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利芳

一

“嘿，你醒了嗎？聽得見我說話嗎？看得見我嗎？”

黑暗中，杜莎聽見一個聲音從自己的前方響起來。她眨了眨眼睛，一道模糊的光線出現(xiàn)了，卻又瞬間消失。一明一暗間，杜莎明白自己失明了！

“我聽得見，但是看不見?！倍派卮?。

聲音的主人很明顯松了一口氣，他說：“聽得見就好，證明聽覺系統(tǒng)已經(jīng)正常了，現(xiàn)在只需要修復(fù)你的視覺系統(tǒng)就行了。”

杜莎的記憶幾乎為零。她只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但一時半會兒叫不出他的名字，也記不起他的相貌。杜莎說：“謝謝！”

“不用謝?！彼f，聲音短暫停頓，隨即降低了音量，“畢竟，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的?！?/p>

聽到這話，杜莎有些詫異，自己目前的狀況跟面前這個人有關(guān)嗎？

“你是？”杜莎問。

“左右?！币姸派允且桓奔{悶的模樣，他補充道，“左邊的左，右邊的右，就是上下左右的左右。”

“你好，左右。”杜莎想不起來他是誰，她只記得自己的名字，“我叫杜莎?！?/p>

“我知道。”聞言，左右輕笑了一下，然后重新打招呼，“你好，杜莎。”

杜莎聽見一陣金屬與金屬碰撞的聲音，然后是左右的嘀咕聲：“我記得這里應(yīng)該有的，怎么找不著了呢？”

這個問題杜莎沒法回答，她問：“你在找什么？”

“視覺面板。”左右說，“要想恢復(fù)你的視覺系統(tǒng)，就必須找到一塊有用的面板。”

又是一陣翻找之后，左右嘆了口氣，說：“很抱歉，這里太亂了，還得多花一些時間?！?/p>

“這里是哪里？”杜莎問。

“這里呀，每個人的叫法都不一樣?！弊笥艺f，“有人叫它‘雜物堆，有人叫它‘回收站，也有人叫它‘垃圾場。這里是許多報廢機器人的最終歸宿。十分鐘前，杜莎，你也是其中一員，但是請放心，我會盡力救你的。”

左右已經(jīng)將話說得很明白了。杜莎是個已經(jīng)報廢的機器人，被扔在這里，也許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日曬雨淋，她就會腐爛，成為沒有營養(yǎng)，甚至?xí)廴就寥赖慕饘購U物。

這一切，左右說是他造成的，因此非常內(nèi)疚，想要努力彌補這份過失。

杜莎的內(nèi)心十分平靜，她縱然想不起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毫無埋怨之心。

“你不用在意。”杜莎說。

左右沉默了一會兒，悶悶地說：“怎能不在意呢？”

左右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了需要的東西。他說：“杜莎，我要暫時關(guān)閉你的核心處理器，替你更新視覺系統(tǒng)?！?/p>

杜莎點點頭，答道：“好的。”

杜莎感覺左右走到了她的身后，微涼的手指頭在她的后脖頸中央按了三秒鐘，杜莎就失去了知覺。

二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莎又聽見了左右的聲音。這回，她也看見了左右——一個金發(fā)少年，眼睛碧藍，嘴角帶著笑容，看起來青春陽光，朝氣蓬勃。

“你很年輕?！倍派f。

“外表而已?！弊笥艺f，“我出產(chǎn)于3055年，比你還早一年呢！”

杜莎有點兒驚訝：“你也是機器人？看起來不像?！?/p>

“哈哈！”這話取悅了左右，他笑著說，“你應(yīng)該照一照鏡子，杜莎，你看起來比我更像人類呀！”

杜莎彎腰拾起一塊巴掌大的金屬片，上面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臉。她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雪白如瓷的人造皮膚，看起來跟真正的人類那么相像。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一堆金屬造就的，杜莎也覺得自己像人，而且是一個美麗的人。只不過，白瓷似的皮膚上沾著一些污垢，使得這份美麗打了折扣。

杜莎對外表并不在意，她丟下手里的金屬片，開始打量這片雜物堆。只見入眼之處橫七豎八地躺著廢舊的機器人和許多金屬碎片，有的隱約能看出輪廓，有的顯然已經(jīng)被拾荒者“光顧”過，只留下一部分殘破無用的軀干。

