推開飯碗說:“我不吃你的黃鱔蛇?!?/p>

      父親瞅了我一眼,說:“黃鱔蛇?你小子還挺能整詞兒?!?/p>

      母親一旁說:“小會,大胡子叔叔夾給你的,怎么這么沒禮貌,快吃了。”

      我裝作很不情愿的樣子,把韭菜鱔絲扒拉到嘴里,鮮美的黃鱔肉絲一下子便打動了我的味蕾,我終于不顧“面子”,接連夾了好幾筷子塞進(jìn)嘴里。

      那個夏天每個周六的晚上,我和副營長的兒子小偉都緊跟在大胡子的屁股后頭,去水田或者溪灘里捉黃鱔、泥鰍和溪魚。我跟大胡子好得形影不離了。

      在我十一歲的時候,父親在訓(xùn)練場上突發(fā)腦出血去世。父親去世后小偉的父親接任了營長。小偉父母對我們母子很關(guān)照。大胡子就更不用說了,那年頭還沒有自來水,大胡子經(jīng)常幫我家拎水。母親說:“大胡子,小會長力氣了,叫他拎水去,不能老讓你辛苦?!?/p>

      大胡子跟沒聽見似的,照樣幫我家干這干那,還時不時地送些好吃好喝的。

      說來也怪,自從父親去世以后,我對大胡子突然間產(chǎn)生了一股莫名的抵觸情緒。以前他做什么我就喜歡學(xué)著他做什么,而現(xiàn)在看見他做什么我就會心生反感和抵觸。一次大胡子給我家拎來一桶水,我甚至一腳踢翻了水桶,望著流淌了一地的水,我憤憤地說:“大胡子,以后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大胡子默默地拎起倒伏的水桶,好像啥事也沒發(fā)生過,重新給我家拎了一桶水過來。

      那天母親狠狠地罵了我,說我長這么大了怎么還這么不懂事理。

      后來大胡子要轉(zhuǎn)業(yè)去地方工作了。就在大胡子要搬走的前一天,母親特意為大胡子包了牛肉韭菜餡的餃子。那天下午放學(xué)回家我看著母親包完了最后一個餃子,牛肉韭菜餡的餃子是父親生前最愛吃的,也是大胡子特愛吃的,以前只要母親包了餃子,用不著叫,大胡子總會聞著味兒嘻嘻哈哈過來蹭吃,還會嘬著小酒說些餃子就酒越吃越有之類的話。母親包完餃子后,一邊收拾,一邊叫我上樓喊大胡子叔叔過來吃餃子。

      我把頭一歪說:“我不去?!?/p>

      母親操起搟面杖虎著臉說:“你這孩子,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怕母親手里的搟面杖,長這么大,母親啥時候舍得打過我?不過嚇唬嚇唬我罷了。我突然靈機(jī)一動,假裝害怕的樣子答應(yīng)去叫大胡子。

      我磨蹭到二樓的大胡子的房間門口,門是虛掩著的,我把門推開一半,見大胡子正在埋頭打包,他抬頭看見我,問道:“小會啊,叔叔包裝一下東西,明天得搬走咧,你媽餃子包好啦?”

      我聽起來覺得哪兒怪怪的,噢,是大胡子今天突然改口不叫我“小鬼”而是叫我“小會”了,是為了討好我嗎?我一邊想一邊說:“我和我媽都吃過了,我媽叫我過來告訴你一聲,我媽有事出門去啦?!?/p>

      大胡子意外地“哦”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我返回家,母親問我:“叫大胡子叔叔了嗎?”

      我眨巴著眼睛說:“叫了,可是他說他已經(jīng)在營部食堂吃過飯了,營長還加了菜送他,他還說他有事,馬上得出門啦。”

      母親一臉的失望,喃喃道:“這個大胡子,昨天跟他說得好好的,叫他過來吃頓餃子的,他也滿口答應(yīng)了的呀,沒說營長要送他呀……”

      我得意地在心里頭暗自發(fā)笑,心想你個大胡子還想吃餃子,做你的美夢吧。

      母親從湯鍋里撈了滿滿一碗餃子端到飯桌上,叫我趁著熱乎吃。

      我夾起一只餃子塞進(jìn)嘴里,又往灶臺上瞟了一眼,發(fā)現(xiàn)母親把鍋里的餃子撈進(jìn)了一只稍大一點的碗里。我估計這碗餃子是母親特意為大胡子留著的。我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餃子吃完,朝母親喊:“媽,我沒吃飽,我還要吃?!?/p>

      母親瞪了我一眼說:“你餓死鬼托生的???這么一大碗餃子還填不滿你那小雞嗉子嗎?”

