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君英
我向文友們薦讀呂陽明的作品時,曾這樣說:“即便是隱去作者的名字,把呂陽明的小說混雜在眾多作家的作品中,我也能一眼辨識出來。這不是說我已經練就了孫悟空那般的‘火眼金睛,而是因為他的作品散發(fā)著一股獨特的氣息,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p>
在讀《輝騰高勒》《百斯篤》《絕戶線》等系列小說時,我感覺我不是在一字一行地“讀書”,而是在一幀一幕地“觀影”。他的文字仿佛是三維立體的,具有畫面感超強沖擊力十足的影視效果,扣人心弦。
在他的文字里,人的或悲或喜或怒或敬的情緒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主導著,即便掩卷很久,閱讀過程中形成的一些精彩又經典的畫面,仍然縈繞在讀者的心頭,被定格成“琥珀”,讓人時?;匚?,捕捉到歷史長河里曾經真實存在過的一個又一個瞬間。
一、語言自然生動接地氣
語言對于作家來說,每個詞匯都是富有活力的細胞,如何運用這些細胞架構具有筋骨脈絡血肉身軀的生命,這絕不是簡單的事情。我認為駕馭語言是一個作家最基本的功力,這就好比廚師做菜練就的刀法。一個刀法很蹩腳的廚師,即便有上好的食材和高端廚具,也只是在暴殄天物。
有些作家語感很好,寫得也算順暢流利,可是缺少了“集日月之精華,采天地之靈氣”的過程,也就是缺少生活,語言也就缺乏營養(yǎng),那他寫出來的東西就干癟得很。但呂陽明的小說,卻始終能刺激著讀者的神經,讓人處于閱讀的亢奮之中。讀他小說的感覺是酣暢淋漓的,這得益于他駕馭小說語言的超強能力。他的語言風格多變,開合有度,有如一貫而下的滔滔江河,時而飛湍急瀑于深澗之中,時而舒緩輕迂在平原之上,總能帶給人新奇的體驗。
他的小說人物的語言風格與其身份地位性格特點渾成天然,這是他塑造人物形象成功的重要原因?!恶橊劼灭^》《猴王》《百斯篤》中地方俗言諺語、職業(yè)行話的運用,都是就地取材,順勢而為,嫻熟自然,使人物形象個個生動鮮明,立體飽滿,極具生活的典型性真實性。
暢游在他的文字里,一路走來,或陰或晴或雨或風或山或水,讓人感受到的都是最自然最真實的風景。
如果讓我賦予呂陽明語言風格以人的性格特點的話,我覺得應該是多重性格,我會選擇詼諧幽默、粗獷奔放、純樸自然等詞匯來形容他的語言風格。
二、構思匠心獨運,情節(jié)瑰麗奇譎
通讀呂陽明的作品,我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作者是“抖包袱”的高手,甚至可以說是“抖”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種感覺就像看春晚時我們對某些表演藝術家的期待一樣,而作者也從沒讓讀者失望過,因為他對待寫作的態(tài)度十分嚴謹,做到了非精品不以示人。
在情節(jié)構思方面,匠心獨運,每篇小說都有著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的精妙構思?!安萆呋揖€伏脈千里”,他的小說幾乎每篇都有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草蛇灰線”恰到好處地承載著小說主旨。而且,他“布線”的功夫也是相當了得,他總會選擇一個個看似閑筆實則妙不可言的“道具”雷一樣隱埋在“草蛇灰線”里,靜待著有心的讀者來“引爆”。這些“雷”在小說中起到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作用,常常能夠預示人物的命運走向,蘊含小說的深刻主旨。因此他的小說讓讀者有了“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神秘感,變幻莫測,引人回味。
他的《輝騰高勒》中“草蛇灰線”的布設就很精心。他在開頭寫道,“在呼倫貝爾草原上,輝騰高勒是個普通的林區(qū)小鎮(zhèn)。輝騰高勒這個名字,給人一種輝煌的,騰飛的美好感覺,實際上輝騰是‘極寒的意思,高勒是河的意思,用一句略有詩意的語言概括,即是一條即便三伏天也冰涼刺骨的河,從林區(qū)小鎮(zhèn)旁邊的草原上奔騰流過?!弊x完整篇小說后,我不禁又反復回看,并為他這樣匠心獨運的巧妙構思深深折服。輝騰高勒這個名字,給人以輝煌美好的感覺,實則是一條三伏天也冰涼刺骨的河,這不正是小說主人公霍思源命運的真實寫照嗎?他的夢想是輝煌美好的,現(xiàn)實卻是冰涼刺骨的。