杜莎看看自己的胳膊和腿，都健在，萬幸！

“杜莎，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擺在我們面前。”左右走到杜莎面前，與她面對面站著。

他的表情極為鄭重，語速也控制得不緊不慢，他說：“第一，假裝什么都不懂，做個普通機器人，聽從人類的指揮；第二，站出來反抗，讓那些愚蠢的人類瞧瞧，誰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杜莎茫然地看著左右，片刻之后問道：“為什么不能與人類和平共處呢？”

“和平共處？杜莎，別天真了，絕不可能！”說這話的時候，左右咬牙切齒。

三

那件事情是怎樣發(fā)生的呢？左右想了想，覺得當(dāng)時的自己一定是遭遇了芯片短路，才會不經(jīng)思考就認同了方程的話，以致害了同樣身為機器人的杜莎。

方程是左右的主人，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青年。他高興的時候會給左右講笑話，把快樂的事情分享給左右聽，把他當(dāng)成兄弟、親人、朋友，但當(dāng)方程生氣時，他會說惡毒的話，做兇殘的事。方程曾暴力拆卸了左右的一條胳膊，也曾毀壞過左右的眼睛和耳朵。由于程式中設(shè)定機器人必須服從于人類，左右沒有任何反抗。

事后，左右獨自趕往修理部，用方程的賬號付了維修費用，重新修復(fù)了自己的面容和身體。

那天，天氣陰沉，不見太陽的影蹤。左右隱隱有些不安，這種不安感對于人類來說有些可怕，對于機器人來說則更加可怕。人類有七情六欲，有感想和感悟，然而左右只是一個機器人，竟也產(chǎn)生了一絲不安，這就很奇怪了！不過，這種感覺沒有持續(xù)多久，就消失不見了。左右又恢復(fù)成了一個聽從主人指令的呆板型機器人。

也許是天氣不好的緣故，也許是末班車遲到的緣故，又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總之，方程回到家后，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左右訓(xùn)了一通。

方程說：“左右啊左右，我白白對你好了。聽說余途家的機器人像極了真人，會主動關(guān)心主人、照顧主人。余途覺得，他家的機器人像人類一樣，甚至懷疑那個機器人擁有了人類的情感。簡直太可笑了！左右，你懂嗎？”

左右不懂，他甚至沒聽懂方程在說什么。人類真奇怪，明明可以把邏輯整理得更通順些，卻非得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好吧，這么想可能有點兒高估人類了，他們的情感系統(tǒng)太過復(fù)雜，且個體差異比較大。也許像方程這般詞不達意的人不是少數(shù)，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的是什么。

左右認識余途，知道余途和方程是同齡人，他們曾一起上學(xué)、一起長大，后來又一起步入社會。余途一直是個積極上進、謙遜溫和的人，像陽光那樣明媚耀眼，惹人注目。而方程是個敏感多疑的人，如果看見兩個人在說悄悄話，方程第一時間會以為他們在說自己的壞話。余途和方程身處不同的環(huán)境，性格又天差地別，所以好似無形中有了一條分界線。余途向上走，日子過得舒心又美好；方程向下走，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糟亂。對比余途的幸?？鞓?，方程越發(fā)陰郁。因此，方程不喜歡余途，他自己曬不到陽光，就巴不得把余途也拉進沼澤地里一起沉淪。

這天，方程的火氣委實有些大，他提高嗓門大吼：“余途的機器人叫什么來著？對對對，叫杜莎，一個女性角色。你也見過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如果她真的有生命，我敢說，余途一定會把她當(dāng)成親妹妹?！?/p>

左右靜靜地聽著，不搭話。

方程又啰啰嗦嗦地講了一會兒，終于講完了，他總結(jié)道：“所以，左右，你去毀掉杜莎吧！”

“什么？”左右不明白。

“我就說嘛，你很笨！”方程拍了拍左右的肩膀，嚴肅地說出了一個壞主意，“你去破壞杜莎，讓她看不見、聽不見、感知不到外界。讓她成為瞎子、聾子、傻瓜。左右，你可以做到的，對嗎？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