      我說:“我就是沒吃飽嘛,我要吃那一碗里的。”

      母親說:“不飽喝餃子湯,要不把媽那碗稀飯喝了,別想打那碗餃子的主意,那是給你大胡子叔叔留著的?!?/p>

      我任性地說:“那我再少吃幾個?!?/p>

      “你敢,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蹦赣H又瞪了我一眼,摘下圍裙出門往公廁方向去了。

      我乘機(jī)直接用手抓餃子往嘴里塞,一口一個,硬是把一大碗餃子吃得僅剩幾個墊碗底的了。

      待母親回來發(fā)現(xiàn)了我的惡作劇后,氣得操起搟面杖朝我屁股蛋上狠狠地敲打了幾下。

      被母親揮舞的搟面杖軟綿綿地敲打幾下算不了什么,我還真沒啥感覺。問題是沒過一會兒,我那圓滾成皮球般的小肚子就脹得受不了啦,我忍不住哇哇叫喚了起來,母親氣得罵我“現(xiàn)世報”,還有“撐死鬼”什么的。但母親罵歸罵,還是硬著頭皮敲開了隔壁衛(wèi)生室的門,衛(wèi)生員取了兩粒消食片讓我嚼到了肚子里。

      失去了父親的我就好似斷了線的風(fēng)箏,比我小大半歲的小偉成天跟在我的屁股后頭不學(xué)好。小偉的母親曾經(jīng)朝我母親埋怨說她家小偉都被我給帶壞了。小偉母親這樣說也確實沒冤枉我,小偉聽我的話遠(yuǎn)超過聽他媽的。哪回兌糖客搖著鈴鐺來了,小偉就會學(xué)我的樣,回家翻找牙膏殼、空瓶子、銅質(zhì)子彈殼、軍衣上的銅紐扣什么的,反正是能兌糖吃的都會找出來。山上的番薯熟了或者楊梅紅了,我就會叫上小偉一起去偷吃。一次我叫小偉一起上山“挖地雷”,我把偷地里的番薯叫“挖地雷”,方法是先扒拉開泥土,待番薯露出半個身子后再拽番薯秧子,番薯被拔出土后再把番薯秧子插進(jìn)坑里埋上土,這樣就看不出番薯被挖走的痕跡了。那天我和小偉在山腰上的地里偷挖了番薯,用山水洗凈,待啃飽了、玩夠了,看見西天已是一大片火燒云了,才想起該下山回家了。下山時我在山崖間摔了一跤,一條腿摔傷了,還出了血,不能走道了。小偉害怕了,跑下山報信。因為大胡子在地方上工作的單位離山上近些,小偉就去找了大胡子,才半個多小時大胡子就急匆匆跑上山來了。大胡子要看我的腿傷,我齜牙咧嘴地不讓他看,大胡子說:“你這孩子拗什么拗,你想當(dāng)瘸子???有本事你站起來走兩步我看看?”

      可惜,大胡子使出的激將法也沒能使我站起來,我的腳脖子嚴(yán)重扭傷了。

      大胡子流露出心疼又生氣的表情,說:“小會啊小會,你這孩子也真夠皮的,敢偷人家農(nóng)民種的番薯吃,要是你爸爸在還不敲斷你的腿呀?!贝蠛訑?shù)落著我,俯下身打算背我,還叫待在一旁的小偉搭把手。

      我本就不想讓小偉下山把這事告訴大胡子的,而這會兒大胡子數(shù)落我不說,還偏偏提起我父親,我就更不愿意讓他背我了,但大胡子硬是把我給馭到了他的背脊上,我掙脫著,但大胡子那兩只鐵鉗般的大手死死地卡住了我的屁股,我哇啦哇啦叫喊,用兩只小拳頭不停地擂打大胡子的肩膀……