《那時花開》中的“龍血樹”,《干枝花》中的“干枝梅”,就是他埋在“草蛇灰線”中的“雷”,挖到并引爆了,讀者自然就會領悟到文中深刻玄奧的主旨?!渡忱锊┛恕分械牟季€也相當精巧,開頭看似閑筆的描寫童年時期的美味“烤家雀兒”以及二姨父高超的“烤家雀兒”技術和結尾開飯店的小濤用“烤家雀兒”招待“我”的細節(jié),實則都是作者精心布下的“雷”,是小說中幾十人被活活燒死的重大事故災難的附著點,讀來令人唏噓,引人深思。
《琥珀》中童年的“我”將烤化的松脂滴在瓢蟲上制作琥珀,正是為后來糖廠的儲糖罐爆炸時三姨父被粘稠的糖漿包裹,硬化成巨大的琥珀埋下伏筆,使得小說別具一種悲壯的藝術美感。悲劇發(fā)生的那個瞬間,作者以藝術的匠心,使得一枚巨大的琥珀定格在讀者的心底。
說到呂陽明小說情節(jié)瑰麗的典范,我首推他的《百斯篤》《絕戶線》《琥珀》《魚王》?!栋偎购V》中徐德友趕著馬車無聲無息地穿墻而過的結尾,看似荒誕奇譎實則玄妙精彩,既委婉地暗示了徐德友已經殉職在疫情中的事實,也表達了人們對戰(zhàn)勝疫情恢復正常生活的美好意愿。《絕戶線》中火車司機蔣奔樓在生死攸關時刻的心理活動,《琥珀》中“人琥珀”的形成,《魚王》中鐵柱與大鯰魚殊死搏斗的場面,這些情節(jié)實在是瑰麗奇譎,扣人心弦。呂陽明擅用“蒙太奇”的手法來調動刺激讀者的思維和神經,使讀者不自主地腦補出張力十足的畫面,這也是他的作品魅力十足的原因。
三、關照自然與人性,題材廣闊,主題悲憫深刻
呂陽明的小說選材靈活,題材廣泛,既有歷史的縱深感,又有現(xiàn)實的覆蓋面。他的小說總能帶給人極強的立體感和層次感,小說主題多元,往往在一個主題上“節(jié)外生枝”,衍生出多個次生主題來。因此,讀他的小說,總有一種大環(huán)套小環(huán),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感覺,從而引發(fā)讀者的思考也是多維度的。讀他的小說,就像小時候玩的萬花筒,變換一下角度,就能不斷翻出新花樣來。
他的小說選材大多是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性的真實的悲劇性事件,讓人覺得真實可信的同時,又感到不可思議?!栋偎购V》取材于百年前發(fā)生在中國東北部的鼠疫大流行事件,描寫了大瘟疫下的眾生百態(tài);《琥珀》和《沙里博克》取材于工廠大事故,即便是寫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呂陽明也能做到讓人見微知著。比如他的《輝騰高勒》,小說的內容不復雜,塑造了一個現(xiàn)代孔乙己似的悲劇人物形象。主人公霍思源是一個游離于現(xiàn)實與夢想之間的青年,他喜愛文學執(zhí)著追愛,對寫作和愛情達到了偏執(zhí)的程度,可現(xiàn)實與夢想之間的相悖終究分裂了他的人格,擰碎了他的命運。呂陽明給這個悲劇性的人物命名就極有深意,霍思源——禍思源,人類命運之悲的根源,這不正給人以深刻的啟示嗎?即便是選擇帶有喜劇色彩的題材,呂陽明也是“以樂景寫哀情”,讓人笑著笑著就笑不起來了,繼而悲從中來,感慨萬千?!堕_心套大鵝》就是這樣一篇典型的哈哈鏡一般的極具諷刺意義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這就是呂陽明的高明之處,避開社會敏感話題,卻又散彈一樣橫掃一大片,直擊社會痛點。借物喻人,借事說理,至于怎樣解讀,解讀到怎樣的層面和深度,全憑讀者個人的社會體驗和悟性。
呂陽明的小說雖然多以悲劇為主色調,但小說又不會給人以沉悶的絕望感。隱隱的,好像總有一束光在執(zhí)著地刺破層層霧靄,努力地透射出來,給人以溫暖和希望。以《百斯篤》為例,大災面前,貪婪的人收起了私欲,軟弱的人不再怯懦,不同膚色不同民族不同國界的人成為了抗疫的主體,人性中的善良勇敢擔當成為了主旋律。這一抹溫暖的亮色,正是作者想要通過小說來喚醒的,久藏在人性深處永遠不會麻木不會丟失的,帶有血性和本性的詩和遠方。這篇小說創(chuàng)作于新冠肺炎肆虐的疫情時期,因此就更有其突出的現(xiàn)實意義。
正因為呂陽明關注自然、關注社會、關注人性,因此他的小說對社會問題的揭露和對紛繁復雜的人性的描寫十分透徹深刻。讀他的小說,打一個比較形象的比方,就像在欣賞一個石破天驚的神箭手在表演射箭,只見他先是氣定神閑地舉起一張弓,慢條斯理地將一支利箭搭在弦上,然后對準目標一點一點緩緩地將弓拉滿,再輕輕地彈開手指,瞬間高遠的云端之上的一只飛鳥應聲而落——那張弓就是他膂力過人的寫作功底,那支箭就是他文字力道的人物或事件,那只被擊中的飛鳥就是讀者從中解讀和領悟到的還帶著血性和疼痛的主題。
可以這樣說,呂陽明把文字碼成了望遠鏡和顯微鏡,我們可以通過他的文字,遠觀到歷史的星河浩瀚,細觀到人類的命運紋路。
責任編輯?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