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松
(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17—18世紀的英國美學除了主流的經(jīng)驗主義思潮外,還有一股受劍橋派的柏拉圖主義影響的美學思潮,夏夫茲博里就是這股美學思潮的代表人物,夏夫茲博里強調(diào)人自身擁有一種天然的“道德意識”,這種道德意識并不是由夏夫茲博里率先提出,而是由托馬斯·博內(nèi)特率先提出,在博內(nèi)特看來,感知善惡靠的是人自身的一種直覺,他將其稱為“審美的道德感”,而夏夫茲博里則全面展開了這種情感主義的立場?!霸谝粋€理智的生物來說,完全沒有通過任何感情而變得成熟,是不會對那種生物的本性的善或惡造成影響的;只有當與他有關的系統(tǒng)的善或惡,是觸動其情感或感情的直接對象時,他才能被假定為是好的”[1]。也就是說,如果人不是經(jīng)由自身的情感驅(qū)使,而受他人的支配的話,那么我們就無法判斷他到底是善是惡。
而孟子則是我國先秦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其美學思想見于《孟子》一書各篇章中,孟子作為孔子美學思想的繼承者,進一步發(fā)展了孔子以善為美的美學觀,形成了有鮮明個人特色的思想,即“性善論”,之后所有關于人格美、文藝論的美學問題都是由“性善論”衍生而得的,其中“充實之為美”的命題是孟子美學思想中關于人格美的問題較為核心的部分,它涵括了孟子對于美的本質(zhì)及其對審美理想的要求,孟子認為人生來就有善心,但有善心不代表有道德,善心是道德的萌芽,之后在人成長中是否會成為不善或甚至是大惡之人,那就要靠后天的教育來作為導向,其目的在于斧正人自身的性格,提升人的境界,來激發(fā)出蘊藏在人性之中的正面因素,從而消除后天的不良影響。孟子實際上是將培育道德這件事上升到一個審美體驗的高度來看待的。
在夏夫茲博里看來,哲學的對象并不是外在的事物,而是人類自身以及由人所構成的社會,所以,夏夫茲博里更關心的是道德的問題。他的思想中心是“和諧”,這種和諧并不只是比例上的,更是整體與部分上的。但在以機械主義解釋世界的大環(huán)境下,一切包含神秘的體驗都是不真實的,都是不被承認的,任何的情感領悟都不存在真理的依據(jù)?;舨妓拐f:“生命只是肢體的一種運動……一種像鐘表一樣用發(fā)條和齒輪運行的‘自動機械結構’……心臟無非就是發(fā)條,神經(jīng)只是一些游絲,而關節(jié)不過是齒輪”[2],事實上,這樣的觀念并不利于美學和藝術的發(fā)展,即便這樣的思潮為近代美學的誕生孕育了種子,但也只是潛在的理論基礎而已,夏夫茲博里表現(xiàn)出對霍布斯的否定,歸根結底是對機械主義的不認同。
所以,夏夫茲博里的哲學才會以自然的和諧為本源,在他的理論中,所有的部分一起構成的整體都是為其他部分所構成的整體而存在的,不存在孤立的、機械的、僵硬的事物。從而引申出對社會的和諧以及公共道德這些關乎人性的東西的探討 ,為近代美學以及18世紀道德哲學的生成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對于人格或者人生的美這個問題進行論述,是中國先秦美學的一大特點,儒家美學自孔子開始就對“人”和“社會”持有濃厚興趣,在先秦時代,對美的研究大多都與功利相聯(lián)系,而功利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與善是有密不可分的關系的,在思想上,雖然孟子的思想與孔子一脈相承,但事實上,孔子和孟子二人生活的時代之間相差200余年,孟子的老師乃是孔子其孫子思的門人,子思與孟子的學說更被后人稱之為“思孟學派”,子思的思想精華孕育于《子思》,在他的《五行》篇中,子思強調(diào)“德”的內(nèi)在性,“強調(diào)內(nèi)在意識的產(chǎn)生對德行實現(xiàn)的根本性和原初性”[3]這些思想都為孟子的“四端”思想的提出起到了一定的奠基作用,同時,子思以“誠”作為其思想體系的最高內(nèi)容和道德準則。
夏夫茲博里認為美是合比例、合尺度的,換言之,夏夫茲博里認為和諧的才是美的。朱光潛先生在《西方美學史》說道:“宇宙就是一個和諧整體,就是一件美的藝術品”[4]。在夏夫茲博里看來,部分的丑或者惡有一定的效用,其效用在于用自身的丑或者惡來襯托出整體的和諧,即襯托出整體的美。
而夏夫茲博里在其著作中也曾這樣說過“凡是美的都是和諧的、合比例尺度的,凡是和諧的、合比例尺度的都是真實的,凡是既美而又真實的也就當然是愉快的和善的”[5]。從這里我們可知,在夏夫茲博里這里,美與善在本源上是一致的,滿足了美和真實的雙重標準之后就能被稱之為善,美善同源并且善是美的升華。他將美的概念運用于自然中,將生命力視為自然的法則,萬事萬物都憑借著自身的生命力而聯(lián)通,盡可能的規(guī)避掉像自然哲學那樣將機械主義視為自然的不變法則,這樣夏夫茲博里就在自然和人之中找到了平衡,美的存在就獲得了基礎。
自然中的美或者說被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造出來的藝術作品中的美其根源就在于生命力,夏夫茲博里將這種生命力稱之為“和諧”。和諧作為美的要素不是第一次在夏夫茲博里這里出現(xiàn)的,早在古希臘時期,和諧的美學觀就已經(jīng)廣泛地被哲學家們接受,其中代表人物就是亞里士多德,“美的最高形式是秩序、對稱和確定性”[6];中世紀的奧古斯丁在也說過“美的事物本身使人喜愛,而適宜是此一事物對另一事物的和諧”[7]。經(jīng)驗主義的代表人物洛克對美的定義也只是“形相和顏色所配合成的,并且能引起觀者的樂意來?!盵8],由此可見,一直到洛克的時代,“美就是比例、形式等外在的和諧”這樣的觀點依舊是被哲學家們認可的。夏夫茲博里也是其中的一員。