      后山上的楊梅樹上才結(jié)出綠豆般大的楊梅時,我的口腔內(nèi)就不時地滲出酸水,我和小偉天天惦記著楊梅粒的變大,終于,我倆發(fā)現(xiàn)長成玻璃彈子般大的楊梅已經(jīng)變幻出了一抹一抹的粉紅色。而這時,在進(jìn)入楊梅林的石階口處,不失時機(jī)地豎立了一塊牌子,上面是蚯蚓似的毛筆字:偷楊梅抓到罰款五元。

      放學(xué)后,我和小偉一路游蕩到楊梅山下的石階口,小偉指著牌子說:“小會,偷楊梅被抓到是要罰款的,五塊錢呀,要是我爸知道了,不把我打死?!?/p>

      我對小偉說:“怕啥?抓著了得罰錢。可是沒抓著呢,不就沒事了嗎?聽我的,等楊梅再紅點了咱們大膽來摘?!?/p>

      過了十來天的一個下午,我攛掇小偉一起逃課上山偷摘楊梅,被民兵連長逮了個正著。那天,小偉被他的營長爸爸結(jié)結(jié)實實地揍了一頓,我母親則氣到抹淚,還用公用電話給大胡子打了電話。大胡子聞訊后特地趕來我家,隨身帶著預(yù)備罰款的五塊錢。見到我之后,大胡子兇巴巴地訓(xùn)了我一頓。這可是大胡子第一次朝我發(fā)這么大的火。我怎么也想不到大胡子敢跟我發(fā)火,在我少年叛逆的心里,一直朦朦朧朧地認(rèn)為大胡子對我母親懷有心思,平時討好巴結(jié)我,幫我家干活送吃的都是有目的的。可這次他竟然把兩只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嗓音也格外地作響,說我這樣下去怎么得了,又是偷又是逃學(xué),送到少管所都夠條件了,而且還說這樣下去怎么對得起我去世的爸爸。我鼓足氣頂了他一句:“不用你管。”我曾經(jīng)用這句話頂過大胡子好多次,但這次說出的“不用你管”顯然比以前軟弱無力了好多。我已經(jīng)從心底里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做錯事了,真的變成個壞孩子了。大胡子一反常態(tài)地兇我反倒讓我覺他真是出于好意,有點兒“恨鐵不成鋼”了。因此,當(dāng)我脫口說出“不用你管”之后,就把頭垂了下去。

      那天傍晚,大胡子兇完我以后就走了,但過了一會兒他又返了回來,手里捧著卷成喇叭狀的黃色草紙,里面裝著滿滿的楊梅。母親說:“大胡子,你還慣著他呀?”

      大胡子把楊梅倒進(jìn)盤子里,對我說:“小會,叔叔今天罵你是太兇了點,別記仇啊,叔叔相信你一定會改好的。以后想吃什么跟叔叔和你媽說,咱去買?!?/p>

      我抬頭望了一眼大胡子,然后迅速把臉別了過去,我這會兒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說出“不用你管”的話了。

      我有時想,大胡子干嗎一直不找個老婆呢?要是他有老婆孩子,說不定我倆仍然還是上下輩的好朋友。我究竟是因為什么對他產(chǎn)生了怨恨呢?他不就是想對我媽好嗎?可是,我打心底里抵觸,我只有一個爸爸!

      十六歲那年,我和小偉一起入伍當(dāng)了“小兵”。在車站告別時,大胡子也來了,旁邊站著不時抹眼淚的母親。我茫然地看了大胡子一眼,跟母親揮淚道別。

      當(dāng)兵第二年,母親來了一封信,說自己得了膽結(jié)石,在縣醫(yī)院做了手術(shù),住院期間一直是大胡子叔叔白天黑夜地照顧。母親在信里特別叮囑我別擔(dān)心,手術(shù)很成功,她已經(jīng)痊愈出院了。

      我把展開的信放在床頭上,癡癡地望著窗外。小偉來到我跟前,問我干嗎傻呆呆的。我把信遞給小偉看,小偉問:“你的家信也給我看?。俊?/p>

      我說:“我們之間還有啥好保密的,看吧?!?/p>

      小偉看完信后“噯”了一聲說:“大胡子叔叔心地真好,不容易啊?!?/p>

      我沒好氣地說:“什么心地好,這不明擺著有目的的嗎?是有心計好不好?!?/p>

      小偉瞪了我一眼說:“你說啥呢?我們很難理解大胡子叔叔和你爸我爸他們這些從戰(zhàn)火中幸存下來的戰(zhàn)友情呢!你不用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媽生病住院,人家大胡子叔叔沒日沒夜地照料,你不感激人家倒算了,還中傷人家,難道你脫下軍裝回家照料?”

