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曉斯
香蓮相中麻叔緣于一根火銃。
在沁水灣,誰的腰最細?誰的臉最?。空l的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會說話?當然是香蓮。香蓮是村里的頭等美人,那臉俊得讓沁水灣的男人眨巴眨巴大眼說不成話,膽壯的就托了媒婆去提親,拿的是供銷社里最好最貴的點心。咋拿去咋拿回,連媒人都懶得再去了。
這時候就聽得一聲火銃響,沁水灣周末大戲臺要開唱了。人們都搬了小凳子擠坐在最前面,要聽村里祖?zhèn)鞯摹皯寻稹焙汀八募酉摇?。這兩出地方小戲鄉(xiāng)土味道太濃,沁水灣的人就愛聽這掉渣的土味,生生地把個小戲唱大了,還唱到了縣里的大舞臺。
香蓮不看戲,她喜歡站在人群后面看麻叔點火銃。銃一響,戲開場,鑼鼓家什敲打得熱熱鬧鬧時,香蓮就悄悄地塞給麻叔幾雙繡花鞋墊,麻叔就迅速地遞給香蓮一條在鎮(zhèn)上買的紅絲巾。
麻叔不敢托媒人去提親,媒人也不接麻叔的點心。麻叔也不敢去香蓮家,他害怕香蓮媽掂起那三尺長的大鐵鏟把他拍出門。
麻叔其實不姓麻,主要是他一臉的小麻坑,大家都叫他麻叔,時間長了,他也認了。麻叔還是個近視眼,看啥都不是很清楚,再加上左眼得過很嚴重的紅眼病,遇風就流淚。
可香蓮就相中了麻叔,太喜歡看他點火銃時的瀟灑勁。
生產(chǎn)隊里唱大戲,隊長不敲鐘不派活,全憑麻叔那根火銃“嗵”地一響,召集了全村人聚堆看戲。膽肥的小子就趁機擠到人群里,摸摸自己喜歡的姑娘的小辮子,再膽大的就迅速捏一把自己喜歡的女人的胳膊啊腿啊。這時候,那些害羞的小姑娘就紅著臉低著頭不吭聲,那些潑辣點的女人就扭過臉罵,不要嘴臉,跌倒了吃狗屎。
麻叔不做這些小動作,他在人群后面點火銃。他在哪,香蓮就會在哪。因為要點火銃,麻叔精通做土炸藥的方法。業(yè)余時間,麻叔喜歡打兔。他做的土炸藥,除了平時打兔用,過年村里組織各生產(chǎn)隊沿街表演傳統(tǒng)“故事”(指地方戲、武術(shù)、高蹺等)時,他就管點火銃。每隔半小時,麻叔的火銃一響,各路“故事”都得往前走,直到把村里的主要街道都轉(zhuǎn)一遍才算結(jié)束。那是麻叔一年中最有權(quán)的時候,也是最風光的時候。
這個時候,香蓮就一直跟著麻叔看他點火銃,從大清早看到日頭落,到晌了還跑到家里,用小飯盒提了吃的給麻叔送去。麻叔吃著香蓮送的飯時,香蓮從不問他好吃不好吃,就那么一直看著麻叔吃,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麻叔點銃,那是一絕。每到年節(jié)村里表演“故事”,頭一天他必到鎮(zhèn)上的紅星理發(fā)店洗頭、修面、刮胡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穿上一身嶄新的衣服,再戴一頂新帽子,神神氣氣地走在大街上。只見他一手握著火銃把,一手就用手里的香煙,把銃眼下的小炮點著了。幾秒鐘,“嗵”的一聲響震天動地,那姿勢,那神情,看起來可是真得勁。
好漢也有失手的時候。那一年,麻叔點著了銃眼下的小炮,好一會兒不見火銃響,自己也好生奇怪,便往銃眼跟前看了看。就那一瞬間,“嗵”的一聲銃響了。麻叔的帽子飛上了天,臉變得黑乎乎。幸運的是那噴出的火藥,只是剛擦著麻叔的帽舌頭,再往前一點那就出大事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身旁的香蓮早撲了上去,抱住麻叔就哭起來。她用手中那軟軟的紅絲巾輕輕地擦拭著麻叔黑黑的臉,心疼得一愣一愣的。
香蓮問,能看見不?麻叔說,能看見。香蓮問,疼不疼?麻叔哈哈一笑,不疼不疼,就是有點發(fā)癢。
一圈人原本嚇蒙了,聽了這倆人的對話,都笑得合不攏嘴。
農(nóng)閑的時候,麻叔喜歡去地里打兔,那槍法也絕。我們那里秋天冬天滿地種的都是大蔥,那兔子就愛在蔥溝里臥,只要麻叔看見,“砰”地一槍,槍響兔倒,利利索索??捎幸换兀槭寰汪[了個大笑話。至今村里人見他還說:麻叔掂槍去打兔,一槍打個玉米褲(注:玉米的外殼)。
那天麻叔沒事,就悄悄地約了香蓮去打兔。他掂著火藥槍,滿地里閑轉(zhuǎn)。剛收罷玉米,有不少玉米褲在剝掉了玉米以后被扔在了地里。那天風大,一個白白的玉米褲被風吹得直往前跑。麻叔近視眼看不清,以為是一只白兔,便追起來。正巧前面有一條路溝,玉米褲就被大風刮進去了。根據(jù)經(jīng)驗,麻叔迅速來到溝邊,看也沒看,對著路溝就是一槍。只聽見“哎呀”一聲大叫,把麻叔嚇得魂不守舍,原來本村一婦女正在路溝里,差點打在那婦女身上。麻叔仔細一看,才知自己追的是個玉米褲。這時,麻叔才看清楚,從路溝里罵罵咧咧爬上來的那婦女,正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媒婆劉小彩。有了這特殊“緣分”,劉小彩就憑著那三寸不爛之舌,說爛了冬瓜,說掉了葫蘆,硬是說服了香蓮的爹娘。
那一年春節(jié),沁水灣又表演傳統(tǒng)“故事”,麻叔身邊站著的,就是剛做了兩個月新娘的香蓮。
香蓮的臉紅撲撲的,粉嘟嘟的,笑得甜甜的,還是那樣癡癡地看著麻叔點火銃。
點個火銃就恁大本事?香蓮這朵鮮花就這樣插在了牛糞上?
沁水灣好多男人都不看戲了,都唉聲嘆氣地回了家。