夏夫茲博里不僅認為美在于和諧,同時,他也看到了事物內(nèi)在的生命力,將和諧的觀念融入人內(nèi)在的領域,比如自身的性格與精神。換句話說,夏夫茲博里同樣要求性格上的和諧進而達到整個社會的和諧,在夏夫茲博里那里,和諧成為了自然的本質(zhì)和法則,他超越了前人所說的機械的規(guī)律,表現(xiàn)為真、善、美的共同本質(zhì)。
孟子是先秦時期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其思想被收錄于《孟子》一書中,和眾多的中國哲學家一樣,他并沒有像西方哲學家將自己每個思想的發(fā)散都集合成一個可以統(tǒng)領全部思想的元問題,比如黑格爾的思想大多是由“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xiàn)”發(fā)散而得,孟子的很多思想都是通過對話的方式來闡述的。
而孟子對于美沒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定義,孟子所論述的美更多的是針對人格上的美,我們所熟知的“充實之謂美”就是孟子對于人格美的論述,在《孟子·盡心下》中記載“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9],從這個表述我們能夠清晰的看出來孟子是把人的品格分了等級的,“善”是最普遍的也是最基本的評價,第三個等級才稱其為“美”,孟子對于美的解釋是“充實”,即充實人的品德,就是指仁、義、禮、智等美好品質(zhì),“美”就是這些品質(zhì)的直接顯現(xiàn)。清代焦循的《孟子正義》中對“充實之謂美”的解釋是“充滿其所有,以茂好于外,故容貌碩大而為美,美指其容也”[10],這也從另一個方面佐證了孟子所說的美是內(nèi)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與善有著密切聯(lián)系。而再上幾級的“大”“圣”則是對人的品行有著更高程度的要求,不過再高程度的要求也是在根源上來源于孟子的性善論,而這正是孟子哲學與美學思想的基礎和本源。
在“美的本質(zhì)”這個問題上,夏夫茲博里與孟子均堅持美與善的同一性,夏夫茲博里認為美與善在本源上是一致的,因為在夏夫茲博里的哲學體系中,美是和諧且合比例的,同時和諧且合比例的又全部是真實的,只有既美又真實的才能被稱之為善的,所以可知善是美的升華。夏夫茲博里將美的本質(zhì)定義為和諧,從個人與社會的角度來看,和諧體現(xiàn)于整體與部分之間,從人和人的角度來看,則是公眾利益與個體利益的統(tǒng)一,在這個統(tǒng)一的基礎上,自然與社會中的每一個個體存在才能盡可能地趨向一種友善的、利他的情感。
而孟子對“美的本質(zhì)”的認知則更多的落于人性與人格美上,這就更加凸顯出道德的基礎性。把孟子的理論用西方哲學來解釋的話,道德就是孟子所說的善心經(jīng)過后天合理教育之后的發(fā)展,但孟子只承認人固有善心,不認為人生來就有完美的道德,一個人有善心但不進行后天教育的話,那么他成長的結果就是不確定的,完美的道德也必定是不存在的。
而且,孟子的思想與孔子一脈相承,對于“和”的實踐也是能在其思想中完全地得到體現(xiàn)的,孟子的“充實之謂美”也意在使人的個人修養(yǎng)充實,可以看到孟子說由“善”到“信”再到“美”“大”“圣”是一個修養(yǎng)逐漸加深的過程,先滿足自身,后影響他人,這也從某種意義上體現(xiàn)了人與人之間的和諧。
在孟子的理論體系里,美就是仁、義、禮、智的外在顯現(xiàn),是內(nèi)容與形式的統(tǒng)一。仁、義、禮、智等品德又是孟子思想中善的內(nèi)核,是人先天固有的,所以在孟子這里美與善的關系非常密切。而夏夫茲博里對于內(nèi)容與形式的看法中,他將形式賦予了生命感,聯(lián)系了自身及其別的形式中的和諧但又保有自身的特點,因而是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統(tǒng)一。
但有一點不同的是,雖然夏夫茲博里將善視為美的升華,善因美與真實而發(fā)生,但在內(nèi)核上善仍是“和諧的”以及“合比例尺度”的,只是說美更趨向于體現(xiàn)和諧的形式,它賦予了形式生命感,而善則是體現(xiàn)社會上個體與社會整體的和諧,善更傾向于整體利益的和諧,而孟子的思想中,善是作為對個人的要求存在的,對于社會整體和諧的輻射要到“圣”的程度才涉及。
夏夫茲博里和孟子雖然在美善關系上略有不同,夏夫茲博里將善視為美的升華,而在孟子這里善才是最基礎的,但從對于“美”的本質(zhì)在社會上的功用效果來看,二者均對“美”因本質(zhì)而產(chǎn)生的社會和諧持積極態(tài)度。總的說來,夏夫茲博里與孟子都為美學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對二者的進一步研究仍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