      小偉的話擊中了我的“七寸”,讓我一時無言以對。

      當(dāng)兵第三年我回家探親,這才知道大胡子和我媽已經(jīng)住在一起了。

      當(dāng)天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趁他低頭旋茅臺瓶蓋的時候,我用心看了一眼大胡子,發(fā)現(xiàn)他臉腮上的刷子般的胡茬子已夾雜了些許白色,頭頂也禿了一圈肉色了。

      大胡子一邊用勁旋瓶蓋一邊說:“小會啊,這瓶茅臺我收藏了好多年,一直沒舍得喝咧,另一瓶早就被你爸給喝了,今天咱倆就把它給消滅了吧?!?/p>

      我趕忙用手推開大胡子旋瓶蓋的手說:“別打開,我當(dāng)兵這幾年不碰酒了。”

      大胡子用懇切的口氣時我說:“小會,這是你回家探親第一天,就開戒喝幾盅吧?!?/p>

      我把眼神從大胡子臉上游離開,說:“我為什么一定要聽你的!”

      母親在一旁打圓場說:“小會不喝就算了,不喝酒也好。會兒,多吃點菜?!?/p>

      大胡子無奈地說:“那好吧,這瓶茅臺我繼續(xù)存著吧,來,小會,吃菜。”大胡子說著,特意把一盤韭菜炒鱔絲往我前推了說:“小會,韭菜炒鱔絲可是你愿意吃的,叔叔今天特地為你炒了一盤,嘗嘗?!?/p>

      母親見我不動筷,便夾了一筷子鱔絲放進(jìn)我碗里。我埋頭扒拉著飯,心里想你大胡子又是開茅臺又是炒黃鱔的,無非就是想討好我讓我認(rèn)你這個繼父叫你一聲爸嘛。

      二十來歲的我早已過了“叛逆”期,既然大胡子已經(jīng)跟我母親住到了一塊,我還能說什么呢?只是十多天的假期我基本不著家,忙著自己會友喝酒去了。

      在我探親假期滿的頭一天,大胡子終于逮到了個機(jī)會跟我說:“小會,找個對象吧,縣政府機(jī)關(guān)有個女孩挺不錯,她爸那天在街上看見你后主動找我說起來著……”

      我乜了大胡子一眼,不冷不熱地說:“我的事不用你管?!?/p>

      大胡子看我這態(tài)度,也就不再言語。母親在一旁看看我,無奈地?fù)u了搖頭。

      當(dāng)天晚上,母親到我房間,慢聲細(xì)語地對我說:“會兒啊,媽知道你心里不大暢快,怪媽事先沒跟你說,但媽也是擔(dān)心告訴你媽和大胡子叔叔一起住,會影響你在部隊上的情緒。媽身子骨一直不好,你當(dāng)兵后媽住過兩次院,多虧你大胡子叔叔照應(yīng)……”

      我倚靠在床頭上,打斷母親的話說:“媽,您現(xiàn)在跟我說這些干啥?反正我也管不了,我不反對,只要您覺得好就好吧?!?/p>

      當(dāng)兵第十五個年頭,我當(dāng)上了營長。我的任職命令和母親發(fā)來的加急電報是同一天。電報告知大胡子叔叔病危,正在醫(yī)院搶救。

      大胡子畢竟和我母親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我也早已從心底里認(rèn)可了這個“心地好”的繼父,不說別的,如果沒有大胡子,就憑我媽那身子骨,這么多年來我能安心在部隊服役,還一路當(dāng)上營長嗎?

      小偉也和我同時當(dāng)上了營職軍官。得知大胡子病危,小偉特意跑到我辦公室,催促我抓緊打報告請假回去。我感到心里十分為難,上級剛下了命令,我都還沒來得及走馬上任,就請假回去,真有點難開口啊。小偉見我面有難色,嘆口氣說:“易大營長啊,我還是勸你一天都別耽擱,大胡子叔叔的命可是從戰(zhàn)場上撿回來的,他這一輩子是真不容易啊。他的前妻在戰(zhàn)亂中被殺害,沒給他留下個一兒半女,他自己又在戰(zhàn)場上被炸彈炸毀了命根子……”

      我一激靈,睜大眼問道:“小偉你說啥?大胡子叔叔他,他下體被炸毀……”

      “怎么,你不知道嗎?”小偉覺得很意外。

      我說:“我怎么會知道這些,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聽誰說的?”

      小偉說:“我爸告訴我的呀,我還以為你一直知道這碼子事呢?!?/p>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自言自語地說:“我,我這就去找團(tuán)長政委,我,我明天就坐快列回家……”

      坐在回家的列車上,從前有關(guān)大胡子的事兒一幕幕在我腦際回閃。我想起孩提時曾經(jīng)問過父親,大胡子叔叔為什么老是一個人住啊,他這么老了還沒有老婆小孩嗎?

      父親瞪了我一眼說:“你個小毛孩子瞎問些啥呢!以后不許亂說。”

      比大胡子年長三四歲的母親在一旁告訴我:“大胡子叔叔以前有過老婆的,被日本鬼子殺害了?!?/p>

      到達(dá)縣城后,我顧不得回家放行李,直接往縣醫(yī)院奔。我找到了大胡子的病房,母親正陪護(hù)在大胡子的病床前。看見我后,母親本想站起身迎我,身子頓了下,轉(zhuǎn)而伏到鼻孔插著吸管,半昏迷的大胡子的耳邊輕聲地喚道:“大胡子,快睜開眼看誰來了?小會看你來啦……”

      大概是聽到了“小會”兩個字,大胡子睜開了雙眼。我撲到床頭,一把抓住大胡子焦黃干癟的手,眼淚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大胡子憋足一口氣說:“小會,你也是營長啦……部隊上忙,來,來干嗎……快回去……”

      我情不自禁地地喊了一聲:“爸爸……”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喊大胡子爸爸。

      大胡子爸爸嘴角微微一翹,無力地閉上了雙眼,兩行淚珠從他的眼角滑落。我接過母親遞過來的白紗巾,輕輕地為大胡子爸爸擦去了淚痕……

      第二天,我特意炒了一小盤韭菜炒鱔絲,熬了一碗小米粥。我知道大胡子爸爸已經(jīng)難以進(jìn)食了,但我必須這么做,在我的記忋里我好像還是第一次專門為他做飯燒菜。

      我把裝著韭菜鱔絲的盒蓋打開,捧到大胡子爸爸的鼻子下,說:“大胡子爸爸,這是我炒的韭菜鱔絲,您聞聞,多鮮,我喂您吃幾口吧?!?/p>

      大胡子爸爸嚅動著嘴,沙啞道:“黃鱔蛇,你愛吃……我吃不動了……”

      大胡子爸爸閉上了雙眼。

      猜你喜歡
      營長大胡子小偉
      以熱血灌溉革命之花的“鐵軍”營長
      大胡子國王
      一個勞動委員的心聲
      江蘇教育(2020年88期)2020-01-03 08:23:44
      Super Strong Beard 超級結(jié)實的大胡子
      草地
      大胡子傳奇
      NBA特刊(2018年14期)2018-08-13 08:51:42
      結(jié) 婚
      做在大胡子里的鳥窩
      小布老虎(2017年3期)2017-08-10 08:22:35
      屋頂上長大的孩子
      小小說月刊(2015年6期)2015-06-08 08:57:25
      美麗糖紙
      故事會(2013年9期)2013-05-14 15:24:07
      前郭尔| 吴忠市| 黑山县| 漳州市| 福安市| 伊宁市| 英德市| 兰考县| 黎城县| 汾西县| 岗巴县| 河北省| 桐梓县| 临江市| 石柱| 株洲县| 尼勒克县| 丘北县| 甘德县| 乐陵市| 孟村| 新安县| 九龙坡区| 武鸣县| 克什克腾旗| 集安市| 德格县| 许昌县| 通道| 宣威市| 宁强县| 商丘市| 大港区| 沂水县| 南川市| 闻喜县| 阿拉善右旗| 和硕县| 新和县| 城口县| 吴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