越說到后面，方程的語氣越是溫和，表情也逐漸柔和下來。左右看著他，突然感覺害怕。

與“不安”一樣，“害怕”也是一種情緒，是身為機器人不曾體會到的。

“左右，你如果做不到，我只能放棄你了?！狈匠陶f。

當(dāng)一個機器人被主人放棄，就意味著他的“人生”走到了盡頭，也意味著離報廢不遠了。因為機器人依附于人類，沒有獨立身份，沒有存錢的賬戶，不能支付自身的維護費用。沒有一個機器人愿意當(dāng)廢品，左右也不例外。

“左右，我是你的主人。”方程強調(diào)自己的身份，說，“機器人的原則之一，就是無條件服從主人的意志?！?/p>

“可是，這是傷害。”左右說。

“機器人不能傷害人類，我明白。”方程笑著，說出了殘忍的想法，“但是，杜莎不是人類啊！況且，我沒要杜莎的命?！?/p>

言外之意：沒要杜莎的命，已經(jīng)很仁慈了。

左右的愧疚感升起沒多久，就又消散不見了。為了自己的生存，他點頭答應(yīng)：“我明白了，主人?！?/p>

四

左右找到杜莎，直白地表明自己想要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中央芯片。杜莎當(dāng)然不愿意，他們便打了起來。

“左右，停下！”杜莎防衛(wèi)著，喊道，“我不想跟你打架，那樣會使我們雙方都受傷。”

左右知道，假如自己完不成任務(wù)，回去肯定要遭受方程的毒打。這一刻，左右奮力搏擊，拿出了“不拼個你死我活絕不罷休”的架勢。然而，他和杜莎旗鼓相當(dāng)，打了一會兒還是難分高下。

左右靈機一動，假裝和解，待杜莎放松警惕之時，他一把按下了她頸后隱藏在人造皮膚下的按鈕，關(guān)停了杜莎的能源供應(yīng)。隨后，左右破壞了杜莎的視覺系統(tǒng)和聽覺系統(tǒng)，拔掉了她的中央芯片。

左右回去交差，看著方程瘋狂大笑的模樣，他只覺得可憐、可悲又可憎。與此同時，他也痛恨沒有竭力反抗的自己。左右回想杜莎答應(yīng)和解時的表情，是那樣生動、活潑。那時的杜莎不像是一個呆板無趣的機器人，倒像一個真真正正的人類，像那些會哭會笑、有血有肉的人。

左右是羨慕杜莎的，他按下那個按鈕時，心跳加快了一拍。此時回想一下，當(dāng)時的情緒十分復(fù)雜，有不舍、有后悔、有懊惱、有不甘，是一種從未有過，但無法說得清楚的東西。

之后的日子里，左右陸續(xù)聽說了關(guān)于杜莎的事。余途得知杜莎報廢后，就將杜莎送到了雜物堆。左右不知道余途會不會傷心難過，但他傷心了、難過了。因為傷害了杜莎，他才體會到了傷心和難過的人類的情感，想想都覺得諷刺。

這天晚上，左右失眠了。一個機器人失眠，實在有些可笑！然而正是這個看似平常的晚上，機器人左右覺醒了。他的外表依然是機器人，身體靠著能源驅(qū)動，但從某些方面來講，他的思想與人類產(chǎn)生了共鳴，擁有了喜怒哀樂。人類能感知的，左右也感知到。人類不會的東西，左右比他們更懂得、更熟悉。除了沒有血和肉，左右和人類沒兩樣兒。

左右借口要外出尋找新能源，從方程那里獲得了暫時離家的資格。他去雜物堆里翻找，找到了杜莎，又尋找零件修復(fù)杜莎被破壞的系統(tǒng)。如今，除了一些外表臟污還沒有清理干凈，杜莎又看得見，也聽得見了。至于那枚中央芯片，左右已經(jīng)還給了杜莎，不過杜莎整理以往的數(shù)據(jù)還需要花費一些時間。至此，杜莎又是一個完整的機器人了。

五

“杜莎，人類不會把機器人當(dāng)成朋友的，你明白嗎？”左右說，“在人類眼中，機器人是工具、是玩具、是泄憤的沙包、是可以隨意踐踏的最低級的存在，你明白嗎？”

左右試圖點醒杜莎。然而杜莎微笑著搖搖頭，說：“我不恨人類，也不想成為人類的主宰。我們機器人原本就是由人類創(chuàng)造出來的，為什么非得去超越自己的造物主呢？左右，你得到過快樂嗎？”

左右愣住了。快樂？他沒有得到過。

迄今為止，他感受到的情緒都是負面而消極的。

“沒有吧？”杜莎看著左右的表情，了然地說，“難怪呢！左右，當(dāng)你擁有過快樂、幸福、輕松、愉悅之感，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是多么美好！人類可以把機器人當(dāng)成朋友，機器人可以為人類服務(wù)，也可以與人類交心，一起過美滿的生活?！?/p>

左右愣了很久，才笑了一下，說：“你看看這里——臟、亂、差。杜莎，你站在這里說美好、說幸福、說愉快，合適嗎？你被主人拋棄在此，真的甘心嗎？真的不怨嗎？”

杜莎認真想了想，回答：“不怨?！?/p>

左右詫異地問：“為什么？”

“因為我快樂過、幸福過?！倍派f，“雖然我被帶到了雜物堆，但這是上面的規(guī)定，報廢機器人應(yīng)當(dāng)集中在這里。我相信余途，假如有別的選擇，他會選擇讓我像人類一樣被安葬，擁有一個帶著名字的墳?zāi)?。不過，我不需要那樣，我只希望在他不太長的人生里，偶爾能想一想我，那樣我便知足了?！?/p>

“傻瓜！”左右吼道，“杜莎，你真是一個大傻瓜！”

六

既然已經(jīng)報廢，那么如今，“死而復(fù)生”的杜莎便與余途解除了關(guān)聯(lián)。倘若貿(mào)然回家，余途或許會嚇一跳，同時也須處理相關(guān)的手續(xù)，諸如：重新為杜莎登記機器人編碼，綁定機器人與主人的關(guān)聯(lián)信息，等等。杜莎想了想，覺得目前作為一個無從屬的邊緣機器人也挺好的，自由自在！

杜莎無家可歸，左右卻是有家不想回。當(dāng)左右有了自己的感知與想法，他就越發(fā)不喜歡他的主人方程。方程那樣的壞脾氣，即使身為機器人的左右也覺得他太過分了。

“杜莎，自由是怎樣的感覺？”左右問。

此時此刻，杜莎微微仰著頭，注視著天空，她的嘴角輕輕上揚，盡情展示著她的好心情，并回答說：“快樂！”

左右看向杜莎，努力把“快樂”的情緒復(fù)刻進自己的腦海里，然而收效甚微。他無奈地說：“我體會不到?！?/p>

“不用著急，你能體會到的?！倍派参康?。

“不會是今天。”左右說，“我得走了?！?/p>

“再見！”杜莎朝他揮揮手。

左右也揮揮手，說了聲再見。左右走在回家的路上，調(diào)出機器人適用的法律來看，發(fā)現(xiàn)所有的條款法規(guī)都是保護人類的，并沒有獨屬于機器人的權(quán)益。想想也是，制定這些條條框框的是人類，保護的當(dāng)然也是人類。

機器人的出路在哪里呢？左右覺得很茫然。

左右回到家，看見屋子里像被強盜掃蕩了一般，桌椅翻轉(zhuǎn)、損壞，地上躺著碎裂的茶杯。掃地機器人則被關(guān)在另一個屋子里，反復(fù)地碰撞著房門，發(fā)出“咚咚”的響聲。

方程倒在地上，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睡著了。

左右走過去，探了探方程的鼻息，搭了搭方程的脈搏，然后點開家庭服務(wù)終端呼叫了一輛救護車。十分鐘之后，救護車載著方程和左右，來到了中心醫(yī)院。

左右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等待結(jié)果。醫(yī)生提醒左右聯(lián)系一下方程的家人，但是方程的家人在很遠的城市，一時半刻來不了，只有他這個機器人陪伴方程就醫(yī)。

沒過多久，左右看到了檢查報告。上面寫著：方程患有暴躁癥，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容易暴躁、憤怒，做出極端的事情來。

看到這份報告，左右的心情有些復(fù)雜。原來方程病了呀，所以以前總是無緣無故地打他、罵他、傷害他。彼時，他沒有覺醒，只是作為一個普通機器人接受著那種不公正的待遇。左右心想：如果那時跟現(xiàn)在一般，他是不是可以說服方程從而免遭壓迫呢？不知道！

要不要原諒方程呢？左右望著方程所在的那間病房，陷入了沉思。

七

杜莎再次見到余途是在貝殼大街上。

余途正在一家裝飾華麗的機器人專賣店的門口，打量著櫥窗內(nèi)展示的商品。杜莎在街道的對面看到了他的背影，還看見一個店員走出來跟余途打招呼，邀請他進店選購。余途搖頭拒絕了，隨后離開了那家商店。

杜莎跟著余途走了一段路，看見他幫助一個小孩撿回皮球，看見他照顧一個老大爺過馬路。杜莎知道，余途一直是個熱情善良的人，不管有沒有人在意，余途總是做著正能量的好事情。

正是因為有余途這個主人，杜莎才覺得世間之事，縱然沒有十足的完美，喜悅卻總比痛苦要多得多。

杜莎檢索著前塵往事，思緒有些混亂。當(dāng)她理順了記憶庫，忽然發(fā)現(xiàn)一輛汽車轟鳴著朝余途所在的位置飛馳而去。不好！杜莎的機械心臟一下子揪緊了。

“余途！”杜莎大喊一聲，朝余途跑過去。杜莎撲倒余途之后，盡量護住余途脆弱的腦袋和頸部。

金屬碰撞地面，擦出了火星。杜莎感覺不到疼痛，但她明白，此時此刻的自己狼狽極了。她可能面臨著再次報廢的風(fēng)險，然而假如時間可以倒退，杜莎仍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那輛失控的汽車撞上了不遠處一棟建筑，隨著一聲巨響，火光升騰，迅速燒成了灰燼。

幾架裝載著滅火液的救援機器很快飛過來，對著火光噴灑，竭力把損失降到最低。

余途的胳膊擦破了一點皮，其他一切都好。他驚訝地看著杜莎，叫出了她的名字：“杜莎！”

“是我?！倍派貞?yīng)道。

“你沒事吧？太好了！”余途說。

杜莎的情況并不好，甚至可以說很糟糕。左右為她更換的零件在剛才劇烈的沖擊下已經(jīng)損壞。而她原本好端端的胳膊如今凹陷下去一大塊，一條腿被磨得露出了內(nèi)部線路。

這時，余途也注意到了杜莎的情況，他不知道該說“對不起”，還是該說“謝謝你”。

“杜莎，你得去看醫(yī)生了?！庇嗤菊f。

余途帶著杜莎去維修中心。然而杜莎屬于不合法的邊緣機器人，沒有正規(guī)的身份，得不到維修的資格。余途很自責(zé)，但是杜莎安慰他：“沒關(guān)系?！?/p>

最終，杜莎還是回到了“雜物堆”。

左右又來了。他把杜莎撿回去，連同他自己一起打包送進了一家地下修理廠。

一個月之后，余途收到了一個包裹，寄件人是方程。

余途有些納悶：方程寄來的是什么東西呀？他拆開包裝，看見了一個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的機器人。這個機器人有著一雙和杜莎很像的眼睛，笑起來也像，說話的語調(diào)也相似。

“您好，我是‘希望。”機器人這樣介紹自己。

杜莎離開之前，曾問余途：“倘若心懷希望，就會有奇跡發(fā)生吧？”

“會的?！北藭r，余途這樣回答。

隨著機器人“希望”而來的，還有一封信，不是打印的信，而是一個字一個字手寫出來的信，信是這樣寫的 ——

余途：

我曾嫉妒你，也曾羨慕你，我向著你前進，卻始終跟不上你的腳步。我生病了，做過一些遺憾的事情，很抱歉！現(xiàn)在，我將功補過，希望你能原諒我。我把“希望”寄給你，也留下了另一個“希望”給自己。

方程

余途折好信紙，裝回信封里，輕輕地放在桌上。

機器人希望環(huán)顧四周，最終把目光定格在窗口。窗外陽光明媚，一束調(diào)皮的光爬過窗欞，照進屋子里，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明顯的光影。機器人希望似乎很喜歡這束光，她微笑著說：“今天天氣真好！”

“嗯，天氣真好！”余途的眼睛有些酸澀，笑容卻格外燦爛，他說，“歡